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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场冬雪一场财。
一场春雪一场灾……
“南阳离长江已经不太远了,这二月的雪,竟然会来到这邓州,并生出如此的刺骨之寒么?”承远错愕起来,他想,也许这证明了历史上所谓的气候变冷期比想象中来得更早……
院子里的鸟雀飞到树梢上,震落了些许枝条上的白雪,使得沉静的景致添了一忽生机,同时却更加隐隐现出在窗前的承远那孤独之境。
他抻了个懒筋回到书案旁,案台上摆放着一堆“篆书书法”,这些歪歪扭扭的字纸堆积之旁,却有几张极尽古朴和典雅的篆书、落款处的字样乃是:
“保大三年徐铉庭前作。”
昨晚刘晏僧走后,曹正神秘兮兮的掏出了一叠子纸,上面是满满的墨迹。正是前几日软禁中闲的没事时,承远求那大胡子寻来供自己练笔所用。
初来到这个时代时,承远很快想到的就是尽快练笔,当年父亲强逼着他背过不少诗文和古书的要义,此时的他则必须把因常年键盘打字而荒废的毛笔字捡回来。他写下的文字都被那大胡子敛走,交给了曹正。
毕竟这年代能读书、会断句的人凤毛麟角。对比于承远出生的那个时代,古人在文化水平上拥有着极端的“贫富差距”,精英、常人,士民之分野大相泾渭。
本来在和平繁荣的年代,中国人的识字率勉强达到百分之十五,不到百分之二十,比中世纪欧洲要强不少,这些皆得益于组织化的社会教育体系——私塾、义学遍布乡村,缙绅们在地方虽然不承担税赋而有些寄生虫的意味,但他们却像一个个散落在中华大地上的“文明之桩”,而支撑着国家的文教基础。可每逢乱世,乡村的社教体系被打击得摇摇欲坠甚至基本崩溃。承远想起清末废科举后,国人的识字率反而节节萎缩,恐怕就因为旧的教育体系崩溃后,新式教育却难以承担所致。因此留美的学者们从海外归国,首先想到的往往不是留日派的民主自由之类政治口号,而是如何重振民国的乡村教育。
像五代时期北方这种环境下,几十年的乱局使得朝廷从中央至地方的重要官位被武官们把持,贡举科考舞弊丛丛不成体统,民间能识文断字的人也就更是凤毛麟角了。
粗想之,也许这也是刘晏僧当初没有下决心杀他,或是说——觉得他有些利用价值的考虑之一。
曹正指着其中“行与子逝兮”几个字赞了一声:“这几个字看来还算规整。”他却又让承远作行书,这下承远可就露陷了,他本要写“成魁远”三个字,但第一个字尚能对付,第二个立马就顺不下来歪歪扭扭了,第三个远字的字形都几乎散掉了。
承远正尴尬不已,曹正却皱眉道:“这是什么字?”
原来所指者是那个“魁”字。“八成古时是不用这个字的,”承远心道:“魁的本字那就是奎了,对于穿越者而言,不方便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
“嗯,奎乃形声,而这魁字的异体形意甚佳,却也甚合那奎星点斗之意。”承远胡扯了一番给自己下台阶。
“你每字末尾连笔时写法很怪,”曹正摇头道,“好似少作竖排书写一般。”
曹正发觉他每字收笔向下时有迟滞之感,观察他一瞬间的笔势,倒似是平日里书写经常由左至右横排行笔一般,莫非常为店铺题写匾额?可匾额怎么会由左至右,还出现连笔呢?这可真是奇也怪哉了。
曹正冷冷道:“你的字只怕要过一个大关,这个人笔法苍劲,若是班门弄斧只是自讨没趣,反而须以飘逸来打动之。然你作行书却全然不行。”
承远问他所指之人,曹正却只是摇头。
之后曹正便命人将自己转移到这里——邓州府衙西路的一个小小的后院,随后不辞而去。这里的一片建筑都是州府衙门的客房,而他所处的房子则是一个小小的暖阁。
当邓州府衙的书吏拿来几张篆字书帖要他抄演时,夜晚间的承远只是浑浑噩噩的胡乱抄写并未细观,而后又在倦怠中伏案沉沉睡去,这一天又是观刑,又是和曹刘二人推演那八字谶言,对他来说实在是“太充实了”。
现在到了早晨,在思维恢复冷静之下,他又翻头看了一眼书帖的开头,昨夜自己困倦中完全的照猫画虎,当时依稀观之,第一个字是“天”,第四个字是“黄”大体是能看出来的。然而他却将第二个字看成了土字旁外加一个“业”字,第三个字看成了“宫”,此时四字连起来细看才发觉,头四个字似乎是“天地玄黄”。
“原来却是一幅《千字文》!”恍然大悟之下,承远自言自语了起来。
《千字文》自己小时候就背过,虽然隔了那么多年已经忘却了个别的字词,不过在这篆书的字形提示之下,过往的记忆又逐渐被唤醒。承远顺着看下去,果然后面依稀便是“宇宙洪荒”四个字。如此一来,这些篆字也就大体能辨别了。
承远提起笔来,继续昨天中断的部分写下去:“弦歌酒宴接杯举觞矫手顿足悦豫且康,嫡后嗣续祭祀烝尝稽颡再拜悚惧……”
写到悚惧二字时他不由得一愣,随即感到心中揪得慌的难受,那个“惧”字仿佛拥有什么魔力,看来怪异无比。
篆字“惧”的字形原本乃上下结构,上面是两只眼睛,心字则以象形写在下面,而非楷体放在左边的竖心旁,看来就如同一张诡笑之嘴的中上部位垂下一只长鼻子。很是狰狞可怖,整个看来倒酷似日本鬼神志怪故事中的天狗。
这个字仿佛两只眼睛死死的盯着承远,仿佛要将他吸进纸卷之内。
这脸好像老早便烙印在自己的心中,随着这个字的出现,心中的记忆又要被隐隐召了出来。
“这种眼神绝对曾经见过!”承远把笔放了下来,闭目沉思:曹正、刘晏僧、监视自己的大胡子、经常给自己找不痛快的单位领导、小时候对自己体罚时父亲的脸、甚至一些曾经看过的恐怖影视剧中的人物,许许多多种眼神闪过自己的脑袋。
“不是,都不是!我怎么会想到他们?”
然而这强烈的的既视感挥之不去,就像条恶心的虫子钻进体内,不时啃食着自己的心神。承远回忆了良久,心中越来越烦躁。忽然睁开双眼,纸上那个字依然死死的盯着自己,他只觉额头右侧微微的疼痛,心中一个声音不断的在回荡:“乾祐破五威凌吾土,乾祐破五威凌吾土……”这八个字突然有如满载着幽灵的车厢,一节一节从自己心尖不断的闪过。
“后生,后生?”
他忽觉自己被一只手拍了几下,吓得一个激灵,回过头去,一个衣着玄色的文士不知什么时候进到屋内,正满眼疑惑的看着他。
作者按:
由于网站对贴图有限制,徐铉篆书中的这个惧字没能贴在文中,但大家可以在这里看到
9 冲击()
眼前之人长着张圆圆的脸盘,两条眉毛几乎完全是平的,犹如两个隶书的“一”字一般,他五官端正,颇有慈眉善目的感觉,虽然年纪只怕连四十都没到,却犹如一尊老佛。这个人正是昨日那监刑的刺史,承远想起刘晏僧曾提到过,名叫胡栾者。昨日监刑时承远和他相距甚远,也没有什么交流此时的承远不敢怠慢,要行礼时,忽然想起古人尝以复古为风雅之事,便叫了一声:
“学生参见胡太守。”
文人雅士见了面打招呼,往往会以秦汉先周的官职称呼,好比说兵部尚书被叫成“某太尉”,刺史、巡抚叫成郡守,因此他索性将眼前这位刺史官叫成“太守”,也算是略表尊崇之意了。
果然那胡刺史感到相当受用,嘴角隐然间多了点笑意。
“不必客气,对我可以以字相称,栾者,鸾也,故本官草字子全,你唤我作子全即可。”
承远暗暗松了一口气,看来胡刺史是和善人,这点真的是确凿无疑了。
他心中暗暗提醒自己:这个人的性子时而圆润,时而只怕刚硬,和他交往的时候应该略微注意些。
“成小公子似乎对这文帖中的惧字有些兴趣啊?”
承远低头看去,原来刚才自己恍恍惚惚中,已然连着写了五六个“惧”字,写到后来已经几乎是在画一张脸了。
“惧字的篆写之法原本与之微有差异,写此书帖的那个人颇有神会,写成如此,却是将惧的本意从字之本身掏出来,注入观贴者之心了。”
承远回味胡栾者话中的意思,作书法之人往往会将自己的行质气韵以笔力透入纸间,可这个作书的人能将字本身的意韵直接刻画到观帖者的心里,这简直便是神来之笔了。他对篆字毫无研究,只因为背过《千字文》才能猜辨出这些字,故落款处的“保大三年”“徐”虽然能猜到,但“铉”字却没能看出。
“子全公,这个做书帖的却是何人呢?”
“嗯,这个人名叫徐铉,虽也是个年轻人,在南方却已然小有名气,这幅书帖是本官去年到大梁城述职的时候,从一知交家中求来的。”
承远眼前一亮,不由回想起这作书者在历史中所留下那模模糊糊的影子:
几十年后,正是这位“南唐二徐”之一的徐铉出使东都大梁,要凭借自己的能言善辩恳求宋太祖,望他能保存李后主偏安一隅的最后机会。
太祖皇帝不为所动,反故意派出一位嘴拙的人对付他,任凭徐铉其人如何巧舌如簧,那人只以支支吾吾来应对,搞得徐公毫无办法,这也算是太祖皇帝“以无招胜有招”的神策了。
徐铉锲而不舍,直至宋太祖终于不得不单独召见。这位被誉为“李斯再世”的篆书大家最终引得宋太祖说出了那句流传千古的名言:“卧榻之旁,岂容他人鼾睡。”
能逼太祖皇帝不得不以耍流氓的话来应付,徐铉不愧为论理的能手。若是在承远那个时代,这帖《千字文》只怕一千万也拍不下来。
“也即是说,这个惧字的原意是要表出心存恐惧之人,而这徐生却干脆画出令人悚惧的脸,让观贴的人自己去恐惧了。”
“是啊,当初一见这书帖时便想,吾若亲见此脸,只怕要抚面大哭了。”
两人说到到这里,不禁相顾莞尔,同时笑了起来。
胡栾者轻轻拿起承远写满字的几张纸,细细观看,一边看却一边微微皱眉。承远脸上刷的一红,五代时虽然文职也常被武将据取,胡栾者是不是进士、明经出身虽无法确认,但自己所书这些歪歪扭扭的烂字,只怕实在是无法入眼了。
“学生的字,实在让太守公取笑了。”
“不然,”胡栾者摇了摇头道:“这个顾答审详的详字,已经写得有些味道了。”
顺着他手指瞧去,承远也没看出那个字怎么个好法。胡栾者已经拿起一支朱笔,在纸面上点点划划,把他以为写得尚可的字标出来。
明明有些承远自认为字形结构大体过得去的字,胡刺史却摇摇头,而两个写得胡里八涂,完全走形的字却被他圈了起来。
却听胡栾者续道:“曹正之所以让你照写这些字,却并非要你习写篆书,而是要细细体味这徐生的古朴之韵,你还是要多写颜公的行楷,以此为本,再以徐生之意韵滋之。”
承远点点头,深以为然。
“你这后生的楷字,昨日我也看了,虽然下笔略显稚嫩,然而隐隐约有些方正之意,所谓字如其人,字里行间之德不可却,为人之德更不可丢啊。”
承远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刚要问姓曹的让自己练字究竟有何用意,以及昨日曹正所谓“自己要过那一关”的人究竟是谁,却听得外面一阵鼓声。
胡栾者忙道:“有人击鼓了,我须速速更衣,你自己接着习写吧。”
“恭送太守公。”
承远也只好点点头,未等安然坐定,那胡刺史已然匆匆而去。
承远将徐公的书帖郑重铺好,却没有立刻接着刚刚的地方抄写下去。
他将自己写过字的废纸撕下一小片,将那惧字遮掩住了,这才提起笔来。方才被那字搅得神魂不宁,亏得有胡刺史进屋,才使得自己换了换脑子,摆脱那张“怪脸”的骚扰。现下屋里回复了宁静,承远重新进入了心如止水的感觉,不由对胡刺史又多了一分感激之情。
一边朗读出声,一边继续书写,当写到“步射辽丸,嵇琴阮啸。恬笔伦纸,钧巧任钓。”时承远心中颇有所感:“几句韵文从吕布之神射,直至任公这等玩钓鱼的能手,皆以“释纷利俗,竝皆佳妙”来评价,古人对人价值的判断,原本是开明的,也并非简单的独尊耕读。”
正发感慨时,承远却被偶尔几声糟吵声惊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