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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白这人是有些廉耻之心的,何况梁五爷对他又有恩,时间长了自然羞愧难当。那群要债的有都是左青龙右白虎,老牛在腰间龙头在胸口的主,个个凶神恶煞,都嚷嚷着自己杀人不眨眼。
他还不起债,又无颜面在梁五爷跟前混下去,梁五爷出事的那个晚上,老白在鸿运楼喝醉了酒回来后,打算收拾收拾逃走跑路。想想这几年梁五爷对自己的恩德,一走了之又过意不去。
他犹豫了半晚上,决定还是跟梁五爷见个面,给梁五爷陪个罪,只要能让梁五爷高兴,任由他打骂。
老白摇摇晃晃地走进后院。天有些晚了,他看六爷屋里点着灯,门虚掩着。他酒量浅,喝的又多了些,他晃晃悠悠地上了台阶,正准备着敲门进去,没想到脚下打了个趔趄,一下子撞到门上,摔到了屋子里面。
梁五爷住的屋子明暗两间,那会梁五爷正在里屋,门帘挑着,里屋的桌子上也点着蜡烛。老白醉醺醺地倒地的瞬间正好与往外看的梁五爷四目相对。老白惺忪着眼,他瞅着梁五爷那一瞬间突然感觉梁五爷有点别扭,但是又一时之间说不出来哪里有问题。老白突然闯进来,把里屋的梁五爷吓了一跳。
老白挣扎着正要爬起来,不成想这时候梁夫人的贴身丫头翠花正好端着盆热水从外面往里走,没看见他在地上趴着,吓了一跳,一盆子热水都浇到了他头上。
他酒醒了一半,他再抬头时,发现里屋里的蜡烛熄灭了。梁夫人从里屋走出来,花容失色,结结巴巴地说不出话来。梁五爷躲在黑暗的里屋,声音颤抖地问他来干什么。老白以前从来没听见过梁五爷这么说话,他吓地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然后把自己去赌馆赌钱,欠了高利贷的事情结结巴巴地说了一遍。
梁五爷坐在里屋,很长时间没有动静,等他说完了,梁五爷在里面说;“天晚了,赶快回去吧,有事明天再说。”老白又听见梁五爷叹了两声气,里屋就一点动静也没有了。
老白只好退出屋门,想等天亮了给梁五爷道个歉再走。他退出来时,看见翠花怔怔地站在那里,如同中了邪一般。
一盆水一滴不落地浇在自己头上,老白很郁闷。如果是平时,再换成别的丫头,老白可能会狠狠地瞪上两眼,但是这翠花姑娘他可惹不起。翠花是梁夫人的随身丫头,前阵子梁五爷告诉他准备把翠花收房做姨太太。
老白满身满头的水回到屋里,本来想换件衣服,可是又想想天都这么晚了,还是睡觉吧。他躺下以后,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到了后半夜还没睡着,一是想着天亮以后堵在门口的那群要债的,二是刚才又冲撞了梁五爷,而且梁五爷是最恨赌,年轻的时候为了戒赌还剁了一根手指头,梁五爷明天一早绝对不会轻饶了他,反正在这临城也肃静不了了,不如当天晚上就走。
他翻箱倒柜地找了件像样的衣服,准备先找地方躲两天。他给梁五爷写了封信,写完以后,折叠好,起身往后院,打算把信塞进梁五爷住的房门的门缝里。他一进后院门,就看见一个白乎乎的东西吊在桂花树上,过去一看知道是梁五爷上吊了。他吓了一跳,赶紧跑到前院喊人。
老白觉着是自己赌博和私自收佃户们租子这些事让梁五爷蒙了冤,梁五爷这人就是好面子,肯定觉得受到屈辱不想活了。他连续两天晚上都做梦,都是妖鬼缠人的噩梦。梁六爷守灵那天晚上,他又做噩梦,睡醒后就像偷偷摸摸地去桂花树下给梁五爷烧烧纸钱,不想到被梁六爷发现,挨了梁六爷的火枪。
最后,老白说梁五爷和夫人的死都是因他而起,他羞愧难当,再活着这辈子也难得安生。他不想活了,上吊自杀谢罪,以慰梁五爷和梁夫人在天之灵。
老董听完以后,说老白这人该死,陷梁五爷于不义不说,还连命都搭进去了。更可惜的是年纪轻轻的梁夫人。说到梁夫人,老董开始一个劲地唏嘘感慨,刚到了这府上没几年,如今说没就没了。老董一说梁夫人,老孙好像突然想起件事来。
老孙说老白上吊前留下的遗书至少应该是四页才对。“油灯下的那三张纸上写的密密麻麻,老白第三张纸的最后说的是你,说你去过后院,还有桂花树,裹脚布什么的。剩下的内容应该在剩下的纸上,可是我寻遍整个屋子没有找到第四张纸。真是邪门!”
老董听到这里,心里一个劲地扑通,他肚子里暗骂着老白,他去后院偷梁夫人的裹脚布这事不知道什么时候让老白知道了。
老董故作镇静地骂老孙唬人,老孙瞪着眼睛说:“我他娘的什么时候蒙骗过你,幸亏没有找到剩余的纸,你这个****的肯定没干啥好事。如果被梁六爷发现了,你他娘的就死定了。”
老董听到这里,心里暗自庆幸,祈祷着最好别再有什么第四张纸。
“蒋捕头走后,梁六爷把我叫到屋里,让我去找翠花。可是我找遍整个院子也没有找到,问谁都说这两天没有见她。自从家里出了事,我就再也没见过翠花,老董,你天天跟狗一样把着门,你这几天见过翠花吗?”
老董眨巴着眼想了半天说:“倒也是哈,府里的人都忙前忙后的,就是没见过翠花。这丫头难道蒸发了不成?”
第9章 出殡()
过了晌午,梁府两扇黑漆漆的府门吱吱嘎嘎地打开,平时府里的人只走大门旁边的角门,只有祭祖这样的重大节日才打开。头戴孝帽身穿孝服的司仪站在门口,清了清嗓子,然后大声喊到:“诸位亲朋好友,出殡啦!”
紧接着府门外响起十六声炮声,戏班子里的人纷纷站起来,吹着唢呐,敲着锣鼓走进府门。司仪引领着他们穿过三进三出的宅院,来到后院。进了后院的月亮门,司仪抬手示意他们停止吹奏。
后院里已经收拾利索,梁六爷头上戴着高顶孝帽,身上穿着重孝,麻绳缠在腰间,白布条子裹着裤脚,他手里拿着缠着白纸的哭丧棒,跪在灵堂门口,眼泪如同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清水鼻涕耷拉过嘴角,仰头大哭。
梁六爷哭地黑天昏地,本族的几个叔侄在一旁怎么劝也劝不住,有的见六爷哭成这样,难免想起梁五爷的恩德,触景生情,悲由心生,索性也不劝了,也跟在梁六爷身边跪倒,扯着嗓子哭。
老孙引着一群在运河边拉纤装货卸货的壮汉进了灵堂,他们肩膀上扛着碗口粗细的杠子,手里拎着茶杯粗细的绠绳。司仪指挥着他们进了灵堂,指手画脚地安排他们用绠绳在黑漆漆的棺材上打成结,弄好扣,然后把杠子穿进去。
准备出殡前,司仪领着梁六爷、同族中亲友绕棺一周,司仪手里摇着铃,一边绕一边嘴里神叨叨地念念有词。转完之后,司仪拿出一把铁剑砍死缚着双脚的公鸡,把沾着鸡血的铁剑往棺盖上一拍。
司仪折腾完这些以后,一扬手喊了声:“起!”
八个人抬一口棺材,每口棺材都有喊号子的杠子头。杠子头蹲下身子,卯足劲,高喊了一声:“起!”,前后左右同时用力,把棺材抬离地面,抬出了灵堂。
后院里一阵鞭炮声响过,戏班子的人接着开始卖力地吹奏。事前本族已经有关照,出殡的时候,梁家的赏钱比平时别家白事的时候加一倍,必须玩命地吹唢呐,用力地敲锣打鼓。
戏班子的人吹吹打打吹地走在前头,本族中的两个侄儿一左一右搀扶着六爷跟在后面,六爷后面是棺材。院子里的门窄,棺材宽大沉重,每过一道门,壮汉们都得停下来喘口气,擦把汗。棺材一停,梁六爷就得马上转回头来,正对着棺材,扑倒在地着哭。
一群长长的队伍随着棺材出了府门,走到运河边上宽敞点的空地上停了下来。空地上摆满了花圈和纸人纸马,铺天盖地纸钱飘到运河里,盖了一半的河面。运河里航行的商船都停下来,船舱里的人都纷纷出来看岸上这场隆重的出殡仪式。
装着梁五爷和夫人的两口棺材在空地上停放好,等候亲友最后祭拜。整个临城的人都来了围观这场临城历史上没有过的恢宏场面,就连赌馆的赌徒都扔下骰子,丢掉牌九来围观,群芳楼的嫖客们提上裤子也都来凑热闹。
司仪开始主持祭奠,最先祭拜的是省城来的人。巡抚大人派了专人来,来人还带着巡抚大人百忙之中连夜亲笔书写的祭文。司仪征得梁六爷的应允后,特别委托刘知县诵读祭文。
站在人群最前头的刘知县得此亲诵巡抚大人祭文的隆遇,一时间激动的手足无措,受宠若惊。他诚惶诚恐地出了列,正了正衣冠,然后恢复了公堂之上的威严,清了清嗓子,咽了口吐沫,然后咿咿呀呀地读巡抚大人的祭文:“德无远近,爱无亲疏;嫉恶如仇,一生仁厚;安然仙逝,驾鹤西游;痛心断肠,吾辈哭呼……”
省城来人祭拜完了以后,刘知县带着衙门的书吏,蒋捕头等人祭奠,祭奠完以后,刘知县还痛心疾首地做了一番演说。他说临城历史上最乐善好施的梁五爷蒙此大难,他作为一县之长痛心疾首,可以稍作安慰的是现已初步查明梁五爷遭此大劫是因一些别有用心的小人构陷,梁五爷为了名节才寻此短见含冤离世。县衙定会尽快将把这事查证清楚,等梁五爷和夫人入土为安以后,尽早给整个临城的百姓公布其中原委。
围观的临城百姓不由得开始议论纷纷,彼此之间嘀咕起来梁五爷到底受了什么冤屈,然后急不可耐地等待着明天一早的消息。
刘知县拖沓地训完话,然后是族中亲友,临城的乡绅名流祭拜,最后临城受过梁五爷帮助的一群人也在赵记茶馆掌柜老赵的带领下在梁五爷棺材前磕头祭拜。这些拉拉杂杂的繁文缛节走了一遍流程,太阳都快落了。
唢呐重新吹奏,锣鼓接着喧天,杠子头吆喝着弟兄们加把劲,棺材重新抬起,奔向西城门口。人群呼啦啦散了,亲友们跟着棺材出了西城门。
到了坟地,墓穴已经修整好,梁府请来的风水先生操着罗盘给棺材定了向,然后他领着梁府的人绕行墓地一周。棺材下了葬,梁六爷先是横踏过棺材,然后跪倒在地,伸出两手哆哆嗦嗦地捧起一把黄土撒在棺材盖上。司仪喊了一声,锨镐头齐下,给棺椁掩上土,堆砌坟丘,再把已经赶制好的汉白玉石碑立了起来,又烧了些纸钱。
天快黑了,最后众人劝起哭得已经筋疲力尽的梁六爷,坐上马车,一步一回头地回了城。
梁六爷回到家以后,洗了把脸。丫头婆子们帮着把他身上的尘土扫了扫。有人问他要不要换套衣服,梁六爷心事重重地摆了摆手。
吃完晚饭后,回到他以前住的屋子里。掌灯时分,老孙风尘仆仆地回来了。他先在厨房里胡乱扒了两口饭吃,然后去找梁六爷回话。
老孙敲了敲门,梁六爷招呼着老孙进来。老孙看见梁六爷盘腿坐在屋子中间八仙桌子旁边的太师椅上,换上了白绸子便装,洗完头,人精神了很多。他手里拿着吕宋烟,正在那吞云吐雾呢。
梁六爷用手指了指旁边的椅子示意他坐下,老孙唯唯诺诺地没敢。梁六爷说不用拘束,反正屋里也没有其他人,没有那么多的礼数,最后他屁股靠在椅子边上,算是坐下了。
老孙说事情已经依照他交代的安排妥当了。出殡前,老孙在街上定了口薄板棺材,让棺材铺掌柜的先送到城北的乱坟岗候着。老孙又在街上找了两个乞丐,给了他们两吊铜钱和一些破旧衣服,等府上的人都去了城西墓地以后,他就打发他们用板车到西厢房拉了老白的尸体,送到乱坟岗,然后装进已经提前送到的棺材,草草埋掉了。
梁六爷抽了口烟说:“这老白毕竟是府上的人,跟五哥鞍前马后的这么多年,一时糊涂,铸成此大错。我五哥为了名节,寻了短见,他自己想不开,也不能把事都推到老白身上。”
“老白这人也没儿孙亲戚,做了这么大的孽,您老这么做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了。五爷宽厚,我觉着六爷您比五爷还要仁义。可惜了,如果五爷当时要跟您老一样肚量的话,把老白的事给临城的父老乡亲们说清楚,现在不啥事也没有了?这么好的人却走上了绝路。”
梁六爷顿了顿说:“老孙,我问你个事,咱们家打更的老董是不是经常往后院跑?”
老孙摇了摇头表示不清楚,他说自己整天在账房待着,忙活着记帐收账之类的琐事,府上有每年每月多少进项支出,钱庄还存在多少钱这些事他门清,府上别的事他都不清楚。
老孙一边说一边偷偷地扫了一眼梁六爷,因为他想起来前头晚上跟老董一起到后院碰到梁六爷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