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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儿我已经六十有三了。土埋到脖子的人啦。要不是近几年来河北河东一带的战事吃紧,朝廷把驻扎在河陇两道的官军尽数调往平叛前线,我们这老的老,小的小。怎么会被强征来当兵,用以防备那吐蕃蛮子几次三番地前来捣乱?
您身份贵重,听马大人说,是朝廷派往吐蕃逻些城的什么和亲大使。我们在隘口布下陷坑,原为对付吐蕃人来着,不承想您和那位小姐掉到了里面。再过几个时辰到了泾州城,见了大老爷,您可千万莫怪罪我们哪。否则,就连马大人都要跟着吃瓜落呢。”他方才喝斥小虎子多话,自己说起来却也唠唠叨叨个没完没了。
从老头儿和小虎子的话中,来兴儿已大略弄清楚了事情的来龙去脉:自己和纳玉强行闯过星宿川隘口,一不留神落入陷马坑,被官军捕获,比自己早苏醒过来的纳玉有意向把守隘口的官军亮出睦王的身份,唬得带队的将领不敢擅自处置二人,遂派兵押送二人前往几百里外的泾州城交上司处发落。
一旦思量明白,来兴儿心里便有了底气,索性开门见山地宽慰老头儿道:“老伯,你不用担心,我不是睦王,你所说的那位大老爷也不会因我二人被抓而责罚你们的。”
哪曾想老头儿和小虎子听到此话,俱大惊失色。小虎子放下碗,伸手就去拔腰间的短刀。来兴儿全身多处灼伤,无力拦阻,只得急忙补充道:“我二人也是朝廷差往逻些城的使团随员,并非歹人,你们莫要误会。”
“说,你到底是什么人?”小虎子用短刀紧紧抵住来兴儿的喉咙,厉声喝问道。
他年纪虽小,却已从征入伍两年了,曾亲眼见过吐蕃军冒充汉人蒙混过境烧杀抢掠,哪儿肯轻易相信来兴儿的辩解。
“我是长安城里大明宫延英殿内侍来兴儿,现有紧要事返回长安面见皇上奏报,若是耽误了朝廷大事,不要说你们马大人,就是泾州城里的什么大老爷也吃罪不起。”来兴儿无奈之下,也只得仿效纳玉,有意搬出大话来吓唬这老少爷儿俩。
“停车。”老头儿麻利地跳下车,朝队伍前列跑去。
稍顷,一个校尉装束的矮胖汉子跟在老头儿身后来到了来兴儿乘坐的这辆牛车前。
“下车,老实跟马大人回话。”小虎子毫不客气地把来兴儿拖了起来,就要往车下推。
“慢着。”姓马的校尉一摆手拦住小虎子,用半是严厉半带客气的口吻向车上的来兴儿问道,“你说你不是睦王殿下,而是大明宫的内侍,身上可带有什么凭据啊?”(。)
第四十三章 梅花镇纸(二)()
来兴儿被小虎子强拖着从车板上坐起身,只觉脑袋一阵阵的胀痛,浑身上下酸痛无力,遂没好气地答道:“别人说我是睦王时,你怎么没想到索要什么凭据?多余的话不要再问,快带我去泾州城见什么大老爷就是。”他近些天扮做睦王,言谈举止间自然而然透出三分威严和气势。
马校尉听到来兴儿近乎命令的答话,心中不免犯起嘀咕来,随即他眼珠一转,便有了主意,冲立于来兴儿身后、虎视耽耽的小虎子使了个眼色,陪着笑脸说道:“小公公既说有要事在身,不便在此明言,末将也不敢多问,这就带你去见泾原节度使项大人。不过嘛,小公公拿不出证明身份的凭据,末将职责所在,为防万一,还要小公公受些委屈才行。”
说罢,低喝一声:“给我绑了。”小虎子早已从方才的眼神中领会出了马校尉的意思,应声即将来兴儿的双手扭至身后,干净利落地用麻绳把来兴儿捆了个结结实实。
“好小子,倒天生一把子蛮力,是块当将军的材料。”来兴儿疼得呲牙咧嘴,犹不忘夸赞小虎子道。
小虎子冲来兴儿顽皮地做了个鬼脸,手中拎刀,重新在车中坐下,不再理睬他了。
牛车队经过短暂地停歇后,继续朝着泾州城的方向进发了。
神鹤军兵马指挥使、泾原节度使项知非前一天晚上就得到了戍守星宿川隘口的边军无意中捕获睦王的消息。接到军报后,他几乎未假思索,当即便把这一突出其来的情况向九路兵马观军容宣慰使、神鹤军监军使、河陇、泾原观军容黜陟使于承恩做了禀报。于承恩接报后只说了一句话:“速将此人带来见我。”
因此,当马校尉率人刚刚到达泾州城中的节度使衙门门前,已提前得到守城军士禀报的项知非竟亲自迎出了府门。不过,他连上前向自己参见行礼的机会都没给马校尉留下,即命亲兵从牛车上搀扶下来兴儿、纳玉二人,换乘上一辆马车,将二人直接带往城东的监军使衙门去见于承恩。
其实,于承恩和项知非两人此时都心知肚明。在星宿川隘口落入陷马坑的绝不可能是睦王本人。做官做到监军使、节度使这一阶级,如果长安城中十天前发生的事他们还一无所知的话,那么很可能他们的仕途也就要走到头了。江陵王留置睦王的消息对于、项二人既然早已不是什么新闻,那么他们不禁好奇地想尽快知道。究竟是什么人竟然胆敢冒称自己是睦王呢?
待至被五花大绑着的来兴儿、纳玉二人跟随在项知非身后走入监军使衙门的议事厅,在厅中覆手而立的于承恩一眼便认出了来兴儿。
自从三个月前李进忠抢先发动宫变,杀死张皇后,扶保太子登极作了皇帝,在长安之外的于承恩便坠入了终日忧虑重重的漩涡中无法自拔。他心中最为担心的一件事。就是两年前自己暗中指使手下人盗掘景氏祖坟的真相一旦被揭露,那么不仅景云丛、景暄将视他为死敌,即连当今皇帝也断不会轻饶于他。
此时,他一眼认出冒称睦王的人竟是当年景暄派至河中报信的这个小宦者,惊讶之外更多了一份警觉。
几乎与此同时,来兴儿也认出了于承恩。眼见终于有人能证明自己的身份,他紧走两步,兴奋地冲于承恩高声叫道:“于大人,我是景娘娘身边的来兴儿啊。两年前曾跟随您一道从河中返回长安,您还记得我吗?”
于承恩迅速瞟了来兴儿身后的纳玉一眼。甚觉眼生,不知道她是什么身份。于是故作诧意地向来兴儿沉声喝问道:“大胆!你如今是什么身份,竟敢假冒睦王殿下?到了本监面前,不老老实实地回话,大嚷大叫地成何体统!”
来兴儿只顾着高兴,对于承恩的喝斥竟是充耳不闻、毫不介意,脱口便道:“你叫人给我俩松开绑绳,我再告诉你。”
站在来兴儿身后的纳玉敏锐地觉察出于承恩见到两人后的反应不对,赶忙替来兴儿向于承恩亮明身份:“回禀大人,来兴儿现在是大明宫延英殿的掌书。皇上跟前使得着的内侍、睦王出使吐蕃使团的随员。此次我二人从逻些赶回长安,是有极为重要的事情要向皇上禀奏。”
“你是什么人?”于承恩盯着纳玉问道。
“我是长宁长公主府中的侍女唐果儿,原是奉长公主之命随睦王使团一同前往逻些城向吐蕃赤德赞普致意的。长公主今已薨逝,我正欲赶往江陵城去见我家小王爷。”纳玉对于承恩的身份一无所知。只道是现下已返回中土境内,见到朝廷大员,便和回到长安没有什么大的差别,故而不遮不掩地如实答道。
于承恩听她提到长宁长公主现已薨逝,心中对纳玉的话已然信了有七八分,且听她说及来兴儿目前竟然在延英殿任掌书。自然是当今皇帝跟前极受重用的宦者,如今情势下,自己怎生怠慢得起?他随即换上一副笑脸,忙招呼人给来、纳二人松了绑,亲自陪着笑将二人让至座中坐下,向来兴儿致歉道:“一晃两年多过去,小兄弟出落得玉树临风、一表人才,咱家仓促间竟没有辨认出来。咱家上了年纪的人啦,小兄弟莫要在意才是。”
而后,又指着对面座中的两位官员为来、纳二人介绍道:“方才带你们来咱家府中的这位是神鹤军兵马指挥使、泾源节度使项知非大人,坐在项大人身旁的这位是神鹤军兵马指挥使王怀贞大人。他二人如同咱家的左膀右臂,一日都不可或缺呀。”
来兴儿和纳玉连忙起身向两人施礼。项知非心敬他二人是朝廷使团随员,当即站起身抱拳还礼。在他下首坐着的王怀贞却纹丝不动,只从鼻洞中重重地哼了一声,算是与二人见过了。(。)
第四十三章 梅花镇纸(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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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小姐有所不知,江陵王奉皇上诏命,已从江陵启程回京奔丧。依咱家说,小姐倒不如与小兄弟一同回长安的好。”于承恩不便直接向来兴儿探问他二人返回长安的缘由,遂首先开口劝纳玉道。
“小王爷回长安了?”纳玉脸色微微一变,独自低下头,仿佛想起了心事。
来兴儿闻听此讯,倒是心中暗喜:如此一来,纳玉就不得不和自己一道返回长安去了。他身负重任,无心多在此地逗留,遂起身向于承恩开门见山地请求道:“请大人为我们备下两匹快马,即刻就放我们返回长安吧。”
于承恩见他什么情况都没向自己说明,抬腿就要走,自是不肯轻易放行,遂呵呵笑道:“小兄弟莫要心急嘛。咱家与项、王两位大人奉旨半个月前才从河中移驻泾州,为的就是防备吐蕃犯境。小兄弟和唐小姐从逻些城一路奔回长安,料是吐蕃朝中发生了变故,能否先将其中原委约略告知我等一二,也好叫我等能够预加防范。再者,咱家见两位面色不善,想必这一路之上尝尽了苦头,而今既然已到了泾州城内,权且让咱家略表心意,尽一尽地主之谊,用过饭再走也耽误不了大事嘛。”
言毕,便命人在当厅备下一桌丰盛的酒席,坚持要二人吃过饭再走。他说得在情在理,来兴儿和纳玉皆无话可说,只得随于承恩等人入席坐下。
于承恩亲自为二人把盏斟上一樽酒,关切地问道:“你们何时离开的逻些城?这一路上受苦了吧?”
来兴儿明白他这是仍想打听逻些城中的消息,端起酒樽一饮而尽,板起指头粗略一算,摇了摇头答道:“怎么着也有十一二天了吧。长宁长公主的死讯传至逻些城中,大将军纳悉摩欲将使团扣作人质,眼瞅着已经缔结的和亲婚约化做了泡影,为避免因和亲失败引发两国间重开战事。我二人这才悄悄混出城,想返回长安求皇上另择和亲人选,重续两国姻缘。”
陪坐在于承恩右首的王怀贞此时忽然插言道:“怪道是老子带兵才一南下,吐蕃蛮兵就接连偷袭了我两座隘口。本只当他们试探神鹤军的虚实。原来是吐蕃赞普娶不到公主做老婆,一气之下,要把亲家变成仇家呀。”
他与科举出身、半道弃文从武的项知非不同,是地地道道的行伍出身,说起话来不带丝毫繁文虚礼。且一针见血。
“唔,不知小兄弟是奉了使团中哪位大人的差遣,赶回长安报信的?”话一经来兴儿主动挑明,于承恩便径直问道。
“他在逻些城中本就扮做睦王殿下本人,又何须奉人差遣。”纳玉见来兴儿犹在迟疑未决,干脆替他说出了实情。
“林树大人,尚敬大人,钱大哥还有使团的百十来名兄弟,他们都身陷逻些城中,生死未卜。”来兴儿说着。又站了起来,“我早一日回到长安面见皇上,他们便多一分脱险生还的希望。如今酒我已喝过了,请大人允准我俩这就动身吧。”
于承恩听纳玉说到来兴儿竟然早在逻些城内时就冒作了睦王,不禁对眼前这个生得三分女相的小宦者刮目相看,又见他执意要走,遂吩咐一旁侍候的下人道:“叫人去马厩中挑三匹快马候在府门外,记住,把小白龙也牵来。再取些笔墨纸砚来,咱家要即刻起草奏折。”
待下人遵命退下后。于承恩方转过头,笑劝来兴儿道:“小兄弟且稍候片刻,待我写下一道奏折,派军中校尉随你二人一同回京呈奏给皇上。知非、怀贞。小兄弟在延英殿奉差,前途不可限量,你二人还不趁此良机多与他亲近亲近?”
项、王二人俱对来兴儿充作睦王入逻些晋见吐蕃赞普表现出极大的兴趣,听于承恩如此一说,纷纷起身向来兴儿敬酒,借机打听其中详情。来兴儿见于承恩一口答允放行。一时高兴,不免多喝了几樽,待纳玉起身想拦时,他已然是有了六七分酒意。
一眼瞅见于承恩仍然伏在厅内一角的书案前刷刷点点起草着奏折,来兴儿挣扎着站起身,向项、王两位推说要到厅外东司(厕所)方便方便,摇摇晃晃地走至书案近前,双手据案,身体前倾着对于承恩说道:“大人如信得过小的,尽可将奏折交由我转呈给皇上,就不必再劳烦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