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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织田信长对此也是不闻不问乃至乐见其成,这个可就细思恐极了……
难得的长期和平,书信反倒更多了。幕府和织田家的同僚们大概是闲着没事,问安的书信是一封一封地寄过来,其中不少人都谈到了和泉的形势,并表现出担心来。
幕府的新代官们与和泉当地势力的矛盾——尤其是与大寺大社之间的坚决冲突,似乎并不是什么秘密。
平手汎秀暗地里派人做了什么事情不提,明面上只做出了三点“官方回应”:
首先,不在其位不谋其政,既然已经离职,就不好再直接插手了;
其次,出于同僚之义,规劝双方摒弃前嫌,求同存异,相忍为国,千万不要试图用暴力解决问题;
最后,则是以严肃语气,告诫畿内的各方势力,不要因为任何原因介入和泉内部事务,以免矛盾激化。
对此,不明真相者自然赞叹光风霁月,大公无私,不愧是德高望重的长者。
而有利益关系的人——比如老朋友,幕府政所执事伊势贞兴,他是真心希望汎秀出来主持大局,平息矛盾的,此刻就不免大为失望,但也挑不出什么道理来。
只有极少数人看懂了这份回应。
比如织田信长得知此事,哈哈大笑,特意让人送来一封书信,上面只写着“甚为有趣”四个字。
虎哉宗乙请人偷偷传回来的信息则是——“事后还请万勿大加株连!”
远在美浓隐居的竹中半兵卫也写了封信过来,说的却是——“杀鸡焉用牛刀哉?”
平手汎秀对此只能表示不以为然:和泉这档子事,也许确实只能算是个“鸡”,但谁叫这只鸡有个牛亲戚呢?
第五十八章 发生这种事,大家都不想的(下)()
自从福德寺的了净禅师与大鸟神社的田代大宫司前往淡路,拜访平手汎秀求助以来,又过了二十余日。期间幕府的新代官——饭尾真遥,御木益景二人,终于开始正式出手,挑起了争端。这两个上任不久,根基浅薄的和泉守护代,勉力动员了近两千人的直属兵力,兵分四路,一日之间,就查封了三间庙宇,拆毁了四座土砦,没收了二千六百石的土地,收缴武具七百余件,俘获僧俗三百六十余人。
不消说,这些原来都是大寺大社的“非法所得”,新代官们三令五申,屡次警告无果之后,终于动起了真格。诸多财产经过“仔细审查”之后,一小部分发放给了此前被欺压的小型寺社,大部分则“收为公有”,变成了代官们的领地。
此类事变,要是放在往日,那自然是由高僧大德领衔,带领宗教势力同仇敌忾,发动群众维护“神佛的尊荣”了。但如今和泉国内的僧侣和神官们,全然是无法上下一心的。此前以福德寺和大鸟神社为代表的大寺大社,借助“自治”之名,对于小势力极尽欺压,早已令人敢怒不敢言了。而今眼看着这些“强盗”变成受害者,甚至还退还了一部分“贼赃”回来,大家无不拍手称快,称赞“天道好轮回”,没落井下石就算对得起香火情面了,又岂会有丝毫协力作战的意思呢?
单独的一寺一社,若无法与基层团结起来,是不足以对抗守护代的军队的。所以福德寺的了净禅师与大鸟神社的田代大宫司,也没什么办法可用,这两人甚至不敢呆在和泉国内,而是一直在近畿各地徘徊,发动徒劳无功的舆论攻势。
当然,完全说是徒劳无功,似乎也有点过分。京都、奈良、高野山等各地的宗教人士们,本身与这件事没什么利益关系,又缺乏深入的了解,仅仅是出于兔死狐悲物伤其类的心理,对于和泉的福德寺和大鸟神社予以精神上的支持,对饭尾真遥,御木益景两人的暴行表示“强烈谴责,严正抗议”,连带着足利义昭的名声也大受影响。
当然,动嘴谴责抗议一下也就差不多了,动手帮忙是绝对不可能的。毕竟上下嘴唇一碰说几句漂亮话是不要钱的,大军开拔却是会花钱如流水的。
对此足利义昭是厚着脸皮忍下来了,甚至不惜屈尊拜访了比叡山、贺茂神宫等地,向这些宗教界大佬们低头。作为一个空壳子征夷大将军,他是不能轻易得罪人的。但低头归低头,实际行动是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足利义昭是个明白人,幕府的声望固然重要,却又怎么比得上实利呢?
当然具体的情况,公方大人也不可能深入一线去了解,他只能知道个大概。且不说体面问题,明智光秀之类的卧底们不会给他到前线刷声望的机会,他自己也未必敢冒这个险。
织田信长那边当然也不可能得不到消息。他倒是延续了用人不疑的优良习惯,坐等平手汎秀出手收拾局面,没有直接插手干涉的意思,顶多也就是命令界町奉行木下秀吉和京都留守塙直政加强戒备,防止殃及池鱼罢了。
既然两位大佬是这么个态度,底下的人更不用多操心了。出于不同的立场,总是几家欢喜几家愁的,但在这微妙的政治平衡之下,也没谁敢贸然干涉。
如此这般,几番蹉跎,最终还是没人出来阻止新代官们在和泉的“暴行”了。当事人自然是乘胜追击,连续出动,十数日之类,一共夺取了两万石土地。
眼看着大寺大社节节败退,恐怕是要割一大块肉来,才能保得住门迹了。
于是四下不明所以的无知群众,纷纷开始称赞饭尾真遥,御木益景二人目光如炬,精明果决,为幕府立下一大功绩,好事者无不纷说:“我早说过那和泉的寺社不过是徒有其表,果不其然”之类的话。两相对比,名满天下的前任代官平手中务丞大人,似乎就略嫌过于“绥靖”了,身上的光环颇有几分失色。
直到入了四月,春末夏初,事情突然又起了急变。
在各方都未注意到的化外之地,自和泉以南,无端杀出了一支没有旗号的神秘军队,总数不过一千五百,军容旗帜甚为杂乱,作风却悍勇狠辣,一路不宣而战,对新任代官们的军队发动猛烈突袭。
饭尾真遥,御木益景二人本有两千人马,近来顺风顺水声威大震,于是又招纳了一批俘虏和浪人,总数已接近三千。但在这一千几百的神秘部队面前,竟是没有丝毫的抵抗力,一战即溃,再战再溃,三战三溃,于是再没人敢打了,抱头鼠窜,人仰马翻。两位代官逃回岸和田城的时候,只剩下了一百多亲兵。
别看就这么不到两千人,对幕府来说还真不好对付。
和泉的两位新代官,勉勉强强才凑出两千多乌合之众,明显不是对手。足利家直属部队能打也就两千人,是压箱底的老本,舍不得用在这种地方。
指望和泉国人众吗?然则两位代官刚刚以“去年未曾有过作战”为由,逼迫他们缴纳了额外的“兵役免除税”,现在国人豪族们正好有充分理由来拒绝征召。
信长当然能轻松解决问题,但是不付出一点代价,如何能请得动?须知本来是虎口夺食,从织田那边抢来了和泉守护代职位,才引发的问题。
近畿诸多豪族虽然都名义服从幕府,却未必肯出力——何况就算肯出力,每家单独拉出来实力也未必足够,必须要组成联军。
然则幕府又拿不出一个威望足以当联军统帅的人——除非足利义昭亲自出征。不过考虑到上次围攻物集女城的时候,敌方只有八百人,就惊得堂堂公方大人鸡飞狗跳
总之只有一个“难”字。
幸好这支“神秘部队”,追击逃兵劫掠财物的兴趣大于攻城,否则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勉强安定下来,派人一查,才知道,这支不请自来的不速之客,竟然是纪伊国的杂贺佣兵。
那么雇主的身份——用脚趾也能想到,自然是利益受损的大寺大社了。谁能料到,了净禅师和田代大宫司流亡境外,居然憋出这么一个招数来。
杂贺佣兵胆大包天,凶名远播,收钱办事并不稀奇。只是他们价码既高,接单子又挑剔,并不是什么人都请得动的。堂堂平手中务丞,偌大的面子,雇佣三千人出战两个月,就花费了五千贯之多。
和泉的那些和尚与神官,从身份和财富上来看,似乎没到这个档次才对。不免让人怀疑,这背后是否有什么阴谋诡计呢?
杂贺党的首领之一铃木氏倒是立即向幕府和织田一方澄清,他们无意干涉此事。目前当家的铃木重秀虽然粗豪却不糊涂,不是为了钱什么都能干的。平手中务大人特地嘱咐过附近势力不要参与和泉事务,重秀上次与平手家合作愉快,又见织田一方如日中天,并不愿轻易扫了面子。
但铃木家只是名义上的首领,能管得住的党羽也有限。这次出兵的,就是跟铃木家不太对付的土桥家。
至于是谁在中间牵线,雇主的钱财从哪里来,这些问题,铃木重秀是当真不知道。
平手汎秀倒是能回答这个问题——自己出的钱,自己能不知道吗?乃至如何不动神色,不用亲自出面就让了净禅师和田代大宫司与杂贺党扯上关系,又是如何利用铃木家、土桥家之间的矛盾,怂恿后者接下这个能够“扬名天下”的订单,这些细节平手汎秀都大抵知道。
之所以是“大抵知道”而非“一清二楚”,因为只提供了方向和资金,全过程是本多正信利用他在一向宗当中的关系实行的。
本多正信还进一步建议,让平手汎秀光明正大地给了净禅师和田代大宫司送一笔“慰问金”,而不需要暗中襄助,如此则戏剧效果更足。但这个提案被否定了,因为平手汎秀觉得,那样就入戏太深了,过犹不及,未免显得太假。
所以最终,平手汎秀的反应只有一句——“发生这种事,大家都不想的”
第五十九章 损公济私(上)()
京都的二条城,格局是与别处不同的。
这座城,并非是为了防备敌人而修建的边陲要塞,更不是商贾聚集自然形成的贸易町市,而是出于政治原因,给征夷大将军及幕府众臣居住的场所。与其说它是座坚城,不如说是个略带防卫功能的大型宅邸。
所以城内也是风景秀丽,宜人适居,完全不像一般城砦那样透着寒冷苦寂的味道。
尤其是御馆外面的小花园里,还栽种了许多樱花树,在暮春时节,纷纷绽放开来,幽香寥然,落英缤纷,足以令人短暂忘记外面世界的刀兵和鲜血。
不过,堂堂的幕府新任政所执事伊势贞兴,今天来到这院子里,却不是为了赏花的。
他当然也无心赏花。
身为某团体的最高层人员之一,却被团体的领袖排除在了内部核心会议之外,任是谁遇到了这种待遇,都不会有心思去赏什么花的。
尽管明面上,足利义昭只是找了三渊藤英、一色藤长、真木岛昭光等人进行一些连歌、茶会之类的文艺活动而已,并没有公开去打压伊势贞兴的地位。
但只要不是傻子的人,都能看出来,在这个“紧要关头”,被公方大人招过去喝茶唱诗,显然是得到了信任的表现。而主动跑上门参见,却被拒之门外的伊势贞兴,那肯定是惹恼了主上呗。
足利义昭威名有余,实力却不足,自身的权柄,其实也未必有多稳固扎实。但一众幕臣更是除了个名门的牌匾外什么都拿不出来了,他们的存亡荣辱,却是全维系于义昭之手,生杀予夺不过如此。
堂堂的政所执事,理论上当今幕府排前三号的大人物,一旦失了宠,也立即岌岌可危。伊势贞兴在院子里苦等了许久,仍旧未得到召见,心下自然是已经凉透了。
过了一个多时辰,才有足利家的一个下仆出来传话,说是“公方大人另有要事脱不开身,还请伊势殿下先回您的府邸吧!”
他自然是不肯就这么走了。
然后又等到第二个稍微高级些的仆人,传过来的依然是同样的话语:“公方大人另有要事脱不开身,还请伊势殿下先回您的府邸吧!”
这就当真让人心里滴血了。
呆得久了,渐渐他觉得,那些一向恭恭敬敬,不敢有半点违逆的下仆们,今天似乎全都是表面上恭顺,内里却藏着嘲讽的意思。
甚至连风吹树叶的声响里,都能听出幸灾乐祸的味道。
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不过如此。
素来对诗词和歌不怎么感兴趣的伊势贞兴,突然就有点理解,为什么扶桑历史上的文人们,创作过那么多忧伤抑郁的作品了。
当然,一向御下宽容的足利义昭,这么做也不会是没原因的。当今公方虽然未必是顶天立地的豪杰,但也绝不至于是喜怒无常,动辄得咎的“昏君”。
他老人家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