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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吧,我可以告诉你他们是谁,他们自称是霍恩星上的气态人。霍恩星是距银河系最近的大麦哲伦星云中的一颗恒星,当然我说的近是相对的,确切数据应该是16万光年。麦哲伦星云绕银河系公转一周,得花费15亿个地球年,霍恩星却在五十年前,麦哲伦星云最靠近太阳系时,给一个叫霍恩的美国人发现了,所以星球用他的名字命名。”
“可那个美国的霍恩,为啥要杀我们?过了整整五十年,他也应该很老了吧?”陈河哭丧着脸计算着,完全没意思到自己的理解有多滑稽可笑。
卡赫莎哭笑不得,“镇长同志呀,这事和霍恩没任何关系,事实上,他本人十年前就已经去世了。我说的霍恩星人,是生活在霍恩星上的人类,同我们与地球的关系是一样的。”
06、护林人伊万()
陈河目瞪口呆地坐在椅子里,卡赫莎对他所表现的震惊却视若无睹,因为早在意料之中。
“其实霍恩星人并不知道我们叫他们霍恩星人,这是地球人一厢情愿给他们添加的标签。他们称自己的星球为暗质,因为每一百个地球年里,暗质星仅能获得一次安宁,时间还持续不到三个地球月,其他日子,他们就只能在极其可怕的灾难环境里度过。”
话说到这儿,陈河再没耐心往下听,更别提问问题了。对于与卡赫莎的会面,他有了一个决定性结论:整整一上午的宝贵时间,全浪费在了一个疯子身上,他堂堂一镇的镇长,竟给一个外表漂亮迷人,实际精神失常的洋疯子给耍了!
客客气气把卡赫莎送到门口,陈河到目前为止,听到的最为满意的一句话是,卡赫莎说她很忙,今后不可能再专门跑来娜塔莉镇,所以放火烧林的事,就全靠陈河自己策划了。他要没本事办妥,就只能自食其果,总之来这一趟后,她再也不会觉得良心不安。不管她以前做过什么,现在都已经做出了补偿,今后可以心安理得地过日子了。
卡赫莎走后,陈河确实没向任何人提及她的到访,原因绝非是他也认为这天大的机密不可向外泄露,而是生怕在别人眼里落下笑柄……令人尊敬的镇长连个疯子都辨不出来,还恭敬礼貌地陪她聊了一上午。
不过陈河有一个坚持了几十年的好习惯,就是写日记,那天晚上临睡前,他把与卡赫莎有关的笑话记在了日记本里。萤火虫发光的原理他记不住,物理病毒是何物他依然不理解,就仅详细地把养鸡场的比喻写下来,当写了一个好笑但有点血腥的故事。
合上墨绿色硬壳日记本,已经是凌晨一点钟,陈河打个哈欠准备睡觉,走到床边时想想,又折返回书桌,重新打开了日记本。
在日记末尾,他补了一段话:如果这世上真有外星人就好了,至少在地球处于战争带来的伤痛中时,他们的星球能为我们提供避难所。总之卡赫莎编的这个疯故事,我打算讲给我的小孙子听,或许等他长大了,站在白桦林里数萤火虫时,那些亮闪闪的甲壳虫能取代天上的繁星,将童话里的外星人送到他面前,与他对话。
那天之后,有外星人要借小小萤火虫炸毁娜塔莉镇这件事,彻底叫陈河抛去了脑后。白桦林依然茂盛,叫二麻子的恶棍邻居也没出现,所以别说劝阻镇民,连陈河自己也时常往白桦林跑,不为谋划怎么纵火,而是去看望一位叫伊万的老人,给他送些生活必需品。
白桦林是原始森林,占地超一百公顷。虽然相比大兴安岭和长白山,它仅是一个仰望巨人的孩子,对娜塔莉镇的居民来说,它却是一座蕴含丰富自然物产的宝库。
伊万就是这座宝库的守护人。
哪怕陈河本人,也弄不清伊万到底是什么时候住进老林的,到今年为止,又有多大年纪。总之只要见到他,就会感觉他仿佛是一棵树皮干裂的老树,已老到难以数清树干上的年轮。
白桦林压在中苏两国的边境线上,被长达27公里的边境线一分为二。伊万的木屋搭建在林子正中央,1949年新中国成立后,他就处在了一个相当尴尬的位置……国籍难以界定。
不管他往林子哪一端走,都会被边防哨所的士兵拦阻,千篇一律地找他要过境文件,他当然拿不出来。
绥芬河市人民政府成立后,曾多番派人光临伊万的木屋,表示只要他愿意,中国政府可以向他授予公民权。与中国一样,边境线另一边的苏联符拉迪沃斯托克市(海参崴)也曾有专人与老人接触,表明同意接纳他加入苏联国籍的意向。
然而伊万看似年老力衰,思想却比千年老木还坚硬。他无意加入任何国籍,也无意走出那片绿色的林海。他自愿承担得不到任何报酬的守林任务,直到百年后给葬在白桦树下,从此化为山魂,继续守护他所钟爱的大自然。
谁也不能强求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按别人的意愿行事,加上他没有家人,就更难找到劝服的途径。试过几次而未果后,边境两边的政府不得已都放弃了,于是伊万就成了全世界最自由又最不自由的人……无论哪国政府都约束不了他,可白桦林也成了他的囚笼,哪怕从林子里走出去一米,都有可能被当作偷渡者给击毙。
每逢周五下午,陈河就会拎一大包生活用品和两瓶52度的高粱酒去探望伊万,几十年来风雨无阻,已成了惯例。
这种对长者的关怀,与他的镇长职务无关,因为伊万的执着与对大自然深厚的情感,令他对老人的敬慕油然而生。在吹着贸易风,拜金主义横行的边境城市,这样安于平庸且无私奉献的人,确实找不出几个。
卡赫莎走后两月的一个周五下午,陈河走进白桦林,走向了那间冒着炊烟的小木屋。
伊万给一片刚冒芽的小树苗施了杀虫药后,就穿着沾满泥土的皮工作服,套着黑胶皮套鞋,坐在门口的树桩上抽老烟。其实他是在等待陈河的到来。
第一次见到陈河时,那还是个不到三十的年轻人。他俩很谈得来,结成忘年交后每周五都坐在一起喝酒,一喝就喝了快三十年。眼看陈河已经有了孙子,也正渐渐步入老年,对这个忠厚的东北汉子,伊万也有了割舍不断的感情。
远远望见陈河走过来,伊万无表情的皱脸隐现一丝笑容,又重重吐出几口白烟后,把笑盈盈的陈河让进了屋。
两人一边喝酒一边闲聊。东北的盛夏虽没有南方那样灼人,走在大太阳下也能汗流浃背。
不过坐在林中小屋里,仿佛又回到了怡人的春季,热辣辣的烧酒穿肠而过,也不会觉得有多燥烈。
小屋左边是门,朝娜塔莉镇的方向开着,右边是窗,假如视线能穿透浓郁的密林,就看得到飘着锤子镰刀五角星红旗的苏维埃军事哨所。
07、森林大火()
喝下两杯酒后,陈河的话开始多了起来。
关于卡赫莎的秘密,他守口如瓶地揣了整俩月,除告诉了日记本,就连老婆也没多透露过一个字。今天说不清是咋回事,身处这恐怕能算世上最特殊的地方,他借着酒劲就有了倾诉的愿望,竟忘记自己定下的规矩,一五一十把事情经过告诉了伊万,末了还哈哈大笑,狠狠嘲弄了一番自己的愚蠢。
本以为这样荒诞不经的事,肯定能把伊万逗乐,老人就算不习惯情感外露,至少也得有点不一样的表情。可等笑完了去看对方,他的心竟“咯噔”一下向下沉,茫茫然不知说错了什么。
“你说那个叫卡赫莎的女博士,太阳穴上有类似烙铁的痕迹,临走时还提到了弥补?”伊万若有所思地放下酒杯,问陈河。
他的声音本来就低沉沙哑,这时更增添了几分凝重,仿佛刚刚听到的是一个极为可怕的消息。
陈河惊讶地点点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伊万站起身,弓着腰在屋子里来回踱步,不知在思索什么。陈河默默地注视着他,惊讶已转成怀疑,专等他再开口。
然而,伊万什么都没再提起。
那一顿酒,是三十年来在林中木屋里喝得最憋屈的一次。陈河不喜欢刨根问底,但当明显觉出对方对他有所隐瞒,却找不到途径证实时,就会心慌慌。而这一次,他心慌的程度是有史以来地强烈,隐约感到这事,并没他过去以为的那样简单。
向伊万告辞时,外面天已全黑。夏季是属于萤火虫的季节,飘满泥土与青草芳香的树林里,数不清的它们正释放出黄绿色光芒。
一只萤火虫的亮光固然微弱,可当成千上万只聚在一起时,就能产生光流的气势。光流打破黑夜的完整,仿佛在向生活于这个世界的人解释一个道理:这世上没有真正的弱小,就算是卑微如细菌的生物,只要懂得怎样与同类“联合”,力量都会无限增强,且强得没有止境。
如过去每一次告别那样,伊万仅把陈河送到门口就停住脚,单用目光注视他的背影消失于夜色。
陈河也照例在临别时叮嘱老人要注意身体,下周再见云云,却是第一次,走出木篱笆门后忽然停下,回头看了几眼。
木屋里,昏暗的灯光从老人背后往前照耀,绕过他时把他变成纸片般菲薄的剪影,仿佛他只是因别人的怀念而存在,其实早已不属于人间。但陈河再看一眼,又错觉他是被一张发光的大口吞噬了,灯光如果熄灭,他就会从白桦林里消失,再也找不见踪迹。
那一刹那,陈河竟记不清他的容貌了,好像他真是一棵一直在这儿生长的老树,一不小心就与数不清的白桦混在一起,分不出他是其中哪一棵,可朝四周望望,他又无处不在。
恍恍惚惚的,伊万的影子似乎冲陈河喊了句什么,他一愣,正想发问,影子却弯曲变形,很快隐没在暗淡的白炽灯光里,于是一切想象都飞走了……伊万显然没打算再说一遍,更没打算解释,飞快地关上了门。
“不要假设!伊万是这么说的吗?他什么意思?”陈河嘟哝着,虽然满心疑惑,却没再不识趣地回去拍门。
那天晚上,陈河破天荒没写日记,因为他喝多了。
回到家谁也没理,他倒上床蒙头就睡。本来以为,可以这样一直睡到太阳高照,谁知半夜时就被一阵少有的喧闹声惊醒了。
他正做着似是而非的怪梦,梦里的噪音竟蔓延到梦外,惊得他从床上一跃而起。老伴比他醒得早,正揪着被角瑟瑟发抖,满眼惶恐地死瞪着窗户。
淡黄色绣大团菊花的窗帘,这时转成了金红,并且那金红极不均匀,呈现出由上到下逐渐减淡的趋势,还一闪一闪的时明时暗。
透过玻璃窗照进来的金红是火光,窗外的嘈杂声也没来自一个方向,而是充盈了镇子里的每一个角落,看来此时已无人入睡。
陈河睁眼的瞬间就清醒了,光着脚跳下床一把拉开窗帘,金红色随着“哗啦”一声向两边裂去,更加刺眼的红光却瞬间屏蔽了视线。
他努力适应,终于能眯眼了,就望见了玻璃窗上呈暗黑色的半截影子。那是正是他,与镇东面连天的火焰重叠在一起,无数飞溅的火星疯狂飞舞,与被照得通亮的天空组成他身后的背景,他却相信自己正陷入地狱,从活生生的人转成了阴森的幽灵。
大火烧起来的地方,正是那片保持着原始生态环境的白桦林,住在最东面的镇民最先察觉火灾,举着锅铲敲着铝盆就冲出来救火,随即全镇出动,却还是对夏季里火势的蔓延束手无策。
火灾发生仅二十分钟,绥芬河市消防中队的五辆消防车就全数赶到,再过了一个小时,牡丹江消防局也火速增援。白桦林另一边的苏维埃滨海边疆区受到波及,海参崴也即刻大规模出动边防官兵进行灭火。
可这场森林大火,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来得凶猛,森林上空几十条洁白的水龙在凶猛盘旋,实际作用进火场的力量,却弱得似水滴打上烧着的柴堆,腾起阵白烟后万千条火蛇又重新窜起并扭到一起,依然肆无忌惮地横行。
无论这场火灾的起因是树木干燥自燃,或是有人蓄意纵火,人类在肆掠的火魔面前都失去了自卫能力。黎明还没来临,几十辆消防车中已有一半因蓄水耗尽而停止了工作,火场形势基本处在了失控状态。
人们蓬头垢面,满身灰泥泥浆,用呆滞的目光遥望冲天的烈焰,终于放弃了与火魔的抗争。他们无助地祈祷,祈祷这时降下雷暴,唯有雷暴才能将他们的心从绝望中拯救出来。
仅几个小时过去,中苏双方就有十几名消防员在火灾中牺牲。他们年轻的生命犹如流星在空中划出绚丽的轨迹,轨迹却被强烈的火光掩盖,失去了哪怕仅刹那闪烁的光华。
娜塔莉镇的居民们相携着哭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