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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奏疏尚未到达皇帝手中时,楚王朱华奎不愿为此事再起争端,致家丑外扬,便重贿内阁首辅、浙党领袖沈一贯,令通政使沈子木勿上其疏。
通政使沈子木是浙党中人,见事情复杂,就按照首辅沈一贯的指示,暂把奏疏压下。
通政使是通政司长官。通政司负责录臣民建言、陈情、申述及军情灾异等事,送所司办理,大事则请旨定夺,故沈子木有此权力。
事过月余,楚王朱华奎劾朱华赿“强悍无礼”、“欺罔”等四罪疏也到,此事才被报到万历处。
万历命令交礼部查办。
朱华赿闻讯,请楚王宗室与名者二十九人联名奏疏,亲自携带入京,告通政使司邀截实封和朱华奎行贿等事。
时任礼部侍郎的郭正域因为从前听过楚王乃假王事,所以对此事格外上心,还打听到楚王送了一百两金子给首辅沈一贯,并许诺日后再送一万两银。
这一下郭正域坐不住了,他认定楚王送礼给首辅,就是心虚,由此可证明这个楚王就是假的。
而首辅沈一贯纳贿包庇今楚王,本身就是渎职,是国家的大蠹,便上疏向皇帝揭露此事,请皇上勘问。
沈一贯是收了楚王的钱,可他不认为楚王是假,只认定这是楚宗内乱,是朱华赿等人蓄意陷害楚王。
郭正域把这事捅上来,还揭他收楚王钱,这可把沈一贯气的够呛,也是坐不住了。
楚王朱华奎那边听说此事后,很是惶恐,便派人同样送一百两金子给郭正域祝寿,并许诺如果郭不再追究此事,也送上一万银子。
这是把郭正域这个礼部侍郎和首辅当一个档次看了,可郭正域拒绝了楚王的行贿。
楚王惶恐不安,他虽是亲藩,可只能在王府中摆威风,京师朝堂,哪里容他插手。
这个时候,沈一贯出手了。
首辅大人相当地道,收人钱财就替人办事,并且一定要把事情办好办园。
在首辅大人的授意下,他的亲信门人钱梦皋上疏弹劾郭正域“陷害亲藩”。事情是由郭正域而起,只要解决掉郭正域,则自然无事。
虽然郭正域是东林党人,但沈一贯这时也顾不得东林党那边怎么看了,要不把郭正域弄掉,他这首辅可是麻烦。
万历在知道此事后,并没有轻易双方说辞。他亲自命司礼太监张诚调来相关在相关奏疏、宗室文档,破天荒的亲自核实。
最终,万历以“凭据不足”为由,否决了郭正域的“楚王假王”一说,并降旨申斥郭正域,将其罢官。
本来,这事到此就能结束了。
浙党和东林党的关系不会因为一个人而破裂。
可四明相公这人是个睚眦必报的性子,对郭正域无端打击自己余恨未消,恰巧此时发生“妖书案”。
沈一贯便借题发挥,派兵包围了郭府,抓走了郭家的乳母,诱其出首。接着又派兵包围了已离京暂住百里外杨村的郭的临时寓所,并严禁郭家家人外出。
郭夫人见日用据拮,无奈中摘下簪珥等头上首饰,派女儿入村去买柴米,以解无粮之困。
郭正域深感处境危险,知道沈一贯这是想要自己死,于是在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夜晚派家人逃出杨村,去京城太子伴读太监王安住处,求他速请太子朱常洛设法营救。
王安也是有担当的人,第一时间就向太子禀报此事。
老师有难,朱常洛当然要救。
堂堂太子,连自己的老师都不敢救,不免寒了外人心。
在王安的建议下,朱常洛火速召见了提督东厂的司礼监掌印陈矩,用哀求的口气请陈矩看在他的面子上,饶了郭先生。
陈矩身为司礼掌印太监,同时提督东厂,可谓名符其实的内廷第一人,同时也是支持朱常洛的,和东林党那边也是走的极近。但他并不清楚沈一贯捕拿郭正域的事,可太子都如此向他这个老奴哀告了,他可不能不管,便决定干涉此事。
这样,一来卖太子情份,二来也卖东林党面子。
至于沈一贯那边,陈矩倒是不怕。要知道沈一贯未入阁前,可是一心想要巴结他陈公公的。
在陈矩的授意下,东厂派人提来了郭家的乳母龚氏及其十岁的女儿,问“你们见到你家老爷屋中有妖书吗?”
女儿回答道“有一满屋子。”
陈矩听后,笑道“妖书仅两三页,何其多也?”遂当场释放了龚氏母女,又下令撤回了包围杨村郭家的缇骑。
司礼掌印发话,包围杨村的锦衣缇骑自是不敢不奉,郭家之难遂解。
沈一贯闻知陈矩出面,又知是东宫向陈矩求的情,知杀不得郭正域,但也不甘心,便借口郭有嫌疑,让东厂将郭正域关于牢中,不得释放。
这一点,陈矩倒是给了沈一贯面子,只要人不弄死,他也能向东宫交待。
与此同时,时任礼部尚书的沈鲤也在想办法营救郭正域。他将此事告知了漕抚李三才,希望李三才能够出面调解。
李三才任漕抚多年,威望很重,乃督抚重臣,沈一贯固为首辅,也须卖李三才面子。且沈一贯对李三才也颇为看重,若李三才出面,此事倒有转机。
接到沈鲤书信后,李三才立即写了一封信给沈一贯,信写的很是巧妙,先替郭正域剖白,指郭对沈并无成见,在楚王一事上是就事论事,绝非和沈一贯有私仇。
沈一贯读信后,考虑到东宫一心营救郭正域,他未必就能置郭于死地,且司礼秉笔陈炬也不同意处死郭,倘若他沈一贯坚持置郭于死地,他日东宫登基后,必无他沈一贯好下场,司礼监那边怕也有些麻烦,因而,便放过郭正域。
此事便告一段落,沈一贯的浙党和东林党没有因此事大打出手,双方明面上的关系还是不错的。
导致浙党和东林彻底翻脸的导火索还是内阁之争——即二沈之争。
沈一贯对沈鲤。
因阁臣出缺,而沈鲤在朝臣中很有人缘,廷推阁臣时,吏部将其列为首推之人。
时东林党势大,出了不少重臣,科道势力也极大,沈一贯担心东林出身的沈鲤入阁后会取代自己,打压浙党,所以便想阻止沈鲤入阁。
他思来想去,明着阻止肯定不行的。廷推乃是圣意,也是合法程序,公然否决沈鲤入阁资格,无疑是和满朝文武做对,单他浙党之力,实是做不来的。
于是,沈一贯给李三才写了封信,信中称归德公(沈鲤)来,内阁必有相争,于国事不利。你李三才和沈鲤是一党之人,不如你给出个主意,看看这事如何化解。
表面看来,沈一贯把李三才视作自家人,在向他咨询对策,实际上沈是想借李三才之口,传话给沈鲤,暗示内阁存在杀机,迫使沈鲤知难而退,不入内阁。
李三才精明过人,岂不知沈一贯心思?
但沈鲤入阁于东林是一大利好,这种事他李三才盼都盼不来,如何会阻止。所以他并没有如沈一贯所愿阻止沈鲤入阁,而是催促沈鲤尽早上任,这样有沈鲤在内阁为钉子,就能打破沈一贯浙党一统天下的局面。
但李三才还是要给沈一贯回信的。
这封信中,他极力称赞沈鲤为人忠厚,不会夺他人之美,更不会给沈一贯造成麻烦,以旁观者的角度劝说沈一贯当与沈鲤同心同德,以社稷为重。
读了李三才的信,沈一贯自是知道李三才的打的什么主意,从此便不再与李三才联系,将这漕抚视为小人。
果如沈一贯所料,沈鲤入阁之后立即和他发生了正面冲突。
事情是由矿税问题引起的。
苏州发生民变,以葛成为首的苏州织工,因反对税使孙隆加征税银,开始游街,并包围了税署,打死了织造衙门税使数人,吓得织造太监孙隆越墙逃走。从此只敢呆在杭州,再也不敢往苏州一步。
事情报上来后,万历自是愤怒,同时也是不安。因为自他广派矿监税使以来,各地确是多有民变逐杀矿监税使,可江南却从来没有发生过。且江南织造税收颇多,经此民变,只怕税收会大减,影响内库收入。
万历便下谕内阁,问阁臣有何良策。
沈一贯对皇帝的心意十分了解,清楚这位皇帝是不可能停罢矿税的,当年皇帝突然下旨要罢矿税,结果天一亮又反悔,就是他四明相公没能坚持,遂使撤矿一事成为泡影。当时的司礼太监气的指着他鼻子大骂,此事也是他心中耿耿于怀的事。但他也明白,就算他不交还旨意,皇帝也不可能真的就罢了矿监税使。
所以他思量半天,提出“包税包矿”的办法,即责成各省官员,按矿监税使核定的数目包征税银。或将税收指标一次性下发民间,由当地折合成银子上缴。
如此做法,既能使皇帝的内库税收不减,也可以减轻地方压力。因为包税具体落实下去,地方官府和富户并不会因此多交税,最终增税的还是普通百姓。
万历觉得这个办法不错,可是沈鲤当场就反驳说首辅提出的这个办法换汤不换药。
沈鲤认为眼下要紧的不是变换收税方式,而是要将遍布全国各地的矿监税使全部撤回,以息国人之怒,使百姓安居乐业。
万历一听,议都不用再议,拂袖而去。
按沈鲤的说法,万历这些年就全白忙活了。
也罢,孙隆被赶到杭州就杭州吧,少了苏州的税至少还能有杭州的税,可要是照沈鲤的说法,把所有税使全撤回来,那万历就什么税都见不着了。
沈一贯对沈鲤当着皇帝面反驳自己,自是不满。
此后各地陆续生事。
在如何处置上面,沈鲤的意见全和沈一贯相左,首辅次辅一个要朝东,一个要朝西,使得内阁难以运转。
有陕西税使梁永,请求皇帝批准他接领“镇守”一职,因沈鲤从中阻拦而止。再有,辽东矿监高淮打算以进贡的名义,率领统练的甲兵入京向皇帝陈情,沈鲤连夜进宫向皇帝密奏,加以阻止……
这一切,沈鲤都是直接越过首辅沈一贯独自行动,令沈一贯大为不快,明白沈鲤如此做的目的就是想取代他。
万历曾因国本之争贬了不少官员,沈鲤认为现在国本已定,应将被贬被免官员起复,但沈一贯却不同意。万历那边倒是同意了,也发了恩诏,但却被沈一贯封还。
这事进一步加剧二沈之争。
沈一贯寻思如何赶走沈鲤,沈鲤同样也在密谋驱逐沈一贯。
沈鲤的帮手就是李三才。
他授意李三才上书攻击沈一贯,于是李三才上了一个题为《极陈国家治乱大关疏》,力攻沈一贯。
李三才在疏中说沈一贯这人向来心怀鬼胎,担心复职官员会报复他,所以阻挠它实施。
又说皇帝的恩诏既已颁发,但又中途搁置,使得天下人和言官们认为皇帝只不过是一时高兴说说而已。
万历在乾清宫听太监读时,拂然不悦,他认为李三才是借言官之口来攻击自己,是大不敬,便下诏给予李三才罚俸处分。然而,万历对于沈一贯阳奉阴违,不积极落实圣谕也是有不满的。
沈一贯也知自己封还皇帝恩诏有所不妥,便装病在家,但朝中大事件件皆知。
当听说皇帝生气并责罚了李三才,四明相公心中一阵暗喜,连忙给皇帝写了一封密信,信中提议逮问李三才、沈鲤、郭正域三人,按结党乱国治罪。
万历读了首辅的密信,大感惊诧,他对掌印太监陈矩说道“阁老果真病了!简直是匪夷所思,朕怎能因他的一篇奏言,就随随便便逮捕一阁臣、一督臣、一侍郎?”
说完,万历抓起笔,在沈一贯的密信上批道“卿既然患病,稍后听朕的安排就是了。”
显然,万历是有意让七十二岁的沈一贯离职还乡了,毕竟,这位首辅并不是太听话,尤其在国本上的态度始终让他介怀。换了别的首辅,东宫储位怕是至今未定。
要说起来,真正让万历感到放心的首辅还是王锡爵,可惜,却是不能再起复了。
司礼掌印太监陈矩和东林党的关系十分紧密,双方自有联络渠道,很快远在凤阳的李三才就从陈矩那里得知了皇帝的态度。
不愧是东林智囊,李三才从中看出皇帝对沈一贯已经十分不满,彻底赶走沈一贯、打压浙党的机会到了。当下火速写了一篇奏疏,疏中强调由于沈一贯心胸狭隘,造成首辅与次辅沈鲤不合,致使政令不畅。并揭露了沈一贯贪赃,收受若干贿银等。
远在无锡的顾宪成鼻子一样灵敏,马上也写信给在京的东林官员,让他们一起发难,务必击倒沈一贯。
东林党人、吏科给事中陈良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