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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累了就少说点话早点回家,别杵在路当中挡人出入。”她那辆车早该报废了,亏她还不怕死的山上山下来来去去。
赵老铜也没有像外界认为的食古不化、老顽固,他不只一次向同袍老顾提议要借他点钱买辆中古车,可是硬脾气的老友屡屡拒绝,老说家里的那辆破车虽然不中看却还能跑,何必多花冤枉钱让中古商多赚一笔。
“哟哟哟!铁树开花还真少见呀!你这水泥脑袋也会关心除了你外孙女以外的街坊邻居,我看天快下红雨了,我得赶快拿脸盆去盛。”
“你……”他眉毛一抽地往上一跳,秉持着君子不与疯女人斗的风度。“口渴了吧!你话比地上的蚂蚁还多。”
他这句话是嘲笑她舌长话多,消耗的水份是别人的十倍,可是她顺着话尾一捡不去看他的臭脸,呵呵笑地当起伸手牌茶壶。
“是挺渴的,不介意的话给杯水喝吧!这天气忽晴忽阴地教人怪不舒服的。”
顾大妈很不客气的拿出自备的钢杯往前一递,让他脸一副人欠他债似的倒满半杯。
“小心喝死你。”眼角一瞟,赵老铜从外孙女手中接过纸杯同样倒了一杯,一脸刚正不阿的递给了顾大妈身边好看的年轻男子。
“谢谢。”
低如琴音的嗓音让一向没什么好奇心的风夕雾不由得分心一瞧,人目的绝美容貌让她心头一讶,一时间分不清对方是男是女的楞了一下。
美丽的人儿她不是没见过,在法国的日子她不知看过多少眼高于顶的优秀人种,他们的优雅和高贵的确非常赏心悦目。
眼前的这个人美丽孤傲,五官柔美近乎孤僻,清冷的气质有如负伤的白鹰,看来独特而尊贵。
蓦地,她脑中浮现一幅中古世纪的宫廷人物画,高高在上的世袭伯爵穿着有蕾丝花边的丝质衬衫,一手拿着玫瑰花放在鼻下轻嗅,一手抚摸巨大的猎犬冷视绘着画的宫廷画匠。
想到此,她因自己天马行空的想像而发出轻笑声。
“丫头呀!你想到什么好笑的事也说出来分给顾妈妈听,别藏在肚子里一个人暗笑。”她笑起来真好看,好像周围的花都开了。
“顾妈妈不急着回家吗?我怕耽误了你的事。”落落大方的风夕雾避重就轻笑着,那淡雅的仙缈气息恍如雾中仙子般惹人心悸。
美丽的男子眼中闪过一抹淡得几乎不着痕迹的悸动,心口为她的孱弱仙姿感到一阵的不平静。
不过对看惯她的人来说,她现在的气色比五年前好多了,两颊红润充满朝气,不再病恹恹地像只剩一口气苟延残喘。
“哎呀!顾妈妈什么都没有,就是时间最多,你不用怕打扰到我。”有闲话可听她可以不吃不喝的种在原地,天塌下来她都不管。
“就怕舌头打结、喉咙生刺,一屁股话没地方放。”
老人低声的咕哝着,不意让身侧的男子听得分明,冷漠的眼底划过似笑非笑的流光瞄了他一眼,再滑向那道灵秀的身影。
“可是你不用招呼你的客人吗?”不知是她多心或是过于敏感,风夕雾总觉得他看她的眼神有点奇怪。
是她衣服穿错边了吗?还是她又穿两只相同脚型的鞋闹了笑话?
“啊!你不说我都忘记了,差点把这位先生丢在路边。”瞧她胡涂的,老是丢三落四的忘了正经事。
“季。”他缓缓的由口中吐出一个单音。
“嗄?你刚有说话吧?!”她好像听到什么寄不寄的信吗?有人要寄信吗?
“我姓季。”他简要的说道,没有表情的再看向捧着海芋的女孩。
她让他联想到他婉约动人的母亲,但她还多了一份母亲所没有的慧点生气。
“喔!是季先生呀!你瞧我和你说了一路的话都没问你的名字,真是太失礼了。”哎呀!让女儿瞧见又要发牢骚了,说她吓定客人。
“朋友都叫我靳,一个没有根的人间过客。”他的声音很轻,几乎让人以|Qī|shu|ωang|为他根本没开过口。
顾大妈没听懂他的话,依然自顾自的喳喳呼呼,将近日来山上山下的轶事添油加醋的胡说一通,也不管人家有没注意听她在说什么,神经粗得可以和后山的神木相媲美,丝毫不逊色。
心细的风夕雾听得出他话中的沧桑,无根的浮萍只能随波逐流,没有属于自己的故乡,也不知落脚何处,茫茫然浮沉于滚滚红尘之中。
这种感觉她也曾有过,每当她回到法国那个家时,她的心就会空荡荡地找不到目标,毫无归属感地只想逃离以金钱、权力筑成的金色牢笼。
为了他一句没有根的人间过客,她清澈如一湖静水的眼眸专注的看着他,好像要看进他的心灵深处。
“老顾的婆娘,你口袋里装的是谁的信,你没有亲人住国外吧!”露出一截的航空信封教眼尖的赵老铜瞧了去,不懂蝌蚪文字的他只觉得非常像躺在外孙女抽屉里的那叠。
“什么婆娘,你这张老嘴吐不出一句好话。”她如梦初醒的拍拍额头,连忙把弄得有点皱的信拿出来。
“丫头,这是山下老刘托我拿上来给你的,听说来了好些天咯!可是他刚好痛风发作没法子走远路,只好拜托我多费心。”
风夕雾没说什么的把信收下,好似那是一封无关贤要的普通航空信,不需急着拆开。
倒是她外公眉头一皱地看她将信对折随意一放,若无其事的回他一个微笑,不想让任何人或任何事打扰她清幽的生活。
“快中午了,我也得赶回家送菜,不然我那山妖来投胎的女儿又要骂我慢吞吞的堆屎了。”
灿烂的阳光照得枝橙发亮,徐徐的风吹动青绿的树叶,顾大妈了晓的嗓音从对面传来,回音四绕惊扰林间的松鼠掉了榛果。
日夜公平的随太阳升起又落下,一日复一日从不休息,年轻的男女相望一眼各自走向自己的道路,不晓得以为的错过已经有了交集。
邂逅,是故事的开始,在进入凉夏的第一个月,五月的油桐花落尽如雪般美丽,静静地等风扬起。
“那边又催你回去了吗?”再怎么舍不得,她终归是人家的子嗣。
“什么那边这边的,外公你的泥土美容还没完成,瞧我的妙手生花让你返老还童,一下子年轻三十岁。”
没料到她会涂自己一脸泥的赵老铜怔愕的张大嘴,带点花肥味道的泥巴跑进他舌尖,来不及端出威仪八方的表情当场破功。
孩子们的笑声在身后响起,干净无忧地让他忘了要说什么。
第三章
“妈,跟你说了多少次不要开那辆烂车出去,你为什么总是不听劝?你不觉得丢脸也该为我们想一想,我们穷到要你开辆破车玩命吗?”
生女肖母说得一点也没错,自认为话不多的顾其忧一瞧见迟归的母亲,没等她车子熄火就先送上一大串唠叨,一口气不换地数落一番,
她是山上迷你小学的专任老师,这所小学的学生从一年级到六年级加起来总共有六十七个,其中有一大半是来自圣心育幼院的孩子。
人家是校长兼工友,她的命也没比校长好到哪里去,在缺乏师资的情况下,她一人身兼数职,既是教国语的级任导师,还要负责到三年级的社会和自然,有时还得充当体育老师及音乐老师,用不济的运动细胞和荒腔走板的琴音误人子弟。
虽然她的工作看起来多得教人咋舌,实际上学生少也有少的好处,她上课时间可以自由调度,配合必须帮忙农忙的学生调课。
所以什么周休二日的制度在他们山上根本不管用,除非督察或教育局官员心血来潮来视察,不然她一天最多上四堂课,很少过午还要拿着教鞭督导学生写功课。
因为这几年民宿盛行,附近的观光景点带来不少观光热潮,她想他们日式的老房子刚好赶上这波怀幽寻古的风潮,索性整理了几个空房间开放游客投宿,
生意不好也不坏,维持在小有赚头的状况,一个月大约有三成的投宿率,不致让他们忙得焦头烂额、应接不暇,还能抽出时间充当导游赚点小费。
“你不要面子好歹顾及我是学校的老师,别让外人有说闲话的机会,你不想人家说你女儿不孝吧!连买米买菜都让你一人包办。”
看着女儿双手插腰冒火的母老虎样,顾大妈笑得特大声直说有乃母风范。
“吼!谁希望跟你一样,你是全镇公认的老母鸡、长舌妇,我才不会倒楣得像你老拉拉杂杂的说上一大堆。”
顾其忧没发现她现在的姿态就是爱发牢骚的小母鸡,嘴巴一张就不见停歇,当是上课般地冲着母亲大谈面子问题,不想因为她的村妇形象而贬低自己的格调。
老师是一份十分高尚的职业,处处受人尊重,她不能容忍母亲穿得不体面的出门,那会让她在学生家长面前抬不起头来。
即使他们是穷苦出身的乡下人,但还有几个家境不错的,她总要做做样子博人好感,不愿被某个她所憎恨的人比下去。
“呵呵……你现在的话也没比我少到哪去,看到你中气十足的吼人样,我就想到我年轻的时候……”
一听到母亲又开始讲古,冷硬的声音毫不留情地打断她的回想曲。
“妈,你的菜呢?现在再不准备客人的午餐,快来不及了。”再让母亲说什么小时候,天都要黑了。
顾其忧的个性是属于非常急躁的那一种,想做什么就立刻做绝不拖泥带水,说风就风,说雨就雨,没有商量的余地。
所以风夕雾的慢条斯理、恰然自得的悠闲神色便成了她攻击的目标,她非常非常的讨厌她,甚至不屑走她走过的路。
至于为什么会有如此激烈的情绪反弹,这要从很久很久以前说起,久到当事人之一早忘了自己是哪里得罪她。
“菜在车子后头,我本来可以赶得亡回来洗米下锅,可是半路车子出了司题,着实让我推了老半天。”幸好遇上会修车的小张,三、两下就让它动了起来。
又抛锚了。顾其忧无奈地翻翻白眼。不想再吼人。“早告诉你别开那辆车出去丢人现眼你就是不听,沿路推着老爷车好看吗?”
“有个年轻人好心帮我推了一段,不然你就得到马路上找人咯!”顾大妈一点也不在意女儿的虚荣心,她是有口无心只凭一张嘴。
“年轻人?”这年代谁会帮一个又老又丑的老女人推车?!八成是上山游玩的大学生。
可惜今天不是放假日,否则又有生意上门了,学生不会浪费钱住民宿,他们会自备帐篷露宿野外,享受风和星光的洗礼。
不过若是情侣档的学生就另当别论,他们非常舍得花钱,只为营造不值钱的浪漫气氛为情感加温,她随便拿把草胡诌个幸福传说,就能让他们从口袋中掏出钞票,好赚得让她有罪恶感。
“我们在雾丫头的花田停了一会儿,他说想散散步欣赏山上的风景,待会就会……喝!你眼睛睁得那么大干什么,想吓死你妈呀!”还好她胆子很大,祖先有保佑。
她还敢装傻,她到底是不是她的妈?!“我说过不要在我面前提起那个人,也不要跟那个人有所往来,你干么多事的停下来和她说话?”
谁理你,长不大的孩子。顾大妈用眼白睨她。
“人家雾丫头乖巧伶俐又十分孝顺她外公,一个人打理一甲地也没听她喊过一声苦,对人有礼貌又讨人欢心,谁见了她都会喜欢。”不像她冲动又任性,胆前不顾后的闯出一堆麻烦。
“你是谁的妈尽说外人的好话,她虚伪又做作根本不适合我们山上,表里不一只会做做表面功夫阿谀媚宠,这世界上我最讨厌的人就是她了。”
难掩怨恨的顾其忧忿忿不休的说道,边搬车上的食物边大声嚷嚷地发表不满情绪,有几回差点把手上的菜甩出来,自然无多余心思注意到从远处走来的人影。
“嗯,我倒希望拿你去换人家的外孙女,省得一天到晚大呼小叫的忤逆我。”
女儿要有人家一半的柔顺懂事,她半夜作梦也会笑醒。
什么嘛!又拿她跟那个人作比较,她有那么差吗?“我哪有忤逆你,我在跟你讲道理。”
“讲道理用吼的?你当我耳朵聋了还是老眼昏花,当老师的可以颠倒黑白欺骗我这个老女人呀!”她怎么听不到一句道理,全是狗屁不通的歪理。
顾大妈虽然没读过多少书,也知道女儿说得没一句是人话,得失心太重就是见不得别人比她优秀,稍有不顺心就将火发在无辜的旁人身上,根本没想过没妈的孩子多可怜,一味地想赢过人家。
自己的女儿自己最清楚,就那么点小心眼也想瞒过她,嫉妒人家好却不肯承认输人一截,明里暗里不晓得欺负人家几回,她看在眼里且不会偏袒自己的女儿,她真的被她老来得女的父亲给宠坏了。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我只是很单纯地讨厌那个人不成呀!你别再把她捧得像天上的仙女,完美得找不出缺点。”越说越心酸,她干么每次都得和那人作对比示范。
而她永远是那个受人嘲笑的失败者,没有尊严地黯然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