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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色媚不住夹菜给她,雪白的双手,朱红色筷子,形成戏剧化对比。
话题仍然落在别人私事上。
“港报今日是三大畅销报章之一。”
“周烈熊到底不过是受薪阶级,收入有限。”
“余老师人同财都得不到。”
“可见爱情伟大。”
吃饱了,卓羚忽然不客气起来,“别老说别人,你俩又什么时候结婚?”
刘遇英看一看女友,“问她。”
林色媚懒懒地答:“我有传统思想,婚后不打算再做事,况且,不是应当由丈夫买房子给妻子住吗,还有,由他负担一切开销,照顾妇孺。”
卓羚嗤一声笑起来。
小刘有点尴尬,顾左右说:“来,干杯。”
卓羚礼貌地告辞,小刘送她上楼,他轻轻说:“色媚有点天真。”
“不,她的确找对了人,你对她很好。”
小刘双手插在口袋里,无奈地说:“我能力不够。”
咦,他们也开始诉苦,是,时势不一样了,女性能力日强,威逼他们的自尊自信。
卓羚同情地拍拍他的肩膀。
那一夜,二楼与一楼都没有动静,卓羚反而睡不着。
第二天一早她去买花,花档却闭着门。
她问四邻,“怎么一回事?”
水果店伙计笑道:“你不知道?瑛姑结束营业转行炒股票去了。”
“什么?”
“容易赚钱哩,三千隔三日变六千,直似种银纸树。”艳羡之情,洋溢脸上。
卓羚既好气又好笑,“你为什么不跟进?”
伙计无奈,“谁叫我连三千都没有。”
今后不知什么地方去买价廉物美的鲜花,接着,街角士多也会一间间关门,由超级市场取替,市容渐变,卓羚不大接受。
铁闸已经装妥,有人站在它旁边困惑地搔头,那人身形高大,五官端正,穿运动衣,转过头来,看着卓羚笑,有双会说话的眼睛,他们都知道对方是什么人。
“卓羚,”他伸出手来,“我是周烈熊。”
卓羚并没有与他握手:“你找谁?”
“我找心一。”
“我不知心一是否在家。”
“她一定在,我有好消息告诉她。”
“什么好消息,欧洲天气很好,孩子们听话,抑或,股票又赚了钱?”
他并不动气,笑着恳求:“卓羚,请打开铁闸。”
即使给妙龄女子臭,也可当作一种享受,正是既不痛又不痒,这一招使得,果然,卓羚只得开了门。
卓羚扳着面孔问:“什么好消息?”
那周烈熊喜上眉梢,“我妻子终于签了分居协议书,我们不必等五年了。”
卓羚倒抽一口呤气,离婚可以这样高兴,当日结婚时不知是否被人用机关枪指逼,此君还是一间大报馆里的副总经理,也算是半个文化人,真替那周太太难过。
他见卓羚没什么表情,“咦,你不替心一高兴?”他蹬蹬跑上去同新人报喜。
卓羚齿冷,她盼望前任周太太千万不要气忿怨怼,也不要报复示威,不能忘记也要努力忘记前尘往事,日后向前看。她回自己的单位工作。
旁晚,心一来敲门。
卓羚冷冷说:“我这里没有庆祝用的香槟。”
心一笑,“一起出去吃顿饭。”
卓羚双手乱摇,“我担当不起。”
“卓羚别赌气。”
“你听不见有人哭?”
心一吃惊,“谁,谁哭?”
“周太太与她的孩子。”
心一变色,“我亦流了不少眼泪。”
“为了那样一个人?”
心一低声说:“你不会明白。”
卓羚的声音有点鄙夷,“那样不忠不义的人,能给你什么。”
心一俯过身子,在卓羚耳畔说了几个字。
卓羚听明白的时候,心一已经离去。
卓羚的耳朵麻辣了整夜,第二天早上犹自不褪,她只得用冰块敷左边面孔。
她应邀到出版社开会,碰到一位前辈,所谓前辈,即是早已名成利就,不必四处钻营的那些人。
他对卓羚说:“抽得出时间的话,到纽约或伦敦学习一两年,一个连四季景色都没有见过的人,如何做文艺工作,游学对身心均有益处,除增广见闻之外,胸襟亦会开朗。”
卓羚不出声。
那前辈见她不置可否,适可而止,推说有事便走了。
人家说得全对,只是,出来找生活,总得撑着,怎么可以承认工夫不足,学养不够。
到外国去进修,谁养活她,非得动用储蓄不可,学成归来,未必找得回今日地盘,届时得不偿失。
况且,卓羚明白市场需要,大家土生土长,容易沟通,忽然走来一名纡尊降贵的留学生,哪里有用武之地,反而产生隔膜。
一整天卓羚为自己前途踌躇,无暇理会闲事。
去,去住一段日子也是好的,晚春去,初冬返,不过九个月,见识过四季风光也不枉一生,学溜冰,凝视沙滩日落,骑脚踏车游公园,坐露天咖啡座高谈阔论,逛美术馆及画展……
再不去就来不及了,再拖那么三五年,固步自封,又自恃有点名气,再也不会进步,工夫不足,立刻堕后。
那薄薄一点积蓄,本来打算用来付公寓首期,以便日后安居乐业。
不过,人那么庸俗肤浅,即使生活无忧,长袖善舞,也总像欠缺了什么。
卓羚对自己有点要求,一切烦恼自此而起。
有些行家真正满足现状,着实叫卓羚羡慕,一个人要面对的不外是他自己,只要他高兴就行,不必向任何人交代。
刘遇英走遍全世界,卓羚向他讨教。
他们抽一口冷气.“卓小姐,你别老寿星找砒霜吃,有名有利,留什么学,伦敦天气四年不变阴湿可怕,一般人住上数星期便想自杀。”
“别夸张,那么,纽约呢?”
“盗贼如毛,罪恶非常,决非独身女子可以生存。”
卓羚哈哈大笑,“小刘你太小觑我们。”
小刘大惑不解,“卓羚你目前生活多好,只欠一个男朋友而已。”
卓羚一怔。
“我愿意帮你介绍,医生律师都有,有缘一年内就可以结婚。”
卓羚又忍不住笑。
“不过,我得叫色媚教你打扮得女性化一点。”
他认为女友好品味,他真幸福。
卓羚同他说:“有若干友人打算努力置一两幢公寓收租,老了搓牌度日。”
“老婶婆过这种生活够理想。”
“你不反对?”卓羚意外。
小刘看着她,“但你是打算结婚的吧。”
卓羚说:“这次出差,请你替我带些资料来。”
刘遇英耸耸肩,“没问题,我后日去伦敦。”
“拜托拜托。”
心一知道了这件事笑,“卓羚,怎么与那样的俗人谈论如此清高之事。”
“读书好吗?”
“当然好,可是你一走开,位置被人坐了去,将来别后悔。”
卓羚不出声。
“当红的时候要把握时机赚钱,八十岁也可以读书。”
“多谢指教。”
“卓羚,认识你真好。”
卓羚起了疑心,“无故为什么说这样的话?”
“我就要搬走了。”心一握住她的手。
卓羚听见像晴天霹雳,“什么,搬到什么地方去?”
她微笑,“周烈熊与我正在找房子,我们要结婚了。”
卓羚只怪自己反应过激,当然,他已与前妻分开,可自由与余心一双宿双栖。
上文提要:卓羚有意留学英伦,但余心一劝言,当红时要抓紧机会赚钱,否则后悔莫及。
卓羚黯然,“真不舍得。”
“我们可以时时约会喝茶。”
“唉,天下无不散筵席,在什么地方找房子?”
“看中渣甸山一层复式洋房。”
呵,此君环境不错,怪不得要急急换女伴。
“那需速速落订。”
“烈熊说,钱再放在股票上上一季,当可对本对利。”卓羚怀疑,“真有那样好的世界?”
“你看你,整日对牢画板,做得头也抬不起来,小工蜂只晓得苦干。”心一笑她。
卓羚感喟,“我是一个笨人。”
那短短三个月,真是余心一一生中最开心的日子。
她仍然教书,中午回来与男伴聚一聚,放学与他一起吃饭看戏,这个男人,终于完全属于她。
两人非常痴缠,手拉手,肩碰肩,四肢总纠缠一起,卓羚只得视若无睹,以免浑身起鸡皮疙瘩。
星期一,卓羚在外逗留得久了,索性在附近小店吃了一客才散步回家。
走到一半,已看到黝暗的街角停着一辆名贵德国房车。
那车子熄了火,停在那里彷佛已经有一段时间。
通常,出租车来到这里,上不去,便让客人下车,步行上缆车径。
她走近了,车内有人。
一男一女正在拥抱接吻。
是谁?卓羚不禁怀疑。
车窗上已有雾气,可见二人已经在车厢缠绵颇久。
卓羚不禁好笑,世风日下,人欲横流,她想轻轻走过那辆汽车算数。
就在那一刻,一扇车窗忽然落下,大概是有人想透透气。
卓羚止步。
她看到有一只手伸出来,化了灰也认得,十指尖尖,雪白粉嫩,接着,有一只男人的手把那玉手拉了回去,车窗又关牢。
这一幕恰恰落在卓羚眼中,叫她无比震栗。
回到家,她深深叹息,呵,那双手有外遇,可怜小刘人还在伦敦,茫然不知他的手已变心。
这世上可能根本没有真心的人,非拣选不可,只得在所有的虚情假意中略挑有真实感的那个,真可悲。
卓羚没有与任何人说起这件事。
她希望只是她眼花。
刘遇英出差回来,还穿着制服,到三楼找房东。
“见过色媚没有?”
卓羚摇摇头。
“她不在家,可能是出去购物。”
小刘不出声,到底是万物之灵,似乎奇書qisuu網也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妥,但又说不上来。
他缓缓坐下,男人无论穿什么制服总有说不出的英伟,此刻刘遇英神情比较凝重,一反平日肤浅。
“这两日打电话回家,没人听。”
卓羚唯唯诺诺。
“对了,”他自手提行李取出一大叠文件,“你要的入学资料。”
“呵,谢谢你。”
“其中有二年制文凭课程,时间比较配合,但怕你会觉得幼稚。”
卓羚非常感激,“怎么会。”
“有没有黑咖啡?”
卓羚立刻去厨房,这时,心一过来,看到小刘,倒是一怔,“你在这里?”
“你是善心人,看不得人家失意。”
余心一日日喜上眉梢;可是卓羚却不敢代她欢喜,太早了。
小刘终于有点起色,一日,卓羚看见他刮胡须。
消瘦许多,小肚子不见了,人见清爽相。
卓羚朝他打招呼。
“卓羚,请进来。”他有话说。
卓羚笑笑坐下。
“我在这里住了多久?”
“八个多月。”
“啊!一年租约未满。”
“小刘,你要走的话,没有问题。”
“你对人真大方。”
卓羚笑笑,“几时搬?”
“我父母住新加坡,我想回家。”
“那多好。”
“你呢,卓羚,你的家呢?”
卓羚忽然说了老实话:“我与父母不和。”
“何故?”
卓羚低头答:“我与他们有意见冲突。”这件事鲜为人知。
“人生最长远永恒关系不过是父子母女。”
“你说得对。”
刘遇英觉得平时直爽大方的卓羚这次似有不可告人之处,也不想勉强她。
第5章
他诉苦:“绝情得连拖鞋都带走。”
卓羚笑,“你要女人的拖鞋作什么。”
“多谢你鼓励。”
“恕我多嘴才真。”
这一对已分手,那一对要结婚,人生几许悲欢离合。
那日在一楼,卓羚发觉老房子的墙壁又高又远,看着令人凄惶,她似有不祥预兆。
股市跌到低谷的那一个礼拜,卓羚才知道自己的灵感不错。
整个都会几乎在一夜之间变得惶惶不可终日,乱成一片,像烟火熏着黄蜂窝,死伤无数,传言是美国某小撮投资者设毒计害杀股市,一路炒卖待最高时全部放出,好使价格崩溃,捞了一票逃之夭夭。
市面沉静下来。
卓羚并非幸灾乐祸的那种人,可是她不得不承认,静有静的好处,茶楼、时装店,甚至街上,都少了一群嚣张的自以为发了财或是鸿鹄将至的粗鲁新贵,卓羚觉得她又可以放心走路了。
那班喧哗的人那么快都躲到什么地方去?
正在好奇,答案来了。
钟惠颜来探访她。
一见面便问:“绑住多少?”
卓羚莫名其妙,“什么多少?”
“钱呀。”
“对不起,我一毛钱也不赌,血汗钱,得来不易,十分谨慎。”
惠颜瞪大眼,“我不信。”
“真的!”卓羚嘻嘻:“我毫无损伤,你呢?”
惠颜道,“过去五年的积蓄完蛋了,所有计画泡汤……买屋、旅行、换车,全部押后。”
“贪字变贫字。”
惠颜不服气,“你的生意一定受到影响吧。”
“刚相反,出版业是一个奇怪的行业,市面最好的时候,人们心红,不甘心坐在家里看书,都外出征歌逐舞,可干的事多着呢;可是淡市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