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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了城下,才有侍卫们掀开帘子,恭请他老人家下驾。
刚一下脚,来不及仔细端详旧地,第一感觉就是城下的商业町规模小了许多,或许是受到国内暴乱的影响。
见此汎秀想起自己主办的竞拍会。本来一直蒸蒸日上,生意兴隆的,最近几个月却停滞不前,日渐萎缩,显然也跟和泉的动乱不无关系。
接着穿越人群,进入大手门,突然发现左右两边各添了一座新造的木制箭塔,占据了预留的广场位置,使得原本宽敞的三之丸大为狭窄。
不光是两座箭塔,二之丸也有类似的改造痕迹,新加了许多极为影响美观的防御结构。再往前走,进入本丸,可以看到两年前特意修建的观景楼台也被改造成了武器仓库兼射击台。一眼望去,感觉要恢复原样会很困难。
“真是愚蠢啊!”平手汎秀终于忍不住吐槽,“国土狭小,无险可守,多造几座箭橹有什么用?身在和泉这种地方,就该利用商贸和交通之利,御敌于国门之外才是正途。”
此言一出,左右随侍的家臣们自然是齐声赞颂,纷纷吹嘘。
唯有本多正信听懂了意思,眼珠一转,便上前两步,低声进言道:“臣下前些日子结识了一名石山商人,唤作安井市右卫门,剃发后戒名道顿。此人在土木营造之上颇有造诣,匠心独具自成一格,是我平生仅见,主公若需要用人的话……”
唤作安井市右卫门,剃发后戒名道顿,那么不应该叫做安井道顿吗?
名字好像有点耳熟,似乎是在暗耻社的游戏里有登场过。
那应该是颇具水平的商人了。
只是“石山”两字实在略显刺耳。
平手汎秀不置可否,皱了皱眉,向本多正信瞟了一眼。
那厢本多正信却立即心领神会,复又补充说:“这位安井道顿先生,虽然在石山开店做生意,却是日莲宗的信徒,与本愿寺没什么关系。”
“这样啊……”
饶是如此,平手汎秀的神色丝毫未变,只是轻轻点了一下头示意听到了,便负着双手懒洋洋地向前走。
悠然蜗行十余步,才又站定,缓缓回转过头,上下打量了一番,语气寡淡地吩咐道:“难得你本多弥八郎亲口推荐一个人,就让他试试吧,你去找找半左卫门(伊奈忠次),让他负责安排。”
伊奈忠次目前是平手家实际上的首席奉行(虽然理论上是浅野长吉),同时也是排名前五的劳模。按说这身份与司职应该成天在主君面前晃悠才对,可实际上他三两天才汇报一次,还都是急匆匆的纯粹说公事。
本多正信得到了允许,连忙躬身称是。
汎秀也没等他回复,便又迤迤然往城深处走了。
其他近侍们悄然眼神交汇,目光中不乏歆羡嫉妒之意。
然而本多正信丝毫没有收敛锋芒的意思,反倒是当仁不让地紧跟在主君身后,摆出恃才傲物,目无余子的姿态来。
沼田佑光作为外交、礼仪、祭祀等事务的担当重臣,平时是清贵且无实权的,也跟在平手汎秀的身边帮闲。
他本是超然物外,冷眼旁观的作派,但见了本多正信的傲慢样子,忍不住低声讥讽道:“当初建楼台的时候,鄙人花了整整三天,演算了日月星辰,山川河流,才得出如此方位。这恐怕不是普通的土木商人可以胜任的。”
这时候平手汎秀独自走在前方十步远,没做什么反应,不知道是听不见还是懒得管。
而本多正信则是露出亲切的笑容,回应道:“既然如此,届时邀请沼田大人您一道来修复楼台可好?”
沼田佑光立即语塞。他平素参加战斗的时候,都是只想当参谋不愿作先锋的,这种既辛苦又污浊的土木工作,更是从来敬而远之。
平手家的潜在价值观就是:实务做得越多,越有地位和话语权,指手画脚不干正事的人不会得到重用。
或许本多正信是唯一例外,但这厮一直被骂是“幸进奸佞”而且不以为耻反以为荣,一般人还真没那个脸皮。
所以某些传统武家门第出身的家臣,经常会觉得不太适应。
因此沼田佑光常有跳槽的念头。
外人会觉得离开武运正盛的势力是失了智,但人各有志嘛。
不提这些鸡毛蒜皮细微末节的事,平手汎秀一路铁青着脸,进入本丸,来到御馆门口,才稍许舒缓,说到:“幕府派出的代官,总还是有些品位,不至于纯粹添乱。”
原来整个岸和田城中,只有御馆附近的一小块区域,没有被过度军事化的迹象,反倒添置了一些颇具艺术气息的部件,门口方圆不足十步的小庭院,也以“枯山水”的风格装饰起来。
按照规矩,家臣们只有在受传唤时能来到此处,左右亲侍才会日常在本丸政务区上班。到了御馆门口,左右亲随们便不敢再往里走了。
以前惯例是姬武士井伊直虎陪着主君进入,但现在她有孕在身,与其他家眷一起留在淡路岛上养胎,不在身边。
侍女们自然跟着正室夫人在州本城,城主又不怎么喜欢用小姓,宽敞的御馆只有几个干粗活的仆佣,便显得十分空旷。
一起走过来的几十名书佐文吏,眼巴巴地等着安排工作,
平手汎秀却也懒得多话,随意伸手指着本多正信说:“这段时间的文书案牍,你先整顿起来,一般小事看着办就行。”
自不必说,众人又是一阵既羡且妒。
近年来,平手家不动声色地推行文武分置,许多家臣渐渐有了固定司职,河田长亲一般是协调军务,中村一氏负责情报,伊奈忠次总揽财政,浅野长吉专注“竞拍会”和“印花税”等特殊任务,服部春安管治安,他弟弟秀安管内卫,拜乡家嘉、本多正重等纯粹战将,平日就不分配政务,只抓好训练即可。
剩下的,除了暂未详细安排的新降之人,身份敏感的与力众之外,常在汎秀身边出没,身份又够得上的,便只剩两人——勤恳正直风评优良的沼田佑光,主要负责礼仪事务,位高权轻;以及奸猾狡诈声名狼藉的本多正信,少数几个能劝得动主君的家臣,位卑权重。
按说一般的人好不容易成为心腹,不说结党营私,起码也要与人为善吧!
然而本多正信这人,却素来恃才傲物,对同僚们不屑一顾的。让他安排大家的工作,可真是令人难受。
平手汎秀一步一步正要走进御馆中,突然似乎想到什么,又转过头,对着下方尚未散去的文吏书佐们笑道:“我也知道,这几天有不少人向你们送礼打探消息,对吧?你们收礼的时候可要想好了,有些人的东西可没那么好拿啊,若是受了牵连嘛,就勿谓言之不预啦!”
第九十四章 雷霆雨露()
“大岛郡石津馆的馆主,今北十平次是吗?听说是……你在前任代官执政的期间,拖欠了总计一百三十七贯零六百文的‘军役免除税’,是出了什么事才交不上钱吗?”
“日野根郡畠中馆馆主神前要人,登记在册军役人数只有七十,带刀名额是一百零五名,但有人举报你五个月前收购了长枪一百五十柄,不知是何道理,可否解释一番呢?”
“泉南郡熊取馆馆主隆井盛丰啊,据说纪伊的土桥家率军过来作乱的时候,你是负责给他们筹集军粮的?这真是了不得的指控,我想你不至于如此糊涂吧?”
……
岸和田城二之丸的大厅中,和泉的国人众和寺社代表共计百余人,跪伏于地,噤若寒蝉,一旦被平手汎秀点到名字,便是战战栗栗,汗如雨下。
尤其是福德寺与大鸟神社,当初他们带头造反,请来纪伊杂贺的土桥家做援兵,把幕府的代官们赶了回去(虽然后续又被佐久间信盛黄雀在后了),原以为在平手汎秀这里是有功无过的。
孰料竟是这幅秋后算账的气氛呢?
看上去,平手汎秀是要把“和泉暴乱”的责任追究到所有国人和寺社身上,只要找到丝毫口实,便会严加惩戒,大加株连。
然而这也是本时代的正常作风,压根挑不出毛病。
惊惧之下,胆小的人差点就要在厅上尿裤子了。
但就算差点尿裤子,也不敢不来。
人家佐久间信盛在栗太、甲贺两郡,做得比这过分多了,随口编织罪名就让当地土著家破人亡,简直是刮地三尺。其余柴田、泷川等人,听说也做过类似的事。
那还是在民风剽悍的近江,而不是文弱的和泉呢!
谁叫织田家正得势呢?区区地头蛇,哪有反抗之力?
平手汎秀慢条斯理地看完了记载豪族僧人“罪状”的文书,长叹一声,面色肃然,闭着眼睛沉痛说到:“以前我总觉得,大家虽然有所分歧,但终究没有不可调和的冲突,只要提前定好彼此都能认可的约定,便足以和衷共济,保境安民了。可现在看来,是我想得太简单了啊,无论是‘免役税’,‘带刀状’还是‘寺社联合自治’,都是存在隐患的。和泉出现这么大的暴乱,我是责无旁贷了,以后的诸般政策,还是要明正典刑,不可轻忽。”
此话一出,听众尽皆黯然。
依心而论,平手汎秀确实是织田家几大重臣里最“心慈手软”之一了,唯一能与他相比的只有丹羽长秀。
眼看着,因为“少数人”的罪行,“仁政”就要结束了,“严打”呼之欲出,岂不令遵纪守法的无辜群众痛心疾首么?
是不是真的只有少数人犯罪,这个事情其实没人说得清。不过人之常情嘛,就是会觉得自己无辜的。
总之一百多人全都低着头伏着身子,表达出认真反省的态度,没人敢发出丝毫声响——除了几个身份特殊的之外。
有几家国人众,是在守护代换了人之后,仍然旗帜坚定地追随平手汎秀的,宁愿放着领地不管,也要自带干粮,以“浪人众”的身份参加平手军。
这种行为虽然不太好看,但肯定是会赢得嘉奖的。
比如寺田安大夫就是其中一员。
在这万马齐喑之时,他站了出来,进言道:“平手中务大人,您对自己也太过苛责了!我看‘免役税’,‘带刀状’以及‘寺社联合自治’都是最适合和泉一国的良政,纯粹是因为幕府派的那俩代官屁都不懂还乱七八糟瞎搞,加上少数不安分的地头蛇浑水摸鱼,才弄得人心惶惶,产生暴乱……”
他这家伙,一向被认为“卖主求荣”,说话也十分粗鲁,人缘极差。
但眼下这一番话,却令众人心里感同身受。
说得秒啊!平手中务大人无疑是伟大光荣正确的。谁敢怀疑就砸烂他的狗头。
咱们吃瓜群众坚决拥护他老人家,虽然能力不足但态度总是好的。
那问题出在哪?肯定是在别人身上嘛!
幕府来的那俩代官已然倒台了,没法辩护了,丢在他们身上再适合不过。
然后福德寺和大鸟神社的人,反正带头造反是怎么也脱不了干系了,就请你们把锅背好,不要连累大家吧!
所以寺田安大夫这话说出来,下面跪伏的众人虽然不敢应和,却都眼巴巴地望着台上,祈求“平手中务大人”的怜悯。
对此平手汎秀捋了捋须,皱眉不悦道:“安大夫你这家伙,奉承也要有些限度!现在暴乱已生,就说明原来的做法多少是有问题的,岂能把全部责任推到上一任头上呢?”
这话令有心人眼前一亮。
语气虽然不悦,但意思却有所松动啊,看来他老人家也是一时气话,还没彻底打定主意。
于是,被和泉豪族们视作老大哥的沼间任世入道小心翼翼地抬起头,胆战心惊地开口说到:“外臣斗胆,还请中务大人给我们这些无知之辈一次机会,我们一定会表现出改过自新的决心……”
“沼间殿吗?不必如此多礼。”平手汎秀对他的态度,比对寺田有礼多了,但这种有礼却同时包含着疏离感,“你的人品我还是信得过的,但是其他人嘛……恐怕不是无知,而是无忠义之心吧!”
话音落地,那福德寺的了净禅师“梆”的一声摔倒在地上,身下流出的汗已经湿了一地。
慌乱片刻,平手汎秀命令沼田佑光叫来医官,简单处理之后,老和尚没两下子就醒转了。一睁眼睛,连忙又要跪倒伏拜。
汎秀挥了挥手,示意近侍们搀住他,但依然是没什么好颜色。
光风霁月的沼田佑光觉得看不下去了,挺身而出,慷慨谏言说:“主公,请恕臣下一言!和泉国人和寺社不管犯下何等差错,终究应该按照法度,明文处理,如此拖延不决,未免有损主公您的威名。”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