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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先生终于回过头来,仍然冷冷地道:“公子知错,可知错在何处?”
我被他问得一愣,平时胡编乱造的本事都去哪了?关键时刻竟然一个字都答不上来。
方先生等了一会,点着头道:“很好,方某能教的,公子已经都会了,公子会的,却并非都是方某所教。自今而后,公子不必记得有方先生,方某也从来不曾有过公子这个学生。言尽于此,公子自重。”说完又去收拾他的书去了。
我愣愣地站在他身后,惭愧得连开口的勇气都没有。我承认我昨天是不服他的道理,是和他争论了一场,可是那不是讨论问题吗?我又没有故意抬杠,他怎么就不能接受了呢?
“先生……”我话还没说出口,就哭了起来,俗话说得好,“好汉流血不流泪”,老子一个小混混,居然因为这种事哭了,看样子还不够好汉的档次。
方先生背对着我,我站在他身后,一直等到他把所有的书都收拾好了,他也没有再和我说一句话。
我当然希望方先生留下来,可是我从来就不喜欢强人所难,话早就说完了,他要走,我只能看着。
方先生似乎是有点不舒服,忙活了一会就歇着了,我想起他还病着,忙道:“先生风寒未愈,还是等病好了……”
方先生摇头道:“方某的病已好了大半,不必公子挂怀。”这生疏的语气,与之前的方先生判若两人。
我是真的害怕了,这种被人抛弃的感觉我根本找不到语言来形容,只觉得非常难受。以前师父也像这样对过我,那时候我没心没肺,日子该怎么过还怎么过,甚至自欺欺人地认为被抛弃了岂不是更酷,根本就不知道珍惜两个字怎么写。现在知道了,又能怎么样呢?方先生还是要走,可是我已经尽量去珍惜了啊!
我喝醉了酒犯错,任他打骂也没有吭过一声,没有还过一句嘴,他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他打了我,我躺在床上一个月都下不了床,甚至在心里也没有埋怨过他一句。现在就因为我反驳了他几句,说走就走,连句解释都不给,我算什么?
我跪在地上,直到方先生走了很久,也没有起身。其实也不知道心里在盼望着什么,希望他能够回来看到我挽留他的诚意吗?可能吧,但是他并没有回来。
屋子里冷冷清清地只剩下半截蜡烛在烧着,炭盆里的火早就灭了,我跪在地上只觉得一阵阵冷气钻进身体里,却硬是赌气不肯起来,后来还是蓉儿跑过来把我硬生生扶回了房。
我十岁生日过了还不到一个月,就因此着了凉,大病一场,在床上又躺了了半个月,等到我病完全好了,岐州城也开始飘起雪来。
因为方先生走了的原因,府里上上下下都知道我心情不好,不太来烦我,就连一向和我没规矩惯了的三娘,现在也很少往我屋子里跑了,我一个人既孤独又难受,只好看着外面的雪花发呆——也不知道方先生走到哪里了?到了江东没有?是否安顿好了呢?
哎,他是否安顿好了跟我有什么关系?他都不管我了我为什么还要管他?可是……方先生走的时候都还没完全康复,天气又冷,他又根本不知道怎么照顾自己,万一又着凉了怎么办?
而那个问题,方先生根本没有回答我,我只好去问老爹了。
我在门前胡思乱想着,老爹踏雪而来,把雪踩得“咯咯”直响我都没听见,直到他开始和我说话我才回过神来,当然没听见他在说什么了。
老爹还是善解人意的,他问道:“建成,你还在想方先生?”
其实我压根就不想承认,但是又觉得在老爹面前我根本就骗不了他,于是答道:“父亲,先生走了旬月,是否已到江东了?”
老爹摇摇头,“若到,必有信来,你放心。”
我想古代的邮政系统这么差劲,等方先生的信寄到都不知道等到什么时候去,根本就没有办法安慰我。想起方先生没有回答我的问题,问道:“父亲,孩儿想问父亲一件事。”
老爹又摸着我的小脑袋问道:“何事?”
我道:“我前几天看书,见书中载宋襄公与楚战于泓,不趁半渡而击,一定等楚师渡河擂鼓列阵才进攻,如此行为可以称得上仁义。然而行此仁义之举,却致使宋师败绩,祸及宋国臣民,这样的仁义有什么用呢?”
我看到老爹眼睛一亮,笑道:“你与方先生曾有此议论?”
我点点头,如实相告道:“方先生之所以辞去,便是因此。父亲,我不明白,先生……说我想建功立业是心术不正,还说……还说……”一想到方先生,我的嗓子就不知道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样,根本连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父亲见我神色有异,将我拉到他身边,道:“还说什么?”
我定了定神,应道:“还说晋王不仁不义不忠不孝,若果真得势,必是昏君,天下有才能的人也不愿意辅佐他,父亲便是如此。我反驳说忠孝仁义与是否明君应当无涉,方先生就生气了。”说完我又忍不住想哭,我靠,老子这是怎么了?
父亲笑着捏了捏我的脸,道:“帝王之家与普通百姓人家原本就不一样,普通人家安分守己,父子兄弟恭敬友爱,很好;帝王之家却不能作平常之论,他们不但是父子兄弟,更是君臣,世间再亲密的亲情,一旦牵涉权力之争,便不再单纯了。你的见解也未必便是错。只是人各有所坚持,方先生有他的坚持,你有你的看法,无关对错,人各有志而已。”
老爹的一番话和方先生说的完全不同,我虽然不清楚他们俩究竟时谁说的对,但是老爹和我的观点比较一致,果然是我老爹,可是我和老爹想的也并不完全相同,而且方先生的坚持就一定不对吗?如果按照老爹的意思,我根本不用考虑太多,老爹将来要做皇帝,那我们家将来就是帝王之家,既然如此,我要是非要把弟弟给弄死,那也不能够按照平常的兄弟来论了。
但是不论是君臣还是父子,晋王的确是做的不对啊,老爹怎么不说呢?
我现在才知道,原来这个老爹虽然平日里冠冕堂皇满口仁义,其实心思多的很,难怪他以后能够做皇帝,那个晋王也是,他要不是心术不正也做不成皇帝,可见能够做皇帝的人恐怕都有点残忍。可是残忍这件事,也不是想学就学的来的。
我要是真变成这样,那方先生恐怕不只是失望了吧?我还想有一天证明给他看——虽然我李建成想要建立功名,却绝对是以匡扶天下为己任,绝对没有半点心术不正的意思的。
我突然发现方先生和老爹说的话都有道理,但都不全对,我应当将正确的看法收为己用,不去理会那些错误的看法,《论语》里说的“择其善者而从之”,不正是这个意思吗?
第17章 世民出生(一)()
按照蓉儿告诉我的时间,开皇十八年已经快要结束了,以前听方先生讲江东四俊的故事,还嘲笑他把生离死别看得太重,现在轮到我自己了,难道说在这种环境里待久了,大家都会变成这样?我觉得我和以前无牵无挂的自己早已经分道扬镳,也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像是有什么东西压着沉甸甸的。其实人本来也是这样,经历了一些事情,心就会沉下去,俗称叫做“成熟”。
我因为还没有放下方先生离开的事,连过年也觉得没什么意思了。母上大人身体不适,老爹又特别忙要回大兴城一趟,我开始接受这种单调乏味的日子——可能我真的又从七岁开始重新活了一遍?因为除夕夜守岁的时候,我回忆了一下,觉得自己成熟了不少。
这天晚上老爹还没有从大兴城回来——我想他回来,当然也并不知道他需要参加第二天的朝会根本不可能回来了。我和聿如秀宁因为已经约好了要一起守岁,晚上三个人都在我房里吃零食,桌上摆着蓉儿静心准备的瓜果还有甜点,我其实还是没有多大的兴致,之前都有老爹或是母上大人陪着,现在就我们仨,聿如比我们大,估计是看着我们。以前无聊的时候都会喝酒打牌,可是酒我不敢再喝,牌也没得打,想看看书吧,三娘又太闹。
说起三娘,她又一次在我面前提起柴绍了,“大哥,柴绍说他在军中,你说军队里究竟是怎么样的?”
这……“我从来没有去过,不过父亲说他会带我去的,到时候再说给你听。”
她眼睛一亮瞥了我一眼道:“那时候还用你说?我让父亲也带我去不就成了吗?”
聿如在一旁掩口而笑道:“三娘,你一个姑娘家,整天想这些事儿,不怕以后嫁不出去么?”
三娘听了脸一红,作势要去打聿如,道:“姐姐你又胡说!”
我看到聿如一句话竟能把三娘整治成这样,心情好了不少,不禁哈哈大笑道:“三娘,让你整天欺负我,二姐姐说句话就能叫你羞成这样,以后还是收敛一点得好。”
我们就这样说说笑笑,终于迎来了开皇十九年。我知道隋朝也是个短命的朝代,但是它具体有多少年却不知道,现在每遇到一件事,我都忍不住后悔以前为什么没有多看看书,多了解了解历史,这样我就可以在这里运筹帷幄了,现在什么也不知道,什么消息还得听古代人讲给我听。
离我太远的事其实就算发生了,因为感受不到,也就只能议论议论,发发牢骚,其他的根本什么也做不了。但是发生在身边的事却是能够深切体会的——老爹和母上大人好像是商量好了的,老爹从大兴城回来没几天,母上大人就生孩子了,据说老爹抱着刚出生的孩子说了句“济世安民”之类的话,就给他取名为“世民”了。
就这样,我人生中最大的劫数——李世民,出生了。
我也偷偷看过他几眼,长得肥肥胖胖的跟加菲猫一样,就是身上没有毛,骨碌碌的大眼睛上转下转一看就不安分,我要是瞪着他看,不出一分钟他就要哇哇大哭,已经好几次把老爹搞得十分紧张了其实我连碰都没碰过他一下。说实话我对小孩子一向没什么兴趣,要不是因为他勉强算我地弟弟,加上我想知道将来要杀我的人长什么样,我根本连一眼都懒得看。
李世民的出生并没有太影响到我的生活,我还是该干嘛干嘛,但是他出生的这一年——开皇十九年,却是十分不平静的一年,因为这一年太子被打压得更厉害,秦王病得更重,朝廷中的事情更加复杂,而这种复杂的关系终于波及朝堂之外,无可避免地影响到了在岐州当刺史的老爹。
俗话说的好,“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其实我很早就觉得老爹的想法太简单了,因为老爹虽然没有杨家那对父子一样受宠,但皇上也对他很好了,论亲戚关系老爹还管皇帝叫一声姨父。听说过年那会老爹回大兴城参加朝会的时候,散朝之后还被皇上单独留在宫里说过话。像这样的人,麻烦肯定是会找上门的。而我这个弟弟的出生,正好提供了一个完美的机会——
我这个弟弟的满月之喜不但成了岐州城的一件大事,大兴城也有好多人来,就连以前打伤过我的杨玄感也亲自来了。这阵势有点吓人啊!
李世民连话都还不会说,老爹当然不会拉他出来见客了,但是我就惨了,从早到晚将所有来府上送礼物的人都认了个遍。
老爹的好朋友自然不用说了,裴寂早在几天前就已经到了府里,和老爹整天在书房不知道干什么,我现在并没有偷听他们的欲望,他们大人的事,我一个小孩还插不上手,我自己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处理,那就是这个刚出生的弟弟,每次看到他我就会想起方先生的话,因为不知道怎样才是对的,所以非常烦。
当然因为这个我这个弟弟满月的关系,我并没有多少时间去思考这个事。
这天早上一大早我就穿得整整齐齐——比我过生日穿得还好——站在二门前等着了,这是老爹的意思,让我代他接待客人,我心里纳闷得要死,老爹没有搞错吧,这么多比我大好几轮的人,你让我一个十岁的小屁孩去接待,不怕别人笑话啊?我还没睡醒呢。
就在我想要打一会儿盹的时候,已经有人报说尚书左仆射越国公世子大将军杨玄感来了,我……根本听不懂前面说的是什么,只知道来的人是杨玄感。我听到杨玄感三个字脑袋一凉,被吓醒了,这个人打伤过我,肯定还欺负过老爹,我非得给他个教训不可。心里这样想,表面上装模做样地整理了一下衣服,抬头看时,一个人大摇大摆走了进来,他脸型微胖,身材魁梧,一大把胡子——这就算我不是个小孩子,两个我加起来恐怕也打不过,难怪以前仇元度会败在他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