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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手汎秀没有对这话做出评价,只是心下有些感慨。
如果是十年前,按双方自幼的友好关系,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佐佐成政一定会独自以朋友的身份来质询的,而不该是今天这样。
内藏助(佐佐成政)这家伙啊该说是不近人情呢,还是公而忘私呢?
这么一走神,平手秀益也不情不愿地开了口:“佐佐大人的见解,我是赞同的。三好长逸和筱原长房的眼光不至于这么短浅。但他们两个可不是孤家寡人,而是分别都有一帮子属下的。也许是属下们的对立情绪过于强烈,导致上位者也没有办法呢?”
“这两人,不会是轻易就被属下们所裹挟的人。”佐佐成政当即提出反驳,眼神中,对平手秀益的立场有点不悦。
“当然不会‘轻易’被裹挟,但也无法否定这项可能性。”秀益大大咧咧地站着,兴味阑珊,满不在乎,“所以这就是我不想跟你们一起过来的原因,其实”
“秀益大人,这可不能”佐佐成政面色冷峻没再说话,九鬼嘉隆还在做最后努力。
但平手秀益却坚持要说完:“请等一等!九鬼大人,可以先听我讲吗?自我入嗣到平手家以来,我就从未见过叔父——不对,是监物大人,他老人家在大局的判断上出过差错,而我完全不理解他的分析过程。因此,我已经下定决心,这些复杂问题,便不用在多做考虑,只要紧跟叔父——紧跟监物大人的角度即可。”
以经验主义来对抗九鬼嘉隆的感性思维,这下子两边是都没词了。
再加上黑着脸的佐佐成政,三个人一齐沉默地望着平手汎秀,等着主将下判断。
参加过军议的众将里面,以智谋见长的本多正信和河田长亲,都未曾有什么动静,反倒是素来只知“正合”不懂“奇胜”的九鬼嘉隆与佐佐成政,前来表示担忧,这是个值得品味的现象。
至于寺田安大夫,这家伙一向以“斗犬”自居,完全不做任何思考,或者假装完全不做任何思考。
而安宅信康,他本身是因为看到三好长治和十河存保的名字才下定决心倒戈的。现在曝出这两个名字是伪造的,他深受打击,一时无法恢复。乃至不得不让其弟清康临时顶出来,负责安抚那些跟着投靠织田的水军众。
汎秀稍微思索了一下前因后果,抬眼看去,九鬼嘉隆、佐佐成政、平手秀益虽然神色各异,但都是一副急切想得到回答的样子。
见状,他微笑了一下,从容地对这三人开口道:“到了现在,将具体计划告诉诸位也无妨。两个时辰前,军议结束之后,你们知道我为何要留下岩成主税(友通)吗?”
不等回应,平手汎秀自问自答:“我向他提问,此事究竟是否可信。毕竟他是我军中最熟悉三好家的人。”
“这个问题,岩成主税起初是不肯作答的。再三追问,他才表示‘想必是三好日向守(长逸)的计策,只是不知计策还有多少后续’。”
“当真如此的话,到目前为止还是个不错的计策。派过来的使者身上,并非毫无疑点,但每个疑点追查下去,反倒显得合理。无论是书状上的签字,还是其出现的方式,都是如此。倘若这是刻意安排的,那可不太容易。”
“顺着这个思路,敌人也许是想要以诈降之计,先给予一些小甜头来获得信任,而后才在最关键的一点上,将我军导向绝境。如果当真是这样,也可算是比较高明的计策了,但要令我上当,恐怕仍嫌不足。”
“所以这未必是计策的全貌,现在我们所见所思,也许依然还在敌人的预料当中。最精妙的计策,不是利用敌人的“误信”,而是利用敌人的“不信”,也许三好长逸隐居多日,已经达到了这个境地吧。”
说到这里,明显三个听众已经有些发晕了。
九鬼嘉隆一脸的困惑,佐佐成政几次想要提问,但又不知道该问什么,而平手秀益则是放弃治疗,只管听命的意思。
平手汎秀在这里顿了一顿,正色道:“其实我的计划一直没有变过,那就是以不变应万变,以大势对抗阴谋。具体来说嘛”
他手持着军配,指向桌上地图的某块区域,同时念出一个陌生的名字。
这个苗字属于四国的一家小豪族,此前从未在军议上引起过重视。
于此同时,汎秀顺带问了一句:“别人没注意就算了,难道三位都没注意到,我的忍者队长中村一氏最近好久没出现了吗?嗯,连你们都没发现,看来计划十分顺利啊。”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十六章 按兵不动()
夫战者,勇气也。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自三好长嗣离去之后,又过了数日功夫,依然是无事发生。
算起来,平手汎秀发动了麾下的六七千人马,加上来自杂贺的三千雇佣军,自和泉国的淡轮港出发,登陆淡路岛,在安宅信康的接应下,将淡路水军豪族围困在志知城、庄田城两个据点里,接着又准备着应对筱原长房的威胁。如此这般,不知不觉间,已经过了一个多月时间,却几乎没怎么见过血,士气也不可避免地开始滑落。
毕竟大部分武士和国人众,以及纪伊的佣兵,这些人参战可不是仅仅为了事后的那点论功行赏,而是希望能在战时进行“人狩”及“乱取”,赚些外快。长期得不到宣泄机会,就会产生不满情绪。
“人狩”即掳掠人口贩卖得利,“乱取”即抢夺当地百姓财物,这种合战胜利一方士兵肆无忌惮的犯罪行为,在本时代却是受到各大名们默许的。即便是织田信长,也只是在进军京都的过程中,考虑到政治影响,才对军纪加以重视,严令不得扰民。为此前后付出了数万贯赏金来安抚士兵情绪。
有着未来记忆的平手汎秀很厌恶这类行动。就算不谈道德底线问题,只从得失上考虑,这也是杀鸡取卵的短视行为,还会对组织度造成严重伤害。但现在是孤军在外,既没有理由禁止掳掠,更无充足资金作为补偿,他无法节制所有部队。
唯一能做的在自己的直属旗本队中进行极小范围的改革,明文规定的俸禄、福利待遇和出阵津贴,以年、季、月为单位发放,将“兵农分离”后的职业士兵,进一步变成依赖行政组织,有固定收入的体面人。这对军队的战斗力未必有什么帮助,但能大大强化其在政治上的可靠性。
平手家的旗本部队没有明确作出“不得**掳掠”的法度,却有“在役时不可无故离开军阵”的严令,以及目付、军监负责监视,变相起到了作用。
普通足轻一次非法劫掠所得,大约是数十文到二三百文的程度。只要让士兵觉得不值得为这么一点收获而冒风险,类似的现象就能逐渐杜绝。
总而言之,在这持续的驻扎过程当中,九鬼的水军,和泉、三河的“新参众”,及纪伊佣兵都开始成群结队地开小差了,三五人集体找百姓打秋风或调戏良家妇女的事例屡见不鲜,甚至偶尔有中级的干部带着一二十个部下,连理由都懒得找,大白天公然踏出营帐,外出闲逛,乃至喝花酒、夜不归宿。
佐佐成政、岩成友通的部队要好一些,没有出现太过分的情况,但小幅度波动也是免不了的。再怎么严厉耿直的人,也无法在缺乏相应制度与组织的情况下,与一个时代的社会风气对抗。
只有平手汎秀的亲兵众三百,旗本众一千五百,还维持着相对整齐的军容,除了先后有十余人生病就医外,绝大部分士卒都处在随时可以投入作战的状态。也是因为这支直属部队的震慑与表率作用,杂牌军才不至于彻底乱掉。
当然肇事者也不傻,没几个人选择在安宅信康等人的地盘闹事,都跑到敌人领地去欺男霸女。平手汎秀派人盯过,却没出手管,笼城兵则更不会跑出来为几个受害平民伸张正义。一时淡路国的大半地域,都成了乌烟瘴气、无法无天的状态。
眼看着麾下军势的状态越来越糟糕,平手汎秀却仍按兵不动。一些与力和家臣坐不住来请战,也遭到或委婉或直接的拒绝。
因为在他看来战机还远远没到。
志知城、庄田城里的守军,显然面临着后勤的危机,但一时半会还不至于饿死,需要更长时间的围困,现在去攻城,那是脑子有问题。
而阿波国胜瑞城下,筱原长房的大军,也同样引而不发,虽然早早发布了行军安排,却毫无动身迹象。
双方相距大约七十公里,隔着一条海峡,不约而同的采取了以静制动的策略。
时间似乎是对平手汎秀有利的,缺少粮秣的守城军估计过不了多久就会生变,筱原长房如果不出兵的话,就只能坐视淡路国全部沦陷。
理论上,敌方才应该是更着急的人,平手汎秀所预先设好的后手,就是基于此。可以说,只要筱原的大军远离阿波国,平手便赢了一半。
不过,他也能理解属下们的担忧。
万一两座城的守兵坚持饿死也不动摇,反倒是自己这边先丧失军心呢?届时筱原长房再来偷袭,该如何是好?
先强攻下一座城,让弟兄们见见血,到城里去掳掠一番,才能维持较高的士气。
扶桑史上,颇有一些著名战例就是这么诞生的。占据主动的一方久围不克,兵将松懈,反遭奇袭,一溃千里。
况且平手军的人数并不比敌人多,完全是依靠战略行动来占据先机,这么一点优势是极其不可靠的。
但是,平手汎秀仍然定兵束甲,不为所动。他内心认为应该先搞清楚敌军坚守不出的原因。
如果是筱原长房觉察到了后续风险,而坚持不肯离开阿波国的话,那倒也没什么不好,两军静静对峙三个月,淡路国就需要改姓平手了。
如果对方是因为客观上的限制,而不敢轻举妄动呢?
一个理智的人永远不应低估自己的敌人,但也没必要高估他们。
在这紧要关头,军营中忽然又迎来了一个新客人。
“三好山城守康长之孙,三好长俊?”平手汎秀看着名刺,脸上显出玩味的神色,“又是个三好一门众里面不起眼的小辈。为什么换了使者?难道是之前的长嗣被发现了吗?”
面前这人化装成了渔民,衣着打扮都显得很寒酸,但并不像三好长嗣那么狼狈,看上去年纪也要稍微长一些,面相较为沉稳,听了一句讽刺,也只是憨厚地笑了笑,下拜答道:“让同一个人反复出现,确实有泄密风险。再加之长嗣他年少无知,冲撞了平手监物大人,故而我们商议之后,接下来就由鄙人前来为您效劳了。”
见到这不卑不亢的回答,平手汎秀也展示了一下礼节,微微一笑,摇摇头说:“为我效劳可谈不上,还是先说说正事吧,不知道我说的那些条件,你们商量得如何了?”
几日之前,汎秀借着河田长亲的嘴,提出了“割让赞岐半国,三好长治与十河存保择一为人质”的苛刻条件,令当时的使者三好长嗣怒火中烧,举止失态。
但今天的三好长俊,却仍是一脸恭谨:“其实是否答应您的条件,并不重要。因为割让土地的条约,以及人质的献上,都只是锦上添花,唯有双方的实力,才能决定一切。就算本家把整个四国都献出来,您又是否有足够的力量去拿稳呢?”
既不说是,也不说不是,对于不好回答的问题,就先推脱,而且推脱得还挺巧妙。这人的交涉技巧,比三好长嗣强多了。其实平手汎秀提出的苛刻要求,本来也不是当真的,只是试探一下诚意罢了,被推脱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平手汎秀不由得表示:“如果一开始就是由您来交涉,也许就不会浪费那么多时间了。”
三好长俊苦笑:“在下与刚刚元服的长嗣可不一样,平日是有司职的,这次出来,已经废了很大功夫去找原因,短时间也不用回去了。”
“原来如此。”平手汎秀点点头,忽而又神色凌然,“既然如您所说,条约只是锦上添花,最终有用的只是实力,那么我们又何必要会面呢?我帮你们打倒筱原长房,又有什么好处呢?”
“打倒筱原长房就是最大的好处。”三好长俊坦然道,“这之后,我们一门众会以三好家的名义来重聚人心,而您作为打倒筱原的主将,也将在四国取得巨大威望,还可以打出幕府和织田家的旗号来扩充势力。届时双方各凭本事,看看分别能取下多少地盘,不必要非得事先约好。”
“呵呵”平手汎秀对此不予置评,而是转开了话题:“这方面且不着急,不妨先讨论一下,双方究竟从哪里开始合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