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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实说,我很想赶快离开这些热闹的气氛,感觉上就是和我不搭调。我慢慢地退到门边,一边搜寻妈咪的踪影。她正和三叔公们在一起,旁边还有些看来高尚富贵的人。我冷冷瞧着他们,没什么特别的感觉。想也知道,和杜家搭得上关系的,非富非贵;金钱一向是最容易造就人的。
我的眼光冷淡地扫着客厅里的众人,直到它接收到另一波冷淡的响应。我循着波痕回朔,眼光的主人礼貌地朝我点头就别过身影。
我急忙抓住正从我身旁走过的小堂叔。
“那个人是谁?也是亲戚吗?”我问。
“谁?”
“那个。穿灰色毛衣的。”
小堂叔恍然大悟:“妳说阿宽啊!”
“阿宽?”
“米俊宽。难怪妳不认识他。妳那时还小,才七、八岁吧!堂嫂就带着妳搬走,他们也搬家。以后,大学、服兵役、出国,大家各过各的,还是我结婚时,这老小子刚好从国外回来,才又搭上的。”小堂叔虽然算是我的长辈,其实还很年轻,三十岁不到。听他说话的口气,一点也没有长辈的审重矜持。
“那么,是亲戚吗?”我问。
“也不算是。米家和杜家是世交,住得近,上一辈又是从小一起长大的。虽然我妈和米家那边有点关系什么的,不过,不是血亲的关系。”
原来如此!这对他的出现,是个很好的解释。
“听说他现在在教书,”小堂叔一脸好玩的神情:“这家伙,放着好好的大少爷不做,竟然跑去教书!八成是吃错药了!家里事业等着他接手,他推说学非所用--这年头那个人真的学以致用了?亏他还拿了博士学位,脑筋这么转不开!还有啊!长的人模人样的,竟然连女朋友屁都没交一个,害得米家二老急得什么似的,费尽心思安排相亲。人家女孩子身材、脸蛋、家世、条件好得没得挑,他老兄一句话就给挡回去,气得他老爸一星期不跟他说话。”
我朝米俊宽的方向看了一眼,问小堂叔;“他看起来好像很冷淡--”老实说,我不懂自己为什么要这样问,约莫是想引小堂叔说出更多有关米俊宽的事。
“何止是冷淡,”果然,小堂叔话匣又开了:“这家伙简直是少了心肝脾肺。妳没看他脸上肌肉线条僵硬成那样子,我看他八成忘记微笑是怎么运作的!打从前这家伙就这副模样,我以为老了几岁他至少会改一改,没想到狗改不了吃屎,他老兄还是这副死样子!”
我静默不出声,只是淡淡的笑。小堂叔自觉失言,打个哈哈就走了。妈咪以前听三婶婆说的亲戚,大概就是指米俊宽。没想到我跟他居然扯得上那样的关系。
我走到妈咪身边,一边跟不认识的人点头微笑,一边低声跟妈咪说话。我说我累了,想回家。妈咪说再等一下。
所以我只好再等一下。一边跟不认识的人点头微笑,一边退回刚刚躲藏的角落。
穿灰色毛衣的向我走过来,递给我一杯果汁。
“没想到会在这里碰见妳。”他啜了一口果汁,直视的我的眼瞳,没有殷勤的笑。
“是啊!地球太小了!”
他沉默了几秒,似乎在考虑该说些什么,然后看着我手上的果汁说:“我没想到妳跟他们是亲戚。”
米俊宽大概有点笨,无缘无故他当然不会联想到我和杜家的关系,何必特别说明!虽然如此,我还是略带冷生的回答:
“你没想到的事还多着!别太虐待你的脑胞!”
一丝微笑浮上他线条优美的唇角,但随即淡掉。
“我知道,妳对我的印象不是很好。不过,”他举起杯子,朝我一敬;“我们是不是可以彼此友善一点?”
我转头看他,奇怪他说出这种话。“你不觉得是你自己太过冷漠,太骄傲了一点?”
“那妳呢?妳自己何尝不是一样?妳对别人有过一点温暖的笑意吗?”
我瞪着他,彷佛假面被揭穿般的难堪,然后朝门。冲出去,差一点和小堂婶撞个满怀。小堂婶“咦”了一声:“要回去了?”
我深吸一口气,平抑高涨的怒气:“没有。只是到外面透透气。撞到妳了没?真抱歉!”
小堂婶摇头,嫣然一笑,就径自忙她的事。
米俊宽走过来我身边,递给我一条湿手帕。刚才我愤然急步走开,手上的果汁,溅了一身甜腻。
“很抱歉,没想到那些话引起妳这么大的不愉快!我只是想,我们能不能改善彼此的关系,对彼此友善一点。”
我心里暗自叹息。这些话出自米俊宽的口中,对他这种人来说,已经算是很低声下气。他其实不用对我那么客气,“亲戚”这层关系不过是骗人的把戏,没必要太认真。
我把手帕还给他,说:“你不用道歉。我知道,我本来就是很僵硬,没什么笑容的人。我知道米家和杜家的关系,你不必因为那样,对我特别客气。”
他正要开口说话,妈咪转头过来看见我,招呼我过去。我轻轻一鞠躬,离开他的周边。
第27章
大年初五,百业开张大吉。天气不是很好。大人们都在忙些招财进宝的事,我们这些小的,也难得都窝在家里。
我从雨帘外打帘进入屋内,正巧听见见美咔嚓挂掉电话,瞪着见飞,很不耐烦的对青芳抱怨:
“这个女的真烦人!告诉她几百遍了,见飞不在,不接电话,她硬是不听,厚着脸皮一直打电话进来。上次我在街上看见她和见飞走在一块,喝!男人婆一个,丑死了!见飞的品味越来越差,这种女的也要--”
“妳少多嘴!”见飞打断她的话,不安的看我一眼:“我爱跟谁交往是我的事,妳少管闲事!”
“我多管闲事?”见美提高了音调:“那你自己接电话啊!为什么不敢接,要别人帮你挡?”
这时电话又响了,见美赌气不接,其它的人窝在一旁看好戏。我走过去,拿起电话。
“喂!杜公馆。”
“啊--我--我找杜见飞。”这声音很熟,很像--
“小麦?!”我背对着他们,低唤了一声。
对方听我的叫唤,先是沉默了一下,然后清润的女声又响起:“杜欢吗?”
我嗯了一声。
小麦一听是我,急切的说;“杜欢!请妳帮我叫见飞听电话好吗?我打了好几次电话,都说不在--”
我打断她的话:“别傻了,妳还不明白吗?”
小麦的哭声从电话中传来,我的喉头有点酸,很多事,幸与不幸,究竟不是由我们自己所能决定的。
“妳在家吧?不要走开,我马上过去。”我说。
真没想到她是怎么跟见飞扯上的。我警告过她们了,她还是不听。原本我担心的是阿花,谁知道出纰漏的竟是小麦。
挂上电话后,我不理会众人询问的眼光,冷淡地看着见飞。
“我告诉过你,不要惹她的。”
“这种事,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好聚好散,怎么可以怪到我头上!”见飞还是那副吊儿啷当样,一点也没有惭愧不安。
我拿起桌上见志喝剩的开水,往他脸上泼过去,见美夸张的大声尖叫,见飞一身的狼狈。然后,我离开屋子冲入雨帘,留下一屋子的惊愕。
我到的时候,小麦已经止住泪。麦胜男一向是很坚强的女孩,拿得起放得下。只是,何苦,这一遭!
“想通了?”
小麦点点头。她坐在地板上,靠着床,双手抱住膝盖。
“其实见飞不是薄情寡义的人,只是他的心太野,管不住。他还不知道,什么是情之所媑的认真与执着。”
小麦双眼望着地板,愣愣的,有点出了神。
我仰头看着天花板,暖黄的灯光晕开了一圈又一圈。十七岁的我们,对爱情,仍然有着太多的迷惘。
直到天色黄昏暗以后,我才踏着铁灰的暮色回家。细雨蒙蒙的,下得有若情人的泪,拂在上平添许多忧伤。
每盏灯火的背后,都满溢出幸福的笑声,我突然觉得自己可叹可怜,在这样处处欢乐愉快的日子,竟然一个人在湿寒冷清的暗夜里踽踽独行,仰望飘坠的雨花落泪叹息。
泪是咸的,我知道。可是那种孤独无靠的滋味呢?卸除了武装的面具,我的心,在这孤寂的暗夜,不过是一团淌血的烂肉。
我觉得好累,很想就此躺在冰冷的大地。雨花从黑暗天际一直朝我身上落来,也许,只有它们对我是真正的温柔,也许,只有它们懂得我满心的疲累。
走到巷子口,我的灵魂总算被拉回现实的躯壳。家在那里了,我的心却没有一点暖意,感觉上遥远冰冷得像宇宙的黑洞。
我停下脚步,巷子口的街灯,慈悲的散射给我一点温热的白光。大年初五的团圆夜,我亲近的伴侣,竟然是这一柱冰冷不带情的街灯。
我靠着灯柱,任由雨丝漫天向我洒落而来。一个人影却阻隔住雨丝和我之间的连系。
“傻瓜,这样会感冒。怎么这么不爱惜自己!”这似曾相识的语句--我抬头,米俊宽的身影挡住了大半片的天空,同时也承受了大半的阴寒冷湿。
我对他虚弱的微笑。这样的暗夜,我的心特别脆弱,一点温情就足以使我溃防。他的出现,让我有着某种的温暖亲近,说不出为什么,大概因为寂寥的缘故。
“这么晚了,你怎么会在这里?”我的视线越过他的肩膀,落在他身后那一片漆暗。街灯和夜雨将他衬托得无懈可击,我的视线不禁被拉回驻留在他周身那一圈光华。
“我在等妳。”
“等我?”我迷惑了。
“我在这里徘徊,”他伸手抚摸我的鬓发。“希望能遇见妳,真高兴遇见了妳。”说完,嘴角一扬,露出喜悦的欢欣。而也许是因为夜的迷离,也许是雨花的关系,我是真心的感动,感动在这样的雨夜里,有人在街头徘徊等我归来。
“如果我整晚都不回来呢?”我不禁问。
米俊宽露出些许落寞的神态,仰头朝天际看上一眼,才悠悠淡淡的说道:“那我就一直等下去。妳总有回来的时候。”
我不禁深深看了他一眼。我从没有好好看待过米俊宽,现在我才发现,从前的我,被偏见激昏了头,忘了即使像他这样贵族般冷漠的人,也有他情感悲愁的软弱,和喜笑欢乐的温柔;而且,米俊宽笑起来相当好看。他的笑和劳勃瑞福阳光般的清朗,又带着一丝落寞的笑容完全不同。劳勃瑞福的笑脸,无疑地是迷人的,更能勾动每颗有情的芳心。米俊宽的笑没有这么大的魅力,显然的,他并不擅长微笑。我只能说他笑地来相当好看,至于好看到什么程度,就全凭对他的好感到了几分的程度。
他静静看着我,背对着街灯,雨花从暗夜的天空四散而下,打在他身上,在他周身溅出一圈光华。我看着那圈光华,觉得心头暖暖的,有根弦轻轻被拨动。
“好了,你已经等到我了。”我仰头凝视,黑暗中,他的双眼清亮如天狼星。
“是的,我很高兴终于等到妳。”他再度抚摸我的鬓发,然后缓缓移上脸颊。“妳是否愿意明天和我共同出游?”
我觉得脸颊经他手指游移触摸过的部份,无端的发烫起来,无力地点头,软弱地靠着灯柱。
他的眼睛亮了起来,语气温柔无比:“明天一早我来接妳。现在,赶快回去吧!午夜游魂!否则妳明天如果赖床,我可得等惨了。”
我仰头看他,没说什么。走了几步,忍不住又回头说:“我以为你是很冷漠的人。”
他笑了笑,只是对我挥手,我转身快步跑回家。
第28章
“请问两位用些什么?”
穿着整齐,一身洁白制服的服务生礼貌地在一旁问道。
这餐厅格调高雅,气氛宜人,和以前我去过的那家感觉很像。大概天下的餐厅都差不多。
这气氛很容易就让我想起劳勃瑞福。我不该想起他的,他交叉的是另一颗温柔的心,并不是我心底渴盼的那个人,不是拨动我心弦的那个人。可是,这满室幽怨缠绵的“往日情怀”乐声,我还是忍不住要了火腿蛋炒饭。
服务生不动声色,依然很有礼貌的说∶“对不起,小姐,本店不供应这类的餐点。”
原来,菜色还是不一样的。我还以为天下餐厅大概都差不多!我忍不住轻笑起来。
米俊宽作主点了两份A餐,我瞪他:“A餐都是些什么东西?我不喜欢柠檬红茶,也不要薄荷茶。”
“那冬瓜茶妳喝不喝?”他一本正经的说。
“冬瓜茶?”我忍不住又笑起来。“喝,我就喝这个。”
他的神情一点也不被我的笑容牵动,黑白分明的眼睛清澈而冷深,昨夜的温柔彷佛只是我的幻觉。
我支着头,看着窗外。四目交接的静默让我觉难堪,我怕“凝视”这等催情的字眼动作。
A餐上桌了。天啊!牛排、玉米、马铃薯泥、蜿豆、红萝卜、生菜色拉,不知名的汤--全是些令我反胃的东西。
我皱着眉,忍耐着一口一口把它吃完。吃完就觉得想吐,胃部十分的不舒服。我跑入洗手间,把胃里的东西全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