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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还好吧?”一只强劲有力的手在紧要关头将她捡了起来。
像捡只死鸭子。
唉,丢脸。
声音在她耳边上方,很有磁性,带点蛊惑的男低音。
听音辨向,她两手乱挥,本能反射的抓住对方。
“我没……谢……”上气不接下气,吐不出完整的句子。
没出息的喘了起码五秒钟,还没发觉自己仍攀在人家身上。那人将她拖到了池边,她赶紧攀住池墙,挂在那里再也动不了。
“你确定你没事?”还是那低沉蛊惑的声音。
点头,张开嘴,只吐出混浊粗重的气息,说不出话。像只落水狗,垂着头,眼前一片蒙茫茫,只看到一双沾着水珠、肌肉褐亮结实债张的手臂和胸膛。
睡不着啊,不要吃药丸子,医生说。去运动吧。
运动有强大的力量对抗沮丧忧郁。
运动不只解救肉体,也解救心灵。
工作是最好的治疗,运动也是。
所以,她决定听医生的话,决定每天去游泳。
结果,才第二天,就像只鸭子挂了。敏感的觉得好像每个人都在看她的笑话,愈是出丑愈是自觉,愈不想在意愈在意……
就是这洋。她就是这样。决心不足,毅力不够,耐力不强,意志力又不坚定,一下子就放弃……
可坚持了,又怎么样?
必须放弃时,不放弃行吗?有些事,不是努力了,坚持了,就能够如心所愿。不成的,再怎
么求,还是不成!
像那种自以为是的执着、自以为是的纯情坚持与可歌可泣,到头来只惹得别人觉得为难纠缠……
回过神,她没心情再游泳。
淋浴间空荡荡,她将水量开到最大,温热的水从她头顶倾泻下来,热带爬虫似的爬滑过她的脸庞,沿着裸白的胸脯小腹滑落,滑下大腿,溜过小腿肚,直流到纤细的脚踝。
他说,我们是朋友。
还给了她帖子。
认识他时,她也知道他已经快订婚,可就自不量力。结果只能像漫画或爱情电影里的悲剧美少女,远走他乡,一走了之,戏剧般浪漫又凄美。
可现实一点都不可怜配合她应该哀怜的心情。
“悲剧美少女”是她自己美化的。
真相是,她既不美,也不是少女:繁琐的签证手续除了罗嗦麻烦,更是半点也不凄凉美丽。完全不是衬上柔焦,搭配幽柔伤感的主题曲,停格处理的电影画面那样——
那样忧伤哀怨婉转的回眸一望,泪光偷闪,无奈感伤的在他结婚的那一刻,或者前一天,神情凄楚的登上飞机……
那几天,她将自己关在狭小的公寓里,帘幕全拉上不见光。吃了睡,睡了又吃,然后再睡再吃;吃,又吃。
完全像一只猪,而且又侮辱猪。
然后她就开始睡不着。
心绞痛,破了一个洞。
水温热,一直滑过她脚踝。望着空溜的脚踝,她陡然呆了一下。
脚链断了以后,她没再系上新的。脚踝空了,没了束缚,却教她有点不习惯,总有种暴露的感觉。
赤身裸体的暴露,没处隐藏。
宗教大师说,面对它,接受它,处理它,放下它。
很抱歉,她没有那样的修为。只是像只鸵鸟,不再提起那一段,不愿再去想。
那一段。
一厢情愿的爱,自以为执着的情。自虐不正常。
但正常或不正常,千里遥迢,那一段都该结束了吧。
爱情到处都是,总会有她该有的一段吧。
每个人都会有过去的。所谓过去,过去就让它过去了。
※※※
换好衣服,匆匆离开更衣室。走出大门时,无意的朝侧对门的咖啡室望一眼,似曾相识的~抹灰色霎时窜入眼底。谢海媚低讶一声,不由自主停下脚步,看着那个人。
啊,是他。
那个人,花花公子的那个裸女——
瞧她语无伦次的。正确的说,和她同时“欣赏”裸女的那男人。
他桌上搁着一杯咖啡,悠闲的低头看着报纸。
偶然吧。
可小说性的太巧合,巧合得跟假的一样。
她转头想走,脚却自己动起来,中邪似的往里头走去。
“啊?”
进去了才回魂,连忙低头后退,作贼似蹑手蹑脚急着逃开现场。
经过他,他恰巧——又是一个恰巧——抬起头,居然、居然认出是她!
“嗨。”朝她微笑点个头。
对上他的视线,假装没看见就太那个了,谢海媚讪讪的,也点个头。
她有些气自己的反应。大大方方的打个招呼、应酬微笑一下就结了,偏要自我意识过盛,搞得跟贼一样,多心虚又假害羞似。
“喝咖啡吗?”
惊一下。问她的吗?
她犹疑的看看他,他也在看她。
是问她没错。
再气自己小家子的反应。突然赌了气,走到他面前。
“不,谢谢。”一开口就又觉得错,人家又没说要请她。
“那么,喝点热茶?还是可可?”
她摇头好像有点太矫情,连忙说:“茶。”
他站起来。
“啊,我自己来。”真是做什么错什么,慌忙的阻止他。
跟星巴克一样,服务人员不到桌前来,要自己到柜台点东西自己拿,全都是自助,自己为自己服务。
他跟过去,站在她身后。
被围城了似。
“让我来吧。”他伸手掏皮夹。
“啊,谢谢,可是——”连认识都算不上。
没让她拒绝,他微笑比个手势,付了帐,还帮她拿着热茶,周到的又取了牛奶蜂蜜。回到桌位,替她拉开椅子。
体贴周到,专门伺候她似。
怎么忽然冒出这想法?她偷红脸,觉得赧然。
而且第一次碰面,就让人家替她付了帐。更那个了!
“常来这里游泳吗?”他比比帮她拿的、用来调味的牛奶及蜂蜜。
“不,偶尔才来。你常来吗?”她摇手,喝原味茶。健身项目那么多,奇怪他怎么知道她来游泳。
“我习惯每天运动,但不一定都来这里。我看你好像还不大习惯。现在觉得好一点了吧?过段时间,等你习惯了,就不会觉得那么累了。”
他在说什么?她半倾脸,半显疑惑。
他微微扯动嘴角,眨了眨眼。
咦!不会吧?
猛然会意,她在心里惨叫一声,简直窘透了。想到自己刚才手脚乱挥,像只落水鸭的丢脸情形,满脸胀得通红。
“我……呃……”根本没想到。张口结舌,反应钝又呆。
“真的很巧对不对?”
“是很巧。”终于,笨拙的吐口气。
老实说,她一点也不喜欢这样的“巧合”。
“刚才真不好意思。不知道是你,还没跟你道谢。真谢谢你。”弯腰低头半鞠躬,很正式的道谢。
却惹他笑。
“不必客气。你这么慎重,反倒让我觉得别扭。”
他只是顺手抓她一下,只是举手之劳,她如此郑重,他反而有点不习惯。
“我叫箫潘,叫我萧就可以。”他伸出手。“啊,我是谢海媚。”连忙回握。
唉,又慌手慌脚了。竟然_直没想到请问对方的名字,如此不懂交际处事。
“谢海媚……”她名字直接以英文拼音,外国人念起来拗口,常卷成一团。“不好意思,说得不好。”
“我的名字比较不容易念。
“我可以叫你媚吗?”跟五月一样的音。
太亲密了。
“可以叫我海媚。”
“海……媚……”他试叫一声,顺口多了。先说个“嗨”,再加上“五月”的音,一点都不困难。
“那个海,发音时再轻一点。像这样,海……媚……”受不了那个去声音,她忍不住出口纠正。
“海……媚。”他又试一次,叫得柔情又缠绵。
可对他,大概没差,根本体会不出那差别及缠绵。
他们用英文的,不明白他们中文名字里所隐藏的意涵与声韵的缱绻。
他们动辄喊对方的名字,认识一天跟认识三年的,都叫得同样亲热。
不明白他们用中文的,在唤一个人时,口里吐出那名字时,所隐含的亲疏远近关系与深浅冷柔的感情。
像那声“媚”,她是不会让一个认识不深的人这么唤她的。
不是说,单唤她名字里的一个字就表示有某种暧昧或亲密的嫌疑,当中还有口气与态度的因素。但愿意被人如何叫唤,却绝对跟她的主观情感有着关连。
“潘先生——”
“叫我萧就可以。”不是在什么正经八百的场合,他习惯这样的随意。
“萧……嗯,老实说,我有点不习惯。第一次碰面就直接喊人家名字,总觉得有些奇怪。”
“可我们并不是第一次碰面。”他玩笑提醒。
“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明白你的意思。其实,在许多场合,我们也只称呼对方的姓的。
有些人比较传统,对认识不深的人更只称呼对方的姓,不过,多半的人不会这么严肃就是了。先生 什么的,叫得我都觉得自己伟大了起来。”
他明白?谢海媚为自己先前的武断又赧然起来。
“好吧。”他表情忽然一本正经。
引得她两眼水盈盈望着他。
“我就特别允许你,你叫我萧或潘都可以,随你喜欢怎么叫。你是特别的,可以享有‘特权’。”眼眸里闪着笑痕,连声音都满是笑意。
虽是玩笑,但她意识过盛,总觉得有种难言的、不恰当的亲近。
越了界。
无法自在起来。掩饰的,连忙喝口茶,却差点呛到,又慌忙从背袋里抽出一包面纸,连带拙带出张半折的纸条,掉落到桌上。
她没注意。
“你东西掉了。”他顺手捡起,自然看到上头记着的电话号码。
他没多问,没有多余的好奇心。
“谢谢。”看清是医生给她的那张纸条,谢海媚愣一下,多余的解释:“医生给我的。”
然后自己便先觉得说得莫名其妙,又画蛇添足解释说:“失眠唾不着,所以医生给我心理医师的电话。”
更语无伦次了。
愈解释愈乱。
睡不着看心理医师?
感觉狼狈透了。不说话没事,愈说错愈多。
为避免她觉得尴尬,萧潘不动不惊,不急着追问什么。他只是看着她,微笑鼓励,又微笑鼓励。
谢海媚吸口气。明明是不相干的人,怎么他那样的笑,让她觉得她有义务对他交代什么似?
“嗯,最近我一直睡不着,睡得也不好,半夜常常会起来。我到学校医务室——”她顿一下。
“嗯,我在这所大学修了一些课。总之,医生认为我的情况可能是压力引起的。他不赞成依赖药物,建议我多运动,还提供我资讯,必要的话,可以找心理医师谈谈——”
又顿一下,声音含在嘴里,咕哝说:“医生说是压力,大概他认为是心理问题。可我倒宁愿他开药给我,吃了好睡。”
萧潘微微一笑,说:“医生倒是一番好意。依赖药物帮助睡眠的确不是好办法,对身体不好,也不能真的解决你失眠的问题。”
谢海媚闷哼一声,多少不以为然。“要是真不能解决,这里那么多人都在吞那些药丸子做什么?至少能得到一顿好睡吧。”
“当然也不是说药物对睡眠完全没有帮助,不过,不到万不得已,我想绝大部分的医生都不会鼓励人吃药帮助睡眠的。而且,多运动的确有好处,不仅有助于舒缓压力,又帮助睡眠。”那口吻语气简直跟医生如出一辙。
“所以喽!”谢海媚无奈摊摊手。“我这不是来了。”
“看你的样子好像被人掐着脖子硬赶上架似。”他打趣,态度轻松带点狎昵,好像对一个老朋友似。
他无意,她多少有心,惊觉交浅言深,觉得自己说太多了,便只是扯扯嘴角敷衍过去。
“其实,就算不为任何理由,养成运动的习惯对身体有益无害,就是对情绪也是有帮助。”
怎么他一副教书先生的口吻?
“是啊,运动不仅能解救肉体,还可以解救心灵。”谢海媚不禁撇嘴,半正经半嘲谑。
“这样说也没错,这在心理学上是有根据的。”
他听不出她的嘲讽吗?还如此一本正经!
她不免泄气,无意义的挥个手,说:“我不管理论,我只要好吃兼好睡,一觉到天明。”
“那就常运动。”萧潘凑近她。
几乎挨到她鼻子前,好看的棕色眼睛深潭一般透着幽光。
太突然了,谢海媚吓一跳,反射神经一下子打结,凝住不能动。
好在他很快就退开。她转转脖子,还有点僵硬。
“是,先生。”她瞪瞪眼,多少讽刺。
“别叫我‘先生’,叫得那么伟大,我担不起。”
她再瞪他,他也不躲避,迎着她的目光。
四眼相望,愈看,谢海媚心里愈有种奇异的感觉。
但可能吗?看看那灰衣灰长裤,又忍不住那股疑窦。
“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真是忍不住。
呵,终于。
她终于想起什么了。
“我在麦卡伦大楼见过你。”他微笑。
啊?
“你好像跟大门有过节,它老是找你麻烦。”他又笑。
是他?!
不好笑!
眼睛睁得老大、嘴巴半张,简直像智障一样,模样蠢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