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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臣没有多想,向着二叔发出了亲情的呼唤。
这同时也是爱的呼唤,是人间的春风,是生命的源泉。
只要二叔感应到这呼唤,接受了这份爱,大明的天下从此就会充满真情。
良臣的未来,也将幸福满满。
……
二叔听到了呼唤,良臣喊得那么大声,他聋了才听不到。
只是,二叔发懵了。
叔?我亲侄?
半响,二叔怒了,他是真的怒了,哪来的野小子敢寻他开心。
“臭小子,你瞎认什么亲,谁是你二叔?”
二叔牙气得痒痒,他发飙了,要不是瘦高个拉着他,只怕上前就能痛扁良臣一顿。
论身手,二叔可是积水潭的一霸,拳打混堂司,脚踢浣衣局的主!要不然这帮小太监们能服气他?能跟他混?
瘦高个叫陈默,是上个月才从宫中发配到积水潭的,据说是在宫里得罪了人。因为老是被二叔拉着赌钱,又不会赌,发的例钱输了不少,所以二叔很“照顾”他。
陈默拉住二叔的原因是,他怕二叔把人打坏了,连累他也跟着倒霉。
刚才已经跟着吃了无枉灾,可不能再跟着吃挂落。
“你拉我干吗?快松开!”
二叔嘴里嚷着不快,身子却没有再动。王子犯法还与庶民同罪呢,况他这净了身的小火者。他也就是嘴里凶些,光打雷不下雨的。
二叔是在寻思,那少年看着倒是结实,可怕也顶不了他三拳。万一把人打坏了,要不是挨骂这么简单的事。司礼监的那位老祖宗家法严着呢。
宫里都把二叔称作“李大傻子”,可二叔觉得他们才傻呢,只是他不稀罕表现自己的精明而矣。
我要是傻子,刘公公能让我过来洗马圈吗!
我要是傻子,能隔三岔五有马骑吗?
我要是傻子,陈公公能给我面子吗?
我要是傻子……
“臭小子,这里没你二叔,快走快走,不要让二爷再看到你!”见良臣还跪在那,二叔怒不可遏,作势挥动拳头。
自家这位二叔还真是暴脾气!
良臣唯恐误会,赶忙道:“二叔,我真是你亲侄,我叫魏良臣。”
“还敢说!…等等,”二叔“咯噔”一下,挥舞的拳头停在了半空中,一双小眼睛“嗖”的变成了牛眼珠,直直瞪着良臣:“你说你叫啥?”
良臣大声道:“二叔,我叫魏良臣!”
“魏良臣?”二叔的拳头应声而落,心中没来由的发起抖来,颤抖的声音问道:“魏进德是你什么人?”
“魏进德是我爹。”
良臣刚说完,二叔却“啊”的一声大叫,然后一屁股瘫坐在地,吓得边上的陈默整个人跟着哆嗦了下。
这声大叫,听着好惨,好凄凉。
良臣一头雾水,二叔这是做啥,不至于这般激动吧?
困惑间,就见二叔捶地痛哭:“大哥啊,你怎么就走了呢,怎么就留下兄弟独自去了呢…大哥哎,我苦命的大哥哎…”
二叔竟然,竟然唱起来了!
这一幕颠覆了良臣对九千岁的认知,二叔的唱腔很正宗,非常的河北味,就这唱腔,主人家通常得多给两块铜板。
良臣不能让事态再这样下去,他是来认亲的,不是来报丧的!
他心目中的二叔,也不是哭丧唱曲的。
良臣站了起来,轻轻走到二叔边,在二叔一把抓住他的手,就要诉说当年的兄弟情时,他开口了:“二叔,我爹没死呢。”
“啊,我知道你爹没死…我大哥还没死呢?”二叔的表情瞬间变得不自然,嘴张得很大。
“我爹还活着呢。”良臣重一点头。
“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是来报丧的呢。”
二叔身手敏捷,一个鲤鱼打挺坐地上一跃而起,结果没站稳,一屁股又摔了下去。再次爬起时,表情多少有些尴尬。他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尘,开始认真打量起自己这个亲侄儿来。目光中,有些许疑惑。
良臣见状,忙道:“叔,是我爹让我来找你的。”然后将手中的信连同自己的户帖一起递给了二叔。
二叔接过,却没有打开,他不识字。良臣一时疏忽,也忘了这茬。
就在良臣不知怎么办时,二叔将东西交给了边上的瘦高个陈默。
陈默接到手上,打开看了起来。
户帖,足以证明良臣的身份,确认他是来自肃宁,姓魏,家住梨花村。
光这一点,已是让二叔信了八成。
第一封信是二叔自己当年请人写给大哥的,自是知道内容,听陈默说了大概内容后,二叔已是彻底相信来人是自己的亲侄子了。
“你爹这些年还好吧?”二叔很激动的握着良臣的手,二十年了,整整二十年了,想不到自己的侄儿都这么大了。
“还好,身体硬朗着呢,就是这些年老是想二叔,有时候常一个人呆在屋内对着二叔这封信流泪…”
良臣凭空构造了一幕兄长思念他乡弟弟的场景,二叔听后,很是动容。他以为大哥恨透了自己,这辈子再也不会和他有任何瓜葛,哪知,大哥这些年竟然如此思念他。
“对了,良臣啊,你这次进京来找二叔,是你爹让你来的吗?”
二叔很关心这个问题,良臣忙说他爹有给二叔写信。二叔忙让陈默将信读给他听。
信中良臣他爹除了叙说多年想念之情外,便是将家中的困难说了,告诉二叔若有可能的话,得想办法帮帮家里。毕竟,这祖田要没了的话,实在是对不住九泉下的爹娘。
二叔听后,很是苦恼的对良臣道:“皇爷给福王殿下赐田的事,二叔听说了,可这事二叔也没办法啊。”
第四十三章 二叔可是弼马温()
一 二叔是真没办法,良臣也知道他没办法。
你让李公公往县里打声招呼,县里多半要卖面子。
可你让一洗马圈的往县里招呼一声,说别征我家的地啊,估摸良臣能被衙役们叉着打出来,他老魏家也成为县里的笑柄。
二叔有些羞愧,二十年没有见面的兄长派自己的亲侄子进京寻他,他却不能帮家里解决任何问题。
饶是他脸皮够厚,这刻,也是无比的自责,不断的哀声叹气。
良臣见了,也颇是不好受。
从二叔现在的境况推断,这二十年,他在宫里肯定过得很苦。
“李头,难得你侄子来,是不是到场里说话?”陈默见这叔侄俩就这么干站着,便提醒了一句。
“噢,对!”
二叔被这么一提醒,才想起侄子大老远来一趟,总不能连他住在哪都不知道吧。
“良臣,来,跟叔来!”
二叔一把抢过良臣的包袱,然后既愧疚又高兴的拉着他往马场里去。
良臣没有拒绝,因为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二叔的住处恐怕也将是他的临时住处了。他身上可是分文也没有,回家的盘缠都没下落呢,现在也只能指着二叔了。
要是二叔在宫里的话,良臣是不可能进去的,好在这积水潭只是御马监的一处马场,管的不像宫里那么严。
马场里的小太监们要是有什么亲戚来了,都可以偷偷的领进去,只要晚上出来就行,管事的对此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陈默很知趣的没有问二叔,为何他侄子姓魏,他却姓李的问题。
路上,不少马场的小太监们看到二叔拉着一个少年兴冲冲的回来,都很好奇,不少人笑问二叔是不是在宫外捡回个儿子。
“不是儿子,却比儿子还亲呢,这是我家侄子,亲侄呢!特意从家乡过来看我的!”
二叔逢人便说,良臣在边上听得心里暖乎乎。不管这二叔当年在家是多么的混,总是他亲二叔。
良臣注意到,二叔每和人说他时,总会强调他是特意从家乡过来看他,这句听着寻常的话语,却透着太多的内容。
这当中,更多的是亲情的缺失。
整整二十年,二叔没有和家里联络过,家里也没找过他,可想而知,他这二十年是有多么的失落。
积水潭这处马场里养了百十来匹马,都是勇士营的蒙古马,不过只在夏天放在此处,秋天一到就会移到有草场的南海子。
二叔的住处就在马场东南边的马圈边,他的差事就是洗马圈。和二叔一起在此洗马圈的有十多个太监,都是火者身份,陈默也是其中之一。
这些人要么是和二叔一样,年纪大不识字,没前途,被赶到这里干苦活;要么就是在宫里得罪了人,被发落过来。
前者,几乎注定一辈子就在马场了,后者,却还有点机会改变命运。
比如这陈默,就是内书堂教出来的,学成之后在司设监当长随,本来前途一片光明,可惜却是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一下就给打到这冷角落来。
三间联在一块的屋子就是二叔他们的住处,里面并没有床,而是在地上铺的几层干草,垫上席子。看着,就是打地铺。
二叔这间屋子住了五个人,良臣随他进去后,就闻到空气中有一股怪味。不是马粪味,而是说不出来的怪味,隐隐好像尿骚味。
这味道实在是有些呛鼻,良臣下意识的皱了皱眉头,二叔没瞅见,只顾着兴高采烈的腾地让良臣坐。
陈默在边上见着了,却没有说话,心里也有一痛的感觉。因为这味道正是他们这些净身之人永远脱不去的噩梦。
和正常人比起来,净了身的太监尿起来总不干净,久而久之,这人身上自然会有味道。
要是有职司的还好,有条件天天洗沐,再在身上放个香囊,这味道就闻不出来。
没职司的,尤其像二叔他们这种小火者,哪有那条件。夏天还好,海子里冲一冲,冬天,谁个敢用冷水洗?
都是熬上十天半月,才有机会洗一次热水澡,因而良臣现在觉得味道重,他若是冬天来的话,恐怕就觉现在根本没味道了。
侄子难得来,二叔肯定要招待。他欢天喜地的叫来一个小火者,摸出一颗银豆子,让他去场子外买点饭菜回来。
二叔是这十几个火者的头,因为他不但是年纪最大的,且还是身材最高大的,并且还有一身好马术,力气也不小,故而其他人便奉了他做头。上面管事的有什么事也都是找二叔。
“良臣,你不知道,二叔在这里专门替皇爷养马,这可是个好差事!…弼马温知道不?就是西游记里那个孙猴子,那么大本事的一个孙猴子都做这活计,你说二叔这差事好不好?”
二叔一脸骄傲的跟侄子说他的差事,良臣明知他在吹牛,却不敢点破,点头装作一脸佩服的样子。
说了些自己的事后,二叔问起兄长和家里的事,良臣捡些重要的说了,并且告诉二叔,他上面还有个哥哥和姐姐。
“我这大哥真是好福气,将来两个儿子、一个女儿替他送终呢。”
二叔替大哥高兴了一会,突然神情黯淡下来,良臣猜测他可能是想自己的女儿了,便将大姐魏春花的近况告诉了他。
“大姐在杨家过得蛮好的,生了一个儿子,二叔你都当外公了呢。”良臣没敢告诉二叔大姐在杨家的真实情形,怕他伤心。
“春花过得好,就好,就好…”
二叔面有痛苦之色,当年他狠心将女儿卖给杨家,现在想来,都后悔得很。
这些年,他没少扇自己大耳光子,现在听侄儿说,女儿都有儿子了,日子过得也不错,他这当爹的多少也有些安慰。
叔侄俩就这么说着家里的事,没多久,那小太监就将饭菜买了来。二叔摆了碗筷,又从角落里取出一瓶自己上次喝剩下的酒,给良臣倒了一碗,剩下的自己倒了一碗。
吃完饭后,二叔又拉着良臣在马场里到处逛,沿积水潭走了一圈。临近傍晚时,二叔又带着良臣回了屋,然后在被子下面翻了一些钱出来,大概十几枚铜板。
许是觉得太少,二叔又将墙角的箱子打开,翻来翻去,总算又找到一颗银豆子和几枚铜板。
钱不太多,二叔有些不好意思的递给良臣,对他道:“白天场子里可以进人,晚上却不让住。二叔上头还有人管着,不好让你留下来,再说这里也不干净,你住了不舒服。这些钱你拿去找家客栈先住下,家里地的事,我明儿想办法托人问问刘公公能不能帮咱的忙。”
良臣当然不能让二叔为难,而且二叔说明天会找什么刘公公帮忙,便点头答应下来,和二叔约定明天下午的时候过来。
二叔一直将良臣送到了场子外,非要良臣先走,等见不着侄儿的身影了,这才依依不舍的回了头。
他很高兴,大哥没有忘记他,家里没有忘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