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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苏瑜和赵文裴提出来的,从开战以来,死在围城战之中的人,无论是低贱的流民或者民夫辅兵,还是焱勇军的将士们,都能够在这里留下自己的名字和简短的生平。
这是对英雄的致敬,你可以用无名氏或者某某某的身份活着,却不能用无名氏的身份死去,因为哪怕这个世界再残酷,也终将记得你为这个人间,所做过的一些事情。
有人不太赞同苏瑜的这种做法,也有人生怕这样会对死者的家属造成二次伤害。
但最终,所有人都一致认为,该当如此。
石宝微微眯起眼睛,看到石壁的最顶端,镌刻着一行字:“生碑拓红名,苍灵存烈英”。
他沉默了很久,直到人群纷纷散去,只剩下一身疲累的苏瑜。
苏瑜见过石宝,因为这个男人差点要了自家弟弟的性命,但他并不害怕,因为如果石宝想要对他不利,早就已经动手了,就算自己害怕,也改变不了什么。
于是他朝石宝点了点头,还带着一些些笑容。
石宝没有理会苏瑜,他走上前来,从苏瑜的手中接过朱笔,在石壁上写了两个字:“石宝”。
一个石宝死了,另一个石宝活了。
他将笔还给苏瑜,很郑重地抱拳道:“谢谢。”
也不知是感谢苏瑜借笔,还是感谢苏瑜刻了这墙壁。
。。。
第一百一十三章 乱世繁花;你是哪一朵()
长街上的大红灯笼早在一个月前就被取了下来,夜色中的思凡楼仿佛浓妆艳抹的美人突然卸下了厚重的装扮,素颜淡雅,恬静又别有风味。
贼军围城,杭州人心惶惶,除了少数醉生梦死的可怜虫,最近已经很少人光顾这条长街。
而今夜,这条充斥着脂粉味和体香的长街,再次热闹了起来,人们需要一场狂欢,来庆祝今日的胜利。
思凡楼的二楼大堂早已经宾客满席,人都说商女不知亡国恨,其实并不尽然,起码思凡楼的女儿们还是忧心家园故土,眼下便在台上香汗淋漓地尽情表演着。
台底下的汉家儿郎们经过了战火的洗礼之后,仿若一夜成人,越发珍惜眼下良宵,对思凡楼的姑娘们也是规规矩矩,全然没有了平素里的放纵和无礼。
思凡楼的当家花魁虞白芍也拿出了自己的看家手艺,无论歌舞曲艺,还是一颦一笑,都展现出了迷人的姿态,让在座的诸人赏心悦目,只觉着如此良人美景,又如何能够让方腊贼军践踏?
他们想要回到最初的生活,想要杭州永远华美奢靡,想要以前的风花雪月,便需要再战场上更加的拼命!
这是一场庆功宴,又何尝不是给这些守军的首脑们打气激励?
因为有都指挥使关少平与知州赵霆等人在场,大家都显得有些拘谨,直到这两位有些不顾仪态地击节而歌,气氛才慢慢放松开来,儿郎们在战场上积累下来的豪气,也都纷纷拿了出来,整座思凡楼洋溢着与以往截然不同的欢乐。
似李演武这般有家室的,喝了宴之后便回家与妻儿团聚去了,在思凡楼有相好的,也都抓紧时间到温柔乡里寻找慰藉。
关少平和赵霆等人也知情识趣地离开,让弟兄们放开手脚好好乐一乐。
苏牧坐了一会之后便走了出去,冷冷的夜风扑面,本来就没喝什么酒的他,直感觉清爽无比,那寒风却吹不散他眉间的皱纹。
杭州城这样的日子,怕是所剩无几了。
宴席之上,绝大部分的将领都因为锦鲤营火器的出现,而对这场战争产生了美好的希望,看到了坚持到胜利的曙光。
可只有苏牧和刘维民等少数人心知肚明,锦鲤营的火器存粮严重不足,起初刘维民根本就不太在意火器的研发,若非苏牧坚持,甚至连今日的胜利都很难看到。
经历了今日这一战,火器也消耗了大部分,一旦天气转坏,方腊叛军借助天时,再度猛攻,杭州城便要陷落了。
方七佛想要倚靠老天爷的帮助,他苏牧和杭州城又何尝不是这样?
天气能好多久,杭州城便能再坚持多久,这也是寻常将领无法知晓的底细。
今夜的黑天有依稀的星光,月亮清冷如玉盘,苏牧负手而立,仰望星月,只有无声的叹息。
不知何时,虞白芍已经来到了他的身边,噙着动人之极的微笑,轻声问道。
“在想些什么?”
楼里温暖如春,她的襦袄也脱掉了,如今只穿着最后一曲歌时所用的白兰长裙,微醺的脸红润动人,朱唇粉嫩,仿佛风雪之中一朵娇艳的粉牡丹。
这段时日她过得并不好,杨妈妈也曾经有想过,是不是让她到北边去避难,可最终都没能够成行。
她也见识到了战争带来的一切变化,看着城中不断死去的流民和百姓、军士。
只是她又能够做些什么?
或许她从未想过这个问题,哪怕想起,她也只能无奈地叹息,军人的战场在城头,文人的战场在书院,百姓的战场就在街道和运输物资的驮马上,她的战场呢?
她只是一个烟花女子,难道她的战场就注定只能在床上?她的作用只是慰藉那些战场下来的好儿郎?
她并不想这样,但如果一定要这样,如果有选择,或许她的选择也并不是那么的难,起码当她看到苏牧进入思凡楼之时,她确实是这样想的。
而事实上,她确实有这个选择的权力,只是她还有些犹豫。
苏牧并没有告诉她,自己到底在思考些什么,因为他思考的东西,并不适合让虞白芍知道。
“陪我走走?”
“好。”
于是他们便在思凡楼的花园里散步,花园里虽然也有灯火,但很昏暗,两人安静静地走着,虞白芍的呼吸有些急促起来,总有一种偷偷摸摸的刺激感。
也不知是激动还是因为天气冷,她的手脚都在轻轻发抖,嘴唇翕动了好几次,最终都没能说什么。
苏牧察觉到了虞白芍的微妙,他脱下自己的袍子,给虞白芍披上,那袍子带着他的体温,也带着他淡淡的男儿体香,不像那些臭男人,苏牧的气味很淡,却很好闻。
他也想跟虞白芍说些什么,但他的脑子里却并没有虞白芍的身影,这个女人确实很美丽,或许自己只需要勾勾手指,就能够尽情采撷,但他最终还是将虞白芍送回了她的小院。
这一夜,沉默着走了这一段路,或许没有太多言语的交流,但对于虞白芍而言,这样的经历是从未有过的。
她在思凡楼生活了那么久,见过那么多的男人,从未试过将自己的心防打开,如此信赖一个男人,只要他敢问,她就什么都会说,只要他敢做,她就什么都能给。
只是最终他什么都没有说,也什么都没有做,这让虞白芍有些恼怒,却又有些感动。
她没有将袍子还给苏牧的意思,而是倚在门边,低着头,羞红着脸,问苏牧要不要进房来坐坐。
“不了,早点歇息吧。”苏牧笑了笑,也没有要回自己的袍子,便这般离开了。
虞白芍有些难过,但这样的结果她早就已经料到了,起码他并没有要回袍子,说明他是知晓自家心意的,或许这样也便足够了呢。
念及此处,虞白芍也就释然了,带着笑容关上房门,抱着那件袍子,嗅闻着上面残留着的淡香,慢慢入睡了,这是开战之后,她睡过的最踏实的一觉。
而小楼的另一处房间,却有人仍旧站在窗口,丝毫没有要上床安睡的意思。
巧兮看着虞白芍和苏牧去花园散步,虽然她没敢跟着,但想起他们有可能发生的事情,心里就又嫉妒又羡慕,直到苏牧从虞白芍的房门口离开,她又感到很失落。
她在窗口边上站了很久,她想起了一件事情来,于是她生出了一个极为大胆的想法,并为这个想法感到激动,她觉得自己或许真的能够做些什么。
为了完成自己的这个想法,她也好好地休息去了。
苏牧从思凡楼出来的时候夜色已经很深,但他还是没有回家,而是来到了陆家的小院。
从流民入城开始,他就很少有时间来这里看一看,听说那个倔强的包子妞仍旧每日练武,甚至跟着红莲去刺杀城中的叛军谍子。
他不是蠢人,知道这老姑娘如此努力到底是为了什么,他没办法承诺什么,因为承诺并不重要,真真切切做出来才重要。
回家太晚总是不太好的事情,但再晚也有人等着,却是一件好事,陆青花此刻便等着苏牧,并非她知晓苏牧今夜会来,而是她每个晚上都如同今夜这般,在等着那个男人。
他们之间经历了太多的事情,许多话也只能深埋心底,说出来并没有太多的意义,反而让两个人不自在。
陆擒虎虽然灭了灯,却没有睡着,黑袍的老道也一如既往地躲在黑暗的房梁上,只要苏牧敢动他女儿一根手指,他就敢把苏牧的第三条腿切下来。
但当他看到苏牧和陆青花只是默默相对而坐,久久沉默不语,两人的眼中有着难以言说的喜悦之时,他叹息了一句,而后悄悄离开了。
陆青花少有的沉默,没有跟苏牧斗嘴,更没有羞涩,只是有些哀怨,过得许久才抬起头来,目光灼灼地对苏牧说。
“夜深了。”
“嗯。”
“我快老了…”
“我知道…”
简短的对话有些七不搭八,有些莫名其妙,或许也只有他们彼此才能听得懂。
苏牧听懂了,所以他想吹灭房间的灯火,因为他害怕现在不吹,以后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他不知道朝廷的救援大军何时会来,但他知道杭州绝对撑不住,他也知道好天气不可能持续太久,他更不知道陆青花再一次见到自己的时候,自己是死了,还是活着。
他不希望陆青花抱着冷冰冰的自己,趁着现在身子还温暖,热血还能流淌,就该把一直想做的事情,都做了吧。
可当他看到陆青花的眼睛之时,他却最终没有吹灭那盏灯,他想留着那盏灯,想有人继续等着自己回来,想努力让这个老姑娘,等到自己想要等的人。
房间的剪影上,两个人的头脸碰在了一起,久久才分开,苏牧最终还是走出了房间。
陆青花的嘴唇还湿润着,就像她的眼睛也湿润着一样,苏牧留了一盏灯,那她就会一直守候着,理所当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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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四章 置之死地而后生()
从陆家小院回来之时,彩儿丫头还没有睡,因为苏牧的书房还有客人在等着。
无论是古怪的络腮胡中年醉鬼,还是脸上有刀疤的高大莽汉,亦或者一身黑衣的美人姐姐,彩儿丫头先前都是见过的。
她也不敢缺了礼数,端茶递水做足周全,而后一个人蹲在院门前,抱着膝,苦巴巴地等着自家少爷回来。
当她终于见到少爷的身影之时,整个人从地上跳起来,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一般。
苏牧微笑着摸了摸她的头,吩咐她自己睡去,这才来到了书房。
碧眼龙王撒白魔仍旧散漫,一双惺忪醉眼仿似一直都在迷糊当中,石宝仍旧高傲不愿低头,红莲没有任何淑女形象地咧嘴笑。
因为他们的身份敏感,一直以来都在避免与苏牧公开见面,今夜也是第一次来苏府。
苏牧很清楚,如果没有重要的事情,撒白魔是不会亲自来这里见自己的,所以他也很干脆,敛起前襟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热茶,等着撒白魔开口。
这位大光明教的法王等苏牧喝了一口热茶,才挪动了一下,稍稍前倾身子,那绿宝石一般的眼睛直视着苏牧,这才开口道。
“杭州守不住的,我圣教的人手也不可能上战场,你该知道的。”
“我知道。”苏牧说他知道,确实是知道,这些大光明教的高手虽然武艺超群,然则在大军混战之中,根本就起不到太大的作用,打仗可不比单打独斗。
哪怕锦鲤营还有一些火器的存储,也确实守不下杭州,哪天等天气转坏了,也便是杭州陷落之日了。
除了这些,他还知道,撒白魔向来惜字如金,从来不会无的放矢,他这般说,后面肯定还有重头戏,于是苏牧主动问道:“法王有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