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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开始以为是眼花,仔细看那背影确实是许若修,也不管唐国公府其实是在相反的方向,慌忙跟上前去,像上次一样,不过这次我是明目张胆地跟在他们身后几米的距离慢慢走,眼睛一直盯着他们,生怕跟丢了。
这一次我没有跟太久许若修就回过了头,她见到是我,目光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看向许仁,许仁也眯起眼睛看着我,走到我跟前笑道:“岐州一别,公子一向可好?”
我拱手施礼道:“承许大夫挂心,一切都好。”边说边拿眼睛瞟了瞟许若修。
许仁摇头道:“恕老朽唐突。看公子面色,似有隐疾于心,可否请公子至医馆稍坐,老朽的微末医道,或可解公子之疾。”
我道:“既然如此,就依许大夫之言。”
许仁道:“若修,你先带公子前去,爷爷有点事,随后便到。”
听了这句话,我对许仁的好感一下子上升到另一个高度,这才是善解人意啊。
许若修道了声“是”,看着许仁走远了,才对我低声道:“抱歉。”
我想了想,想不到她有什么对不起我的地方,便问道:“什么?”
她摇了摇头,见左右没什么人,道:“那时在十业寺,慧通禅师要将青釭阁令交给我,我不肯接受,他说若我不肯受,便须我找一人相托,我便找了你。”
我心中一愣——怪不得慧通禅师会说我是有缘人,原来是这样,我感到一种挫败感不由分说袭上心头。
“难道青釭阁令便是如此无谓之物,如此不重要?”我几乎有点生气,一直以来我得意自豪,以为自己终于做了老大,以为我拿着这个青釭阁令,可以或多或少保护她。然后她现在告诉我,我只是她随便找的一个人而已,我与这大街上的茫茫人海,在她看来并没有什么区别。
我感觉脑子里有一个泡泡破了,没有等她回答我的话就又问道:“若那日在十业寺遇到的不是我,你便会在寺里随便找一个人托付此令?”
答案是肯定的,也就是说,我自以为是的独一无二,其实完全可以被替代,我的自尊心碎成一片一片,在夏日闷燥的空气中无所适从。
“对的,抱歉。”她又说了一次抱歉,和从前一样温和。
我想了想,又想了想,看着她略添了些忧郁的目光,又看到她的额头在午后的日光下渗出了层层汗珠,也不知道为什么,走到她面前,抬起袖子在她额头上擦了擦,轻声道:“不必道歉,无妨的。天太热,我们快些走吧。”
她没有闪躲,没有说话,只点了点头。
虽然我只是她随便找的一个人,但正如慧通禅师所言,我是有缘人。如果那天我没有在十业寺碰到她,没有好奇心去偷听他们说话,没有和她一起去观音殿祈祷,或者没有想要再碰到她一次次往十业寺跑,恐怕慧通禅师也不会把青釭阁令交给我。什么是缘?这大概就是了。
想明白了这一点,我心里又舒坦了许多——世界上的事情本来就是这么奇妙,比如我莫名其妙就来了这里。遇到许若修,被她看中做青釭阁主,这样看来也是一件奇妙的事。我根本就没有理由生气。
“你不生气了?”等我们到了医馆,她才开口问道。
我心里奇怪她怎么知道,却有点不好意思问,只好掩饰道:“本就不必生气。”
她笑道:“你想青釭阁令如何会不重要呢?”
我一愣,问道:“既然重要,为何会托付旁人?”
许若修的目光移到我身上,忧郁又深了一层,我很奇怪为什么每次在她面前我的感官都会变得更加敏锐。她道:“阁中生变,你听荀叔叔说过了吧?”
“你是指叛徒的事?”
她点头道:“其余人皆不可托付。卞叔父说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只有非阁中之人,才能解青釭阁之危。”
“卞胥?”
“嗯,卞叔叔是阁中最聪明的人了,他的话应该不错。即便‘七不杀’山庄的人将青釭阁众杀尽,也不会想到阁主并非阁中之人,爷爷说只要阁主令在,青釭阁便在。”
许若修的话让我或多或少感到一点安慰,大概人都是这样,在被人看得重要时自己也会觉得自己比较重要,我现在就是这个感觉。我看着许若修紧锁的眉头,想着怎样才能叫她的眉头舒展开,便道:“你放心。我向你保证,我在,青釭阁便在,我无恙,青釭阁便无恙。”
许若修果然笑了笑,道:“可爷爷还说了,你一个小孩子,成不了气候。”
我听了口里含着的半口茶差点喷了出来,不过我想了想,这样不太雅观,便只克制地咳嗽了两声,道:“可别小瞧人。”
医馆里安静了一会儿。
“若修,我可以这样叫你吗?”我试探着问道。
许若修低下头去,想了很久才点了点头。
在以前我觉得这样只能算勾搭了一个小妹妹而已。但是现在我却觉得这样的对话显得很庄重,不知道为什么。
“若修,秦王殿下忌日在四日之后,你以为我去会有危险么?”得到她的同意后,我几乎是立刻就改了口,毕竟我想这样称呼她已经好久了。
她刚听我把话说完,连想都没想就道:“你不可以去。”
第35章 青釭阁乱(一)()
我笑道:“去又何妨?”
许若修笑道:“你不怕死?”
我不知道哪里来的豪气,慨然道:“死又何妨?”
许若修敛住笑,“你死了,我怎么办呢?”
我一愣,刚才还说只要我在,青釭阁不会有事,现在就喊着要寻死觅活,哪里有一个阁主的样子?
“公子当自爱。死之一字,容易得很,活着却难。公子舍难而取易乎?”身后一个沧桑的声音传来,我回头看去,只见许仁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在我身后了。
我道:“青釭阁有信到府上,说秦王之祭须阁主亲自主持,以答谢殿下在天之灵。晚辈如今身为青釭阁阁主,如何却不去?”
许仁摸着白胡子缓缓道:“去也无妨,但不能如此便去。”
我现在才知道原来大兴城就是长安,它是由汉代时的长安扩建而成,青釭阁就在大兴城里,所谓“大隐隐于市”,可见青釭阁的创始人和后继者都很聪明。
我随许仁进了大兴城最大的茶楼——醉鸿渐,这个名字实在是奇怪,首先喝茶并不能醉人,其次《周易·渐卦》中所谓“鸿渐”,渐进之义也。合起来岂不是说喝茶能渐渐喝醉吗?可是我长这么大,就从来没听说过喝茶能把人喝醉的。
茶楼共三层,简单来说,第一层类似于大厅,第二层靠南是一排房间,北面朝南是一个小厅,厅中放置着琴案,是弹琴以娱宾客的地方,第三层类似于现代酒店里的包厢。
这间茶楼以前我住在大兴城的时候就听说过,第一次真正进来,却是在一个月黑风高的晚上,许仁和我进了茶楼,里面一个人都没有,黑黢黢的能吓死人。
许仁在前高声叫道:“小胥,阁主来了!”
他刚说完,对面突然亮起了灯,只见一个三十多岁微胖的中年人耷拉着眼睛,也不看人,只是走过来朝我行礼道:“属下卞胥,见过阁主。”
我也拱手道:“此前多谢卞先生以兵法相赠,晚辈获益良多。”
这就是许若修说的那个青釭阁最聪明的人?我有点怀疑许若修可能是搞错了。
许仁问道:“还有几日?”
卞胥道:“便在今晚。”
我听了他们的对话根本摸不着头脑,首先秦王的忌日是六月二十,应该是后天。这样的话卞胥所说的“今晚”又是什么意思?
许仁又问道:“可有应对之策?”
卞胥摇摇头,“没有。他说是今晚,绝不会到第二天。”
在昏暗的灯影里我看到卞胥耷拉着的眼睛里泛出绝望的神情,他看着许仁,从袖中拿出一张淡红色类似于便签的纸,道:“这无影笺的主人,是位女子。”
他说着递给我,我只好接过来看了看,上面什么也没有写,只有一点淡淡的香味,我也肯定这是女人的东西。
许仁也看了看道:“是‘七不杀’山庄的人?”
卞胥道:“是。”
又一次听到‘七不杀’山庄的名字,我心头一紧,这个山庄已经很久没在我耳朵边出现过,差点就把它给忘了,如今的太子殿下身边肯定有他们的人,我去侍读,那不等于去送死吗?
许仁道:“小胥,依你看来,他可以托付吗?”说着指指我。
卞胥摇头,“我以为不能。但是如今别无他计了。”
我忍不住插口道:“卞先生,晚辈一定……”
他却不等我说完话,只冷冷道:“你记住了。不许让人知道青釭阁主是唐国公府长公子,也不许让人知道青釭阁竟会与朝堂有涉。”
我连连点头,道:“晚辈谨记。可是……”
“你们赶紧回去。”他瞅了瞅黑漆漆的窗子对许仁道。
第二天我刚起床,老爹就走过来告诉我“醉鸿渐”茶楼的一个伙计徐二被人杀了,尸体被挂在“醉鸿渐”茶楼门口。
我一惊,我对“醉鸿渐”完全陌生,只知道昨天我见到的卞胥,其他的一概不知,自然也没有听说过徐二,只是想到这件事可能和昨天晚上卞胥给我看的无影笺有关,但是我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徐二就是卞胥。
他穿着昨晚和我们见面时的灰色长衫,头向上仰着,嘴角有血,脖子上系着一条绳子,挂在“醉鸿渐”匾额的中间,绳子边缘隐隐泛出暗红色的勒痕,他身下的地面上有一大摊颜色深深浅浅的血,有的已经凝固了,还有的刚顺着他的脚滴下来。
我看着卞胥被血浸透的衣衫,头脑中一片空白,心里还是突突的不知道该怎么办,跟死有关的事,用脑袋去想和亲身经历完全是两码事。我并不是没有经历过死,但是事隔经年,那种感觉我都想不起来了,现在目睹的,只叫我难受。
等我稍微恢复了一点平静,立刻想到了医馆里的许仁和许若修。
等我从醉鸿渐周围围着的看热闹的人群中穿出来,本来想立刻就冲到医馆去,可转念想了想,看着周围的人群,总觉得有眼睛在看着我,我只好不动声色地慢慢悠悠朝医馆走去。
许若修仍然在药铺前站着,红着双眼,许仁坐在桌案后,也是默默无言,见到有人进去,只是抬了抬头,又把头低了下去。
“这是怎么回事?”我问道。
许仁摇摇头,“不知道。”
“怎么会不知道呢?”我问道,虽然我对昨天晚上见面地卞胥没有太多好感,觉得他地聪明和我也就半斤八两,可是他就这么死了,我不知道为什么就是非常生气。
许仁道:“就是不知道。老朽只知道,叛徒就在我们几人之中。”
“哪几人?把他找出来不就可以了?”
“曹符,荀简,丁程,张文苏,还有老朽。”许仁缓缓道,“除了我们五人之外,只有荀一知道小胥的身份,但荀一绝无可能,所以叛徒就在我们之中。”
我默默地记下每个人的名字,想起那次在校场因为一时心软没有杀宇文化及,反而差点被宇文化及杀了,而现在也是一样,我也是混江湖的,知道出来混总是要还,正所谓“冤冤相报何时了”,就像青釭阁和“七不杀”山庄,到目前为止,青釭阁没有招惹过“七不杀”山庄,但“七不杀”山庄却已经频出杀招了。
我突然想到了老爹,想起他生日的时候被人刺杀,虽然老爹并没有怎样,但是从此以后却只能听命于太子。可能是我以前一直是个被人使唤的角色,现在对听命于他人极度反感,对被人威胁就更加痛恨。
我问道:“青釭阁如今为何而存在?”
许仁被我的问题问住了,想了很久才道:“说来惭愧,阁中众人如今各个异志,各有所图,实在……”
所以……假设青釭阁是那张棋盘上的棋子,而我是下棋的人,那么,我想要白子赢,归根到底是要让自己赢了?然而棋子就是棋子,既然青釭阁的存在没有目的,不如让我赋予它一个目的。
我道:“阁中众人,确实要听阁主号令?”
许仁点头。
“倘若有人不听呢?”
“杀无赦。”许仁道。
“好。许大夫,明日戌时我们在醉鸿渐茶楼碰面。”
许仁点头表示知道了,起身去了后堂。
许若修一直在旁边听着,等许仁走远了才开口道:“我该叫你阁主吗?”
我本来皱着眉头,听她这样一说,失笑道:“不,如此太生分。”
“那该如何称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