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哭声渐弱,“弟弟”毫无预警地软倒身子,伏於满满脏水的木桶内。
“该死!你干什麽!?”他一掌拍击在瘦削的背脊上,“弟弟”痛叫一声地清醒,揪紧披挂衣衫的小拳头泛著青白死色,清灵的丹凤眼又不断溢出泪水。
“哭什麽哭!?要哭滚远点哭,去找会心疼你泪水的人哭!滚!”他恶声咆哮著,“弟弟”无辜地扁著嘴,不敢让啜泣声逸出苍白的唇瓣。
“我好痛……”许久,“弟弟”嗫嚅道。
“痛不会去擦药吗!?”他厌恶皱眉,这种富家少爷八成只是小不隆咚的伤口,也能哭得像死了爹娘,呿!
“我擦不到……你帮我……”名义上的“弟弟”得寸进尺,小拳改揪住他的裤角。
“白家奴仆多的是,找别人去!”他不留情挥开那只冰冷的小手。
“弟弟”吃痛地松开手,继续坐在他耳畔以哭声荼毒他的耳,一声声指控著他的冷血及无情。
他再也忍受不住,拉起“弟弟”吼道:“我帮你擦!擦完就滚!把伤口露出来!”要是伤口比他的指甲来得小,他很乐意代劳亲自动手痛扁“弟弟”一顿。
“弟弟”破涕为笑,放掉颈间缠握的五指,背向他。
他猛地抽一口凉气,不敢相信此刻呈现在眼前的景象。
不过摊掌十指大小的乳白後背,纵横十几二十条留著半乾血迹或青紫的鞭痕,触目惊心的狠毒力道彷佛存心要将小男孩活活打死。而点缀其间的是诸多陈旧的鞭痕,足见这次绝非先例。
“到我房里去。”他半拖半拉地领著“弟弟”来到偏僻的茅屋,取出药瓶,缓缓问道:“是谁打你?”
这小子好歹是白家正统少爷,谁敢明目张胆地伤害他?
“很多人……”趴在两块简陋木板拼凑而成的床,“弟弟”偏著头,思及每张狰狞的脸孔,最後决定以三个字来替代所有人。
金创药敷上伤处,疼得“弟弟”龇牙咧嘴。
“很多人是指谁?”
“大娘、叔叔、小福婶、白管事、翠姨……还有大相也欺负我。”
大相是白家买来的长工,平日胆小怕事,却敢挑软柿子欺负?看来他在明里被欺陵,而“弟弟”在暗里被折磨。
“这次是谁拿鞭子抽你?”当他提及鞭子时,明显感觉到伏卧床铺的身子剧烈颤抖。
“大娘……”
“前几次也是她?”
“弟弟”点头又摇头,“有几次她没有动手,是叔叔打的。”
“为什麽打你?”他取来乾净白巾,一圈圈缠绕“弟弟”的身躯。
“因为我不乖。”
“怎麽个不乖?”
“我想娘,所以不乖。”垂头丧气的“弟弟”委屈地抿著嘴,“他们说不可以想娘,可是我真的好想好想,所以他们才打我……”
藉口!只不过是想找个藉口鞭打人,跟乖不乖压根八竿子打不著关系。
“你会不会和我一样想娘?哥。”水灵灵的眸子一转,称呼也跟著改变,“弟弟”自问自答:“一定也很想,因为大娘和叔叔也常打你。”
“谁是你哥?少乱叫!而且我才不会想那个女人!”
“小福婶说咱们是兄弟呀!”他忙不迭解释。
“你姓“白”,我可不是。”他傲然别开头,换来“弟弟”疑惑不解的目光。
半晌,他抽掉“弟弟”吮含嘴里的拇指问道:“你叫什麽名字?”
“弟弟”露出笑,在府里没有一个人问过他的名,好不容易有人发问了,他鼓足中气大声念出:“那个贱女人生的贱儿子。”
他一听,身躯向前扑倒,回头赏“弟弟”一个大白眼。敢情这天真的小白痴将别人辱骂的词汇当成自己的姓名了?
“那我呢?”他指著自己的鼻尖,料想绝不会是太好听的回答。
果然——
“那个贱女人生的杂种。”“弟弟”诚实答道。好怪喔,别人的名字最多不过四个字,为什麽他们兄弟的名字却超过九字以上呢?
他指尖弹击“弟弟”的额头,“白痴!那不是你的名字,你叫……”他皱著眉,忘却这小家伙的名字,好像是“白婴儿”还是“白什麽河”的……望著那张眼巴巴等他回答的小脸,他只能含糊不清的将脑中残存的两个大概姓名重新排列组合,随口胡诌。
“白、云、合?”小家伙在他说的模糊字眼中取大略音韵,重复一次,然後喜孜孜握著他的手问道:“是不是天上飘的那种白白云朵?”
“对啦!对啦!”他哪里知道呀?
“我会写“云”字喔。”小家伙讨赏似的以指为笔在他掌心比画出自己的名字,随即眨巴著稚气眼眸道:“我不知道是哪个合耶,哥?”
“最简单的那个啦,”他没好气地回答。没料到这小家伙还识字呢,也难怪,他可是白家名正言顺的少爷,自然会有夫子教导。
“喔。”那就是合作的合罗。小家伙终於明了自己的真实姓名了。“哥,那你呢?你叫白什麽?”
“我说过我不姓白!”他拉下尚存童稚的脸孔,一把揪住小家伙,粗暴地将他拽出茅屋,“药我也帮你擦好了,以後别再来烦我,滚!”
“砰”的一声,他甩上门,不理会可怜稚嫩的软软嗓音在门外又哭又唤。
不知该夸奖或怒斥白云合的坚韧耐心,自从那日被赶离茅屋,他非但不死心,反倒更加勤劳的“打扰”他。他在劈柴时,白云合在一旁帮忙捡拾木块;他在洗衣时,白云合在一旁帮忙晾晒衣物;当刘氏责罚他时,浑身颤抖的白云合会站在一旁,成为刘氏迁怒的第二人眩白云合太弱,弱在他的天真及善良;弱在他的吞忍及却步。这样的性格在早已扭曲变质的白家是无法生存下去的,他总是提醒著白云合该有的反抗,却仅换来他一笑带过。
但他与白云合不同,别人给他一分,他便回敬十分!而在此之前,他必须变强,强到足以保护自己!
或许自那时开始,他接受了有个麻烦弟弟的事实,只不过亲情之於他仍然薄弱得像张纸,稍稍一施力便会破碎得拼不回原状。
那天,弥漫在闷热气息中是一股难以察觉的肃杀阴谋,他一如往常地趁著空闲时间,以树枝为剑,在井边挥动磨练著。
总有一日,这腐败污浊的白府关不住他翱翔的羽翼,只要他有足够的能力……他倏地停下比画,他若走了,白云合怎麽办?
留下他或带他一并走?依他的滥好人个性,留下他誓必会成为刘氏欺陵的对象;带走他,体弱骨虚的他绝对会成为绊脚石……思及此,他才发觉今日怎麽不见白云合身影?平日的白云合最喜欢缠在他身边呀!
呿!他干啥没事想到那家伙,他不是巴不得那家伙别缠他最好吗?
脑中虽然如此嘟囔,步伐却不由自主绕过主屋,朝南侧的小厢房而去。
蹑手蹑脚踏入庭园之中,他便嗅到浓烈的烟熏味。怪了,现在的时辰烤肉太不寻常了吧?
烤肉!?
他迈开大步,朝火光正炙的小厢房飞奔而去。数名奴仆围在周围观看,竟没有任何人动手救火!
“白云!”他大嚷,得不到任何回应。
“哎唷,怎麽无端端生了场大火?可惜了这南厢房,我原先还打算拿它来当柴房呢。”刘茜冷眼艳笑的嘲讽。
“他在里面,是不?”他恶狠狠瞪视著她,眼中恐怖骇人的绿芒吓得她小退三步。
可不一会儿,刘茜又壮起胆子道:“我哪知道小贱种在不在里头,就算在,也不过就烧死个吃闲饭的家伙——”
她话未断,他已不顾火舌正旺,撞开染火的木门冲了进去。
刘茜才举起手,她身畔另一个中年男子就拍拍她的肩,“这不正好,原想烧个小的,现在连大的一并入火坑,不正合咱们的意?”
“烧得死他们吗?”
“行,我早先让人在周围加了薪柴。瞧,这火够旺吧?”他露出狰狞的笑。
※※※
他在床铺下方找到奄奄一息的白云合,裸露在火场的左上臂让炽焰烧得面目全非,他背起白云合,在浓密黑烟中迷失方向。
“该死!”他低咒。“不会真正伤害咱们?那你告诉我,现在这叫什麽?怕你冷著了,放把火帮你取暖!?”他斥责著昏迷的白云合,却吸进更多呛鼻浓烟,刺痛著他的眼及鼻。
最後,他靠著後方墙壁坍塌的小狗洞,钻出火场,也钻逃离了白府,顺著山势而行。背上的白云合浑身发著高烫,他原以为是因为火场内熏烧过久的後遗症,但直到深夜,白云合的热度无减反增,脸庞红艳得吓人。
他来回山泉数趟,为白云合擦拭遍体冷汗仍无法解除他的痛苦。
白云合臂上严重的烫伤已经开始溃烂,再过不久,恐怕这条臂膀就要报废掉——不,也许连命也抢不回来。
束手无策之际,他自泉边胡乱拔些野药草,部分捣碎成什後敷在伤处,其馀的便塞入白云合嘴里。
“我已经尽了力,能不能见到明天日出,就看你的造化了。”他一顿,瘫下疲累整日的身躯,双臂环膝,低喃道:“这样的结果对你或许才是种解脱。你的性子太温吞、太善良,只可惜投错了胎,成了白家人……死了也罢,至少,我不用再为你这笨家伙奔波烦恼。”他别开眼,不再去瞧那张布满痛楚的汗湿小脸。
绿眸掩上,靠坐在冰冷石壁上,阒静的石洞中只闻野地的虫呜哀哀及白云合浅细的痛吟声,交织在他混沌又怅然若失的耳际。
他不在意的,失去了一个弟弟罢了……反正他注定孤单一人,没什麽好怕的!他不会在意的……浓浓睡意席卷飘离的意识,这是他唯一的念头。
翌日醒来,原先他以为会躺著一具尸体的地方空无一人,他不由得弹跳而起。
该不会昨夜让山里的野兽给拖回窝里当大餐了吧?
一思及此,他在石洞中寻找蛛丝马迹或是兽类的足樱“你在找什麽?”一道带笑的嗓音自洞外传来。
破云而出的旭日耀眼地洒在破损脏污的白色衣衫上,洞穴内的他微眯起绿眸,凝觑著看来神清气爽的白云合。
“你没事了?”他昨晚随便采的那些杂草当真有效?
“除了臂上疼了点,其馀皆无碍。”白云合回以浅笑,蹲下身子将衣摆里的水果递交给他,“早上我去采的,味道不错,尝尝。”
“我还以为你熬不过昨天。”他接过,大啃一口青红的果实。
“或许是我命硬吧。”白云合侧坐在离他数步的石块上,转向他,凤眼里是满满的笑及迥异於平日的深沉。“我若断了气,不就白白便宜了你?我能活下来最恼的便是你吧?笨手笨脚的我恐怕会挡了你的路子、碍著你的行程。”他轻笑出声,“可一想到用我的死来换你的解脱,我便好不甘心。我要存活下来,继续看著你懊恼的神情。”
他微怔。这番似讽似嘲的话语是出自於那个滥好人白云合?
不,他不是白云合!至少,他不是他所认识的白云合!
像是另一个陌生的灵魂窃据了白云合的肉体,另一个魔物霸占了他那善良又文弱的“弟弟”,透过他漂亮的脸孔吐露毫不相符的字句。
然而,那股邪异的气息在白云合再度偏回脸孔时又消弭无踪。
“哥,接下来你打算怎麽办?”
他先是一呆,才缓缓道:“让自己变得更强。”不准许任何人再扭握著他的命运!
“强到足以“欺负”别人。”白云合笑著点头,背光的脸庞缓缓转向洞穴外,半晌,再度觑视他。
“大哥,我会忘了这一切他们加诸在我身上的屈辱及伤害……”白云合勾起笑,停顿。
“你还搞不清楚吗?刘茜和那个男人想实我们於死地!而你竟然选择遗忘这一切的伤害!?”他薄怒低吼。
他早该知道白云合的个性,他太容易原谅别人的过错,独自承担下所有悲哀。年前刘茜恶意将他锁在酒窟,存心活活饿死他,获救的白云合事後也仅是轻笑带过,而现在别人的火都放到他头上来了,他还是无动於衷?
“大哥,你错了。”云淡风轻的嗓音冷然似冰,稚气的脸庞轻吐出血腥的誓言:“我会忘掉一切,在我亲手杀光他们之後。”
第五章
那是一场梦境。
梦中的他与白云合身形转变迅速,由青涩童年瞬间化为巍然青年,而跨过其中差异时所承受的苦痛磨练及成长如惊鸿一瞥,一闪即逝。
人很容易因时光流逝而忘却某些记忆,不管那记忆当经如何深刻入骨、痛彻心扉,久而久之,当时的心境已难再体会。
对他如此,对白云合如此,对怜我亦然。
怜我在十一岁那年的武试,惨败在武判官手下,或许其中带有对阎罗所设定规画的违抗快感。为了这种微不足道的快感,她在阎罗冷冻似冰的眸光下,足足被罚十日的苦力劳动。
十二岁那年的武试,勉强与武判官平手,却仍旧达不到阎罗的标准,毕竟石炎官绝非省油的灯,熊掌虎虎生风,贸然想突进破绽也恐让那厚黑熊掌打成肉饼,所以她仅能以险招逼得石炎官与她一并落水结束武试。
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