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柴绍补充道:“皇子之中,现在只有晋王殿下最得宠。我看太子要是真的被废了,接替太子的必定是他。”
我们三个人就围绕这个话题谈了一个下午……我靠,三个平均年龄不到十岁的小毛孩竟然议论了一个下午的国家大事,而且还谈得很开心,直到太阳都快落山了,柴绍告诉我他要出城去,我才带着三娘回了府。
回到府中之后,我烦闷的心绪就一扫而光了。看看人家,小小年纪就跑到军中去历练了,我一个心理年龄二十五岁的男人,怎么能够因为眼前这点芝麻大点的屁事就闷闷不乐呢?我也要像柴绍一样胸怀宽广一点,将来还那么模糊,就算把李世民给怎么了,将来也可能还有别人来替代他和我争啊,担心有什么用?
哎,不对,我郁闷根本就不是因为这个好不好。看样子我得摆正心态,也许他们其实并没有冷落我,是我想多了?老子堂堂一个大男人,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婆婆妈妈得了?患得患失从来不是我的本性啊——毕竟老子这么穷,除了现在根本算不上是自己的命,其他的根本就不是我的,我在那里那么较真干什么?
第15章 先生辞府(一)()
自从三娘把我拉出去一趟认识了柴绍,我突然发现古代的小孩子可真是不简单……且不说这柴绍他都已经是一个叫什么千牛备身的当了官的人了,就说三娘,议论起天下大事来也头头是道,我和他们比起来这觉悟简直是太低了。
这怎么行?老子一个将来要当皇帝的人,怎么能在现在就在他们面前认怂?不过我这人还有另一个优点,就是谦虚,像我这种自己想破脑袋也根本想不到该怎么才能获得的技能,没有别的办法就只能去问人了,好在府里就有能教我这些技能的人——一个自然是方先生,至于另一个,就是我那个深藏不露天上地下绝无仅有的老爹了。
我老爹的智商不是一般人能够驾驭得了的,自从认识到这一点,我在他面前从来都不敢轻举妄动,随便说话万一被他看穿了怎么办?还好有方先生在,可是方先生根本就不像个成年人该有的样子,天气刚刚转凉,他就把自己给折腾病了,听说是有一天晚上在院子里喝酒,结果喝的太多,倒在石桌上睡了一个晚上,然后……就生病了。
我去到方先生的屋子里,看见方先生斜靠在床上,手里拿着一本书在看,他见我来找他,苍白的脸上强打起精神笑道:“这几日书读得怎样了?有何进益?”
我就知道他会这样问,撇着嘴随口说道:“先生,我近日并没有读书。”
他并不生气,只是笑着问道:“哦?却是为何?”
“大概半月前,我与三娘外出结识了一个朋友柴绍,与我一般年纪,却已投身行伍,在此之前,他还做过太子殿下的侍从。我与他议论天下之事,觉得他的见解远胜于我,就算我读了《论语》《诗经》,又有什么用呢?这些书能教我如何做人,至于如何心怀天下,成就一番事业,这些根本就教不了我。所以我没有读了。”
我说完这些话心里面有点七上八下的,因为方先生听了这些话看上去似乎有点不开心,他收住了笑,脸上的皱纹更加明显了,我等了好一会才听他说道:“先生早该知道你非池中之物。但是建成啊,所谓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者,修身乃是本分,你年纪尚小,当以此为念……”
我不耐烦地打断了方先生的话,“可是柴绍年纪也小啊,他小小年纪就做了东宫的太子侍从,又懂得明哲保身,自请去军中效力,不是说见多识广吗?我整日待在府中,见得不多,自然认识浅薄,倘若我也像柴绍一般……”
方先生反问道:“像他如何?你的朋友柴绍,你可知他父亲因触怒皇上被谪,忧愤而死?他的叔父因与晋王殿下有隙,如今被远调外地,若非皇上因他父亲之死对他有愧,他安能从东宫全身而退?他投身行伍也是不得已而为之,你对这些事了解多少便在这里妄言?”
方先生的声音并没有多大的起伏,但口吻却十分严厉。
我听了惊讶得连下巴都要掉了——“这些……这些柴绍都没和我提过。”
方先生将手中的书放在一旁,摇着头道:“这些事柴绍他自己也并非都清楚,他糊里糊涂,你与他结交,也变得和他一样糊涂了?去岁皇上就想调你父亲回京,是你父亲暗通黄门侍郎元岩,请他在皇上面前调停,你父亲才得以偏安岐州。你倒好,不思安分守己,不但对朝堂之事感兴趣,还妄谈什么建功立业。小小年纪就心术不正,长大之后又当如何?”
我靠!我没记错吧,古代人不是最喜欢谈什么建功立业吗?柴绍根本就没错,我反驳道:“先生,我不懂。像柴绍那样效力疆场建立功勋,或者求取功名立身朝堂,这有什么不对?《论语》里面也有讲,孔子的那些学生,子路、子有这些人,不都是以治国平天下为己任吗?他们被后世尊为贤人,难道他们也是心术不正?”
我在这里一向安安分分做人,除了上次酒醉胡闹之外,从来都没有也不敢做什么逾矩的事,我克制了多少他们认为不对的念头,一步步按照书上教的来,上事父母以敬,从来不敢轻易惹他们生气,下对姐妹以亲,那个淘气的三娘,我事事都依着她,拿她当亲妹妹看。就因为不想让方先生失望,他是我长这么大好好教我做人的第一个人。方先生倒好,就因为我想和柴绍一样干一番事业,居然说我心术不正?!简直气死我了。
方先生眼中一闪,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我吓了一跳,慌忙走到床前道:“先生息怒。”
他咳嗽了好一阵才摆摆手道:“先生并不生气,只是对你……太失望了。”说着抬起眼睛看了我一眼。
我和他四目相对,见他黑色的小眼睛里黯淡无神,心中突然很难受,讷讷道:“建成不知哪里错了,请先生解惑。”
方先生不再看我,只是轻声地说道:“你还记得先生给你讲过的故事吗?先生从前也与你一样,想建功立业,所谓‘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可惜时运乖舛。当年先生何尝不想凭一己之力,阻隋军于江北,可惜……不但壮志难酬,而且还累及知交。先生听你今日一番话,想起不知流落何方的元度,他当年也是意气风发,听了先生的话,便贸然行事,几乎枉送了性命。”
“可是先生,如今时势不同,又岂能同日而语呢?”我仍然觉得方先生的话没有半点道理,“当年陈国后主昏弱,而今皇上却不是昏君。柴绍说了,他见过晋王殿下,说晋王文才武略不逊于太子,我听父亲议论,也认为晋王智谋确在太子之上,就算现在朝堂之上局势不稳,晋王得势,也未必不会是一位明君,也未必不能治理好天下呀。”
方先生道:“先生曾有言,绝不干涉北朝之事,否则不得善终。可你年少未知事体,不明白其中利害,先生便破例讲与你听。”
我听方先生要说,便拱手道:“请先生指教。”
方先生叹了一口气,道:“你可知秦王殿下如今病势愈重?”
“知道。”
“秦王殿下或将不久于人世,加害于他的人却是亲兄长晋王,你以为此事如何看待?”
我道:“书里说,对兄弟应当友爱,晋王如此行径,似乎不妥。”
“你会如此行事么?”
“我……”我一愣,前一段时间我整天都在想着怎样把还没出生的弟弟给弄死,要是他真的出生了,我……我还指不定怎样呢?这叫我如何回答?虽然说我说谎从来不用打草稿——现在这项本事虽然有点退化,但也不至于做不到,不过我不想对方先生撒谎,就像我对着老爹和母上大人也不想骗他们一样。
我考虑了片刻,道:“建成自然不会如此行事。”我靠,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听说古代说的话都非常灵验,要是违背了自己说过的话会遭天谴的,那我以后可该怎么办呢?
方先生点点头,又道:“且不论秦王与晋王为兄弟,单论晋王妄害无辜,便是不仁。再者,晋王与太子,同样是兄弟。为了争宠,屡次陷长兄于不义,这是为弟弟应当做的吗?”
“自然不应当。”
“他与皇上,既是父子,更是君臣。为人子不懂得友爱兄弟,反而处心积虑除之,何以为孝?为人臣不思洁身自好,反而在朝中拉帮结派,打击异己,何以为忠?”他说着咳嗽了几声,缓了缓又道,“以此观之,晋王行不仁不义不忠不孝之逆举,又如何能指望他为贤主明君?如此为人,天下之士,谁愿辅之?你父亲正因此,才不愿入朝,你可知道?”
我想到最近读的书,仍然不肯服气,反诘道:“难道行仁义忠孝之事,就必定能做明君吗?《左传》载宋襄公与楚王战于泓,他言道‘古之为军也,不以阻隘也。寡人虽亡国之馀,不鼓不成列。’因此兵败伤股,最终丧命。宋公行事难道不是仁义吗?为何反而因此丧命祸及宋国臣民呢?照我看来,他即便行仁义之事,也算不得明君。”
方先生沉吟半晌,没有说话。
我又道:“既然如此,行事是否仁义与是否能做明君之间,也并无直接关系吧?”
方先生只是又拿起榻边的书看了起来,并没有说话。
我见他不说话了,发现气氛有点奇怪,只好又说道:“先生?”
方先生懒懒地答应了一声,道:“你的话并非没有道理,只是忠孝仁义乃为人之本,倘若连人之本都舍弃,与禽兽何异?宋襄公是否明君,先生不敢妄论,先生懂得的,也不过忠孝仁义四字而已。至于其他的,先生教不了你了。”
我听了这句话,吓了一跳!心里像被刀划了一下。
方先生的态度让我想起了师父。说实话,我已经很久没有想起过他了,因为我以前老是和女的鬼混,他曾经说过——你一个小混混,自己不上道,别把别人也毁了。我嫌他啰嗦,也曾反驳过他——男欢女爱,你情我愿,她们自己愿意,还乐在其中呢,怎么能说被我毁了?他说那句话的时候我当然是非常的不服气了,后来他说的次数多了,我听都懒得听,再后来他不怎么管我,后来他被砍了,也就那样吧。
第16章 先生辞府(二)()
我当时根本就没怎么在乎自己的心里的感受,觉得人死了就死了呗,有什么大不了的,后来其实也知道自己很悲哀,一个人连关心自己内心感受的欲望都没有,活着其实跟行尸走肉也就没什么区别,那时候的我大概就是这样吧。
但是现在不同了,我读书识字,背过《论语》《诗经》,也学过《礼记》了,这些都是方先生教我的,可是他现在说,他教不了我了。
我的思绪有点纷乱,不知道该怎么办,看看方先生,他手中的书搁在一旁,眼睛却已经闭上了。难道是因为太困睡着了?我见他连被子都没盖好,走上前去将滑下去的褥子扯了扯,重新给他盖好了,默默走出了屋子。
第二天下午我被老爹叫到书房,他第一次板起脸来问我道:“你如何得罪了方先生?”
我听了当然一头雾水,我哪里敢得罪方先生?只是昨天和他探讨了一番忠孝仁义的问题而已,我怎么知道我哪里得罪了他?等等……
方先生说我让他太失望了……这不算得罪吧,只是没有符合方先生的期望,我也知道自己惹方先生不高兴,这不是识趣地自己好好在学习吗?
我只好答道:“建成不知。”
老爹走过来摸了摸我的头,道:“先生说他才学有限,不堪再为师,今日一早不顾病体未愈便来向我请辞,问及缘由却不肯如实相告。为父以为你知道,便来问你,你既不知,便罢了。”
我才听了半句话脑袋就像被雷轰了一下,接下来老爹说什么我都没有心情再听下去,恨不得立马跑到方先生那里问个清楚。老爹话音刚落我就示意了一下要走,他估计也猜到了我要干啥,摆摆手让我出去了。
我几乎是连走带跑地冲到方先生的屋子里,见他连东西都已经收拾好了,失口说道:“先生不管我了?”
方先生穿着一件很朴素的棉衣正在收拾书箱,听见我来了,甚至没有回头看一眼,只是有些冷淡地说道:“方某与公子的师生之谊,便止于今昨日了。”
我听了差点要哭出来了,哀告道:“先生不要走,建成知错了。”仿佛回到了一年前,一年前他后来不是又留下来了吗?这次也一定会的。
方先生终于回过头来,仍然冷冷地道:“公子知错,可知错在何处?”
我被他问得一愣,平时胡编乱造的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