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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乙丑笑了笑,并没有着急开口,而是把一份早就准备好的名单递给他:“文兄请看,这是乱贼的名单”
排在名单最前的那几个名字,包括“隆丰”“聚德”“汇丰”等等,都是李乙丑的债主。淮扬民练之所以能够发展到现在的规模,就是因为从这些债主处借贷了不少银钱。
一看到这些名字,文秀之就全明白了。
所谓的搜捕逆贼,完全就是李乙丑反咬一口的举动。
淮扬民练窘迫的财务其实早已经破产了,这也是文秀之去往南京的根本原因。他前脚刚走,李乙丑吼叫就给这些债主安上了谋逆作乱的罪名,摆明是不想偿还那笔庞大的债务。
这么做当然是为了集体利益,但这些钱号可不是普通的字号,每一个背后都有势力强大的后台作为靠山,若是赖了这笔账,会得罪很多位高权重的京中大员和关键人物
“这李指挥你这么做的初衷我可以理解,但但那些大人物咱们得罪不起呀,当务之急是赶紧想想办法弥补”
“弥补?”李乙丑当即就笑了,手指在名单上轻轻划过,然后横掌为刀,在自己的脖子里虚虚一划,走出一个砍头的手势:“人已经杀了,家已经抄了,还怎么弥补?”
“啊!你”文秀之已经从椅子上跳了起来,抓住李乙丑的肩膀尖叫着:“你你把这些人都杀了?”
“都杀了。”
“家也抄了?”
“抄了!”
“完了,完了!”颓然跌回到座椅之上,片刻之间就已大汗淋漓,用空洞的目光直勾勾的看着李乙丑,仿佛今天才刚刚认识眼前的这个人,似乎想要高喊几句,奈何全身都软绵绵的,一点力气都没有,甚至已经忘了要说点什么,只是喃喃的反复念叨着:“完了,完了,你你的胆子也太大了,胆大包天呀!”
“不光是这些人,还有其他几十户”当李乙丑又拿出一份名单的时候,文秀之已经彻底的傻眼了。
这份长长的名单之上,无一不是扬州有名的富户豪门,无一不是和京中实权大臣有着密切关系。人家还在京城身居要职,李乙丑就在扬州把他们的家给抄了把人给杀了,天下震动啊。
文秀之完全可以想象得到李乙丑到底杀了多少人,甚至可以用血洗来形容了。
这么大的动静,手段又是如此的极端如此的激烈,李乙丑完了,他文秀之也跟着完了,淮扬民练也完了。
用不了几天,京中的锦衣卫就会带着圣旨赶来,把相关人等全部缉拿进京,用不着等到秋后,直接就可以上菜市口了。
文秀之原本还希望李乙丑没有做太出格的事情,还想着联合清流一脉竭力为他分辨帮他开脱,想不到他竟然胆大包天到这种地步,已经没有开脱的必要了。
杀了那么多人,而且全都有背景有后台的豪门,这么大的罪行,是要株连九族的呀!
“文兄,你多虑了,实实的是多虑了呀!”李乙丑似乎根本就没有太当一回事,依旧笑的云淡风清:“这些被我抄了家的豪门,确实有很深厚的背景,有很强硬的后台,但我也不怕他们。我有证据”
“什么证据?”
“暗中于逆贼勾结,意图反叛的证据啊。”
“证据在哪?”
李乙丑顺手就取出一大沓子早就准备好的书信递给文监军:“文兄请看,这些书信都是他们私通反贼的铁证,这些吃着国家俸禄的家伙竟然妄图谋反,实实的该杀,咱们为国锄奸,有功无过”
文秀之连苦笑都笑不出来了:“只有这些证据?”
“还有供词,我拿给文兄看”
当李乙丑拿出早就准备好的供词之时,文秀之已经懒得去看这些重要的“证据”了。
人你都已经杀干净了,这些供词是哪来的还用问吗?就算是三岁的娃娃也知道是你李乙丑自己鼓捣出来的伪证。至于说那些私通反贼的信件,确实可以作为作证,但这种事情还需要认证啊。
一个证人都没有,就一个人捏着大把的证据自说自话,别说是给朝廷一个交代了,就连文秀之这边也交代不过去呀。
天知道这些私通反贼的书信是不是也是你李乙丑弄出来栽赃陷害的。
退一万步来讲,就算所有的这些证据都是真的,也没有一点作用,因为根本就没有人会相信。
秉笔司礼大太监曹公公掌握着京营卫戍,怎么可能私通反贼?还有杨阁老,还有周堂部,这些大明重臣全都和反贼私通了?
放着大明朝的高官不做,冒着掉脑袋的风险去私通反贼,岂不是滑天下之大稽!
你若说这些国之重臣徇私舞弊,说他们贪墨克扣,或许还能撕扯几个回合,现在你说那么多的朝廷大员私通反贼,分明就是欲盖弥彰,谁也救不了你了!
“完了,完了!”仿佛大病初愈,文秀之面如死灰,挣扎着站立起来,摇摇晃晃的走了出去,一边走一边失魂落魄的念叨着:“完了,全都完了!”
第九十二章清明事变(9)()
隔了一日之后,“守护”各处城门隘口的民兵们终于撤了回去,曾经在街面上汹汹数日的淮扬民练悉数回营,扬州城又恢复了往日的繁华鼎盛。
当然这仅仅只是表面现象,背地里暗流汹涌群情滔滔,早已沸翻盈天。
短短时日光景,扬州的数家钱号银庄就被荡虏将军抄了个底朝天,更有几十个豪门大户被淮扬民练连杀带抄,弄了个家破人亡。往日里这些大户的门前总是车水马龙访客如潮,现如今却凄凄惨惨贴上了封条,人们路过的时候也会下意识的远远绕开,免得沾染了晦气惹上不必要的麻烦。
就连昔日里高调张扬的盐商们也全都关门闭户,小心翼翼的守在家里,唯恐招来灭顶之灾。
市井繁华的表象之下,人们全都被荡虏将军的雷霆血洗之势给吓到了,谁也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在正式的说法出来之前,大家都是谨慎的保持着沉默。
这种气氛显得诡异而又恐怖,谁也不敢多说一句话,唯恐行差说错就会招致不白之冤。
又隔了一日,淮扬民练终于给了扬州府衙和臬司衙门一个很正式的说法:剿灭逆贼。并且附上了一大堆书面凭证。
和反贼私通的信件以及相关人员的证词,看起来冠冕堂皇言之凿凿,却又漏洞百出。
那么多的豪门大户全都和反贼私通?证据仅仅只是出自荡虏将军之手的这些书面凭证,实在难以让人相信。
人已经被你们淮扬民练给杀了,天知道这些所谓的证据是真还是假。就算私通反贼完全属实,何时轮到你们淮扬民练惩办了?置臬司衙门和扬州官场于何地?
如此满是漏洞的一面之词,府衙当然不会明发,而是直接转呈给了南京留守司。
地方衙门和军队本就是两个体系,谁也管不着谁,也就说不上谁对谁负责了。更何况淮扬民练本就自成体系,以前还有都指挥司那点名义上的统属关系,自从年前开始,连这一层可有可无的统属关系都没有了。、
荡虏将军李乙丑在扬州的所作所为,是对还是错,是功还是过,应该接受什么样的处罚,地方衙门没有发言权,只能呈交给南京留守司,再由他们上报朝廷,交给当今万岁定夺吧。
扬州于南京仅仅只是一江之隔,重大消息旦夕可至。淮扬民练在扬州弄出这么大的动静,南京那边很快就给出了回应,为此事定性了:大错特错。
李乙丑通过扬州府衙转交上去的说法和证据,估计连他自己都不会相信,又怎么能取信于南京?
按照留守司的处理意见,扬州指挥使司把守各个隘口,从城外调集重兵进城,就驻扎在淮扬民练的军营之外,隐隐呈包围之势。
同时还有一道命令是由南京兵部尚书史可法史大人亲自带过来的:史大人暂时接管扬州军内外事宜。
虽然所有的命令都没有明发,却早已经通过各种私下的渠道透露出来,经过口口相传一再发酵,已成为街头巷尾的重要谈资。
作为扬州的百年老字号,联升茶馆早已不是单纯意义上的茶馆了。除了经营着传统的茶水之外,更有点心、汤水等果腹之物。吃饱喝足之后到后面的汤池中洗一洗泡一泡,揉揉背修修脚。真正舒坦透了再回到前边用点点心,顺便花几个小钱儿点一出评弹,除了可以润润耳朵之外,还能让腰里不揣几个铜板的穷人们也跟着白听几段儿,不知不觉一天的工夫就这么打发过去了。
已经过了辰时末刻,在码头上讨生活的力巴儿们还赖在茶馆里不愿意走,不要钱的白水已经续了好几回,泡的茶叶都没有味儿了,还是三三五五的聚在一起高谈阔论。
也不是他们懒,都是卖力气吃饭的汉子,不干活就没有钱赚,谁又舍得把大把大把的时光耗在这里呢?实在是因为运河被封了几天,如今刚刚开了埠,老船已经走了新船还没有到。本来就没有多少能拉到手上的活,也不知臬司衙门发的哪门子疯,居然严格的盘查起来,过来的货船全都挤在运河上,没有三五天的工夫根本就通不开。
“哎,都怪那荡虏将军,好端端的练兵打仗去多好,还能搏个名将的美誉。在扬州城里搞风搞雨,杀了那么多的大户豪门,害得怎么也没有活干。”
一个三十多岁的力巴儿用牙签剔这满嘴的大板儿牙,斜着眼睛瞥了瞥说话之人,很不满意的说道:“你是从乡下来的吧?不知真相不怪你,明明啥都不知道却满口胡言乱语,那就是你的不对了。”
“这位大哥,我可不是从乡下来的,俺是高邮”
“高邮也是乡下。”大板儿牙端起茶碗,灌下去一大口,用看乡巴佬的目光看着这位从高邮过来的同行:“你们刚来,知道个甚?就敢满嘴胡说?”
高邮的苦力很不忿的站立起来:“我怎就胡说了?谁不知道荡虏将军李乙丑抄了很多城中的大户,连盐商都吃了挂落,吓的如同小鸡一般,根本就不敢往外发船,所以咱们才没有活干”
“屁话,”大板儿牙很不客气的回了一句:“这些谁不知道?用得着你来卖弄?这世道还真是奇了怪了,象我这种知道内情的还没有说呢,两眼一抹黑的乌青眼二愣子们反而满世界的瞎嚷嚷了!”
完全是为了证明自己真的知道内情,高邮来的苦力已经站立起来,大声说道:“说我不知内情?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淮扬民练早就没钱了,打着缉拿逆贼的幌子,把他们的债主抄了个干净,顺便还大发横财。那李乙丑自以为位高权重手握重兵,其实在真正的大人物眼里根本就是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这一次他惹了京城的大员,人家随随便便动动小手指,就能捏死他。”
高邮来的苦力似乎真的知道一些内情,故意压低了嗓音做出一副“我就是知情人士”的模样:“虽说南京那边管不着淮扬民练的事,可他们做的太过火,这一关是过不了了。现如今扬州指挥使司的人马已经围了淮扬民练的兵营,是怕那李乙丑狗急跳墙弄出事端来。只等朝廷一声令下,就缴了那些民兵的械,缉拿李乙丑进京问罪。你道史大人堂堂是兵部尚书来扬州是为了什么?分明就是为了震住嚣张跋扈的李乙丑。万岁爷再怎么器重,这一回也保不住他李乙丑了”
仔细想想,这位高邮来的苦力说的似乎也蛮有道理,现在的局面确实很微妙:南京那边已经表态了,扬州守军又摆出一副钉死了淮扬民练的架势,戒备之态展露无余。只等朝廷一纸文书,就将血洗豪门的李乙丑拿下问罪。
别看李乙丑手握重兵,终究只不过是个小小的民练头子,只要朝廷想治他的罪,只需要一个太监带着一道旨意过来就可以了,难道他还敢真的率兵反抗不成?虽说眼下时局纷乱,可扬州还是朝廷的扬州,谁敢造次?
大板儿牙苦力的眼珠子往上瞥着,嘴巴里发出“嗤”的轻蔑之声:“说你是乡下花子你还不服气,街头巷尾的听了几句传言还真的当成是至理了,真是好笑的紧。”
“这位老哥,我说的话句句在理,你要有不好笑的说法,也给大伙念叨念叨。”
“我又不是说书的先生,干嘛和你费这个吐沫星子?”扬州本地的大板儿牙力巴儿盯着眼前空空荡荡的桌子:“除非你愿意和我打个赌。”
“怎么个赌法儿?”
“若是我说的准了,还是在这里,还是咱们这些人,就弄个八道八的点心,上好的茶水管够,会钞的钱你全掏。”
“若是你说的不准呢?”
“自然是我掏钱请大家吃点心喝茶,顺便我再请兄弟们听一出整的闹江州,免得到时候你说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