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到了六月份,日军对重庆的轰炸终于减缓,人们开始进行着恢复重建工作。
周公馆的后大门和围墙都需要修复,花园里的大坑也得请人来填,家里一时间变成了吵闹的工地。
叮叮当当的敲打声中,周赫煊正在整理报告数据——派到省外的记者也陆续回来了。
“简直丧心病狂!”林国达突然大声唾骂。
周赫煊抬头问:“怎么了?”
林国达气愤道:“老师你看,这是记者从河南带回来的采访报告。那里负责征兵的军官,从去年起就开始走私水银卖给日本人,由于获利巨大,这种里通外敌的行为竟蔚然成风,变成了河南征兵机构心照不宣的潜规则。壮丁们吃不饱、穿不暖,还要为军官千里挑运物资到重庆贩卖,往往1000个壮丁从河南出发,走到重庆只剩下不足500人!”
周赫煊早就看过类似的历史资料,但此时再度,依旧被气得浑身发抖。
“先生,张恨水先生来了。”马珏突然敲门。
周赫煊说:“请他进来。”
张恨水风尘仆仆的推门进屋,端起周赫煊的茶杯就一通牛饮,随即怒道:“气死我了,气死我了!我在湖南采访调查了一个多月,所见所闻简直触目惊心。那边采用的是抽丁入伍的办法,但真正的抽丁不足八成,剩下全是冒名顶替。地方豪绅勾结流氓混混,专门抓无依无靠者做壮丁,甚至连羊癫疯、神经病都被抓来凑数。我亲自走访了一个农村家庭,大哥有病,二哥残疾,三弟才14岁。按理说这样的情况不用抽丁,但保长却硬说三弟虚报了年龄。那家人的老父母没有办法,只能把唯一的女儿卖给人做童养媳,以此换钱来请人顶替。从乱抓壮丁,到买通体检医生,再到冒名顶替,以及随后的敲诈勒索,已经在湖南形成了一个行业。”
周赫煊要来张恨水的采访报告,花了半个多小时才看完,连说道:“还好,还好!”
“这还好?”张恨水怒视周赫煊。
周赫煊苦笑道:“八成新兵属于正常抽丁,沿途的死亡率不到三成,这已经非常难得了。你看看河南那边带回来的报告吧。”
“张先生请过目。”林国达帮忙递上来采访资料。
张恨水只看了不到十分钟,就猛地把采访资料掷出,破口大骂:“混账王八蛋!”
整个全面抗战期间,四川被抓的壮丁数量是最多的,其次就属河南和湖南,这三省的老百姓是受尽了苦难。
马珏小心翼翼把资料捡起来,好奇的看了一阵,脸色也变得极为冰冷。她对周赫煊说:“先生,这事一定要反映给蒋总裁!”
周赫煊道:“等我写完汇总报告再说。”
事实上,周赫煊还是比较欣慰的,至少1940年的情况没有恶劣到无法收拾。
到1944年那才真的糟糕,许多地头蛇直接打着抓壮丁的名义搞绑票,其实跟国家征兵屁关系都没有。而负责送壮丁的人更是乱来,比如从重庆把人送到前线兵站,由于沿途死得太多不好交差,居然直接抓帮他们拉纤的纤夫,硬说那些纤夫是逃兵。路上看到种地的农民也抓,反正在他们嘴里,所有人都是逃兵。
六月中旬,所有派出的记者都回来了,周赫煊的《关于壮丁问题的调查情况与若干建议》也最终完成。
周赫煊坐船去南岸云岫楼,侍从秘书微笑着把他请到会客室。
大概等了半个钟头,常凯申微笑着走出来:“明诚啊,一切都被你料中了。德国果然进攻了丹麦和挪威,又绕开马奇诺防线入侵法国。这法国人真是不顶用,才一个月就不到就被打穿了,几十万英法联军被德国人堵在海边上。”
周赫煊笑问:“美国人和英国人有反应了?”
常凯申得意地说:“英法联军一败涂地,而我中国则坚持抗战数年,打得有声有色,乃是世界反法西斯的中流砥柱,英国人和美国人自然会来友好谈判。”
看来老蒋是真的高兴啊,英法联军打了大败仗,欧洲局势岌岌可危,中国战场瞬间就变得至关重要。用脚后跟都能猜到,英国和美国的驻华外交官,肯定是向常凯申做出了某种承诺,至少也会加大援华贷款力度。
是时候给常凯申泼一盆冷水了,周赫煊拿出自己的报告书说:“总裁请过目。”
“这是什么?”常凯申问。
周赫煊道:“我前段时间遇到些情况,又派记者去做了采访调查,内容全在这份报告书上。”
常凯申带着笑意翻开报告书,看着看着,脸色的笑容渐渐凝固,好久才憋出三个字——
“娘希匹!”
934【老蒋的愤怒】()
对于抓壮丁的弊病,老蒋是有所了解的,但却料不到情势如此糟糕。
在常凯申看来,壮丁死亡率在一成以下属于正常,有冒名顶替的情况更属于正常。但1000个壮丁死500个以上,那就太恐怖了,而且剩下的个个虚弱多病。
这让征兵工作如何进行?没有足够的兵员补充还怎么打仗?
周赫煊在报告书里总共提到五个问题——
第一,基层官员利用抽丁敛财,并各种违规操作,导致一些家庭由此破败。这个问题老蒋不想管,也管不了,属于根本无法杜绝的现象。
第二,地头蛇打着征兵的名号,对百姓进行敲诈勒索,严重损害国府形象和民众参军积极性。这个问题老蒋同样不想管,顶多下发文件让县长、市长们多多注意,严肃查处,结果肯定是不了了之。
第三,征兵机构和接兵部队克扣钱粮,造成壮丁大量死亡和虚弱,并沿途抓捕外地人当壮丁。这种情况老蒋是非常愤怒的,于公,严重破坏了兵员补充的速度质量,于私,老子好不容易弄来钱征兵,你们一个个竟然只顾往自己腰包里塞!
第四,征兵机构把壮丁当成挑夫做生意,甚至暗中搞走私。这些走私物品以鸦片居多,老蒋睁只眼闭只眼也就算了,但像钨矿、水银这种资敌的违禁品,老蒋打算杀一批人的脑袋!
第五,许多负责送壮丁的办事员,完全不把壮丁当人看。比如烧开水、热饭菜之类的小事,根本不需要花钱,荒郊野外生个火就可以搞定。但这些人却懒得费事,而因为害怕壮丁逃走,也不准壮丁自己动手拾柴生火。于是壮丁只能喝生水,吃冷食,由此生病造成不必要的死亡。
此外,周赫煊还提到一些个别现象。
比如某乡长盯上了农民的土地,于是年年对这户人家抽丁,有时候一年要抽两三次,抽到该农户无法承受,乡长则趁机将对方的土地兼并。
还有政府的重税和抽丁政策,导致一些农民有地却无力耕种,从而出现耕地的小规模抛荒。这种抛荒现象已经愈演愈烈,照此速度发展下去,很可能再过一年抛荒面积就要翻个两三番,造成难以估量的农业损失。若再遇到天灾,必然酿成大祸——1942年河南大灾,以及蒋梦麟回忆录里反应的广东到贵州的赤地千里,都是这种原因酿成的苦果。
常凯申忍住心头怒火,耐心读完长达3万字的报告书。他闭上眼睛思考片刻,突然问:“这些情况都是记者调查采访得来的?”
周赫煊点头说:“《大公报》、《立报》和《申报》的记者,耗费近两月时间走访了七个省份,我保证里面的每个数据、每个案列都是真实可靠的。”
常凯申一听《大公报》和《申报》有参与,顿时面部肌肉抽抽了几下,问道:“没有登报吧?”
周赫煊回答说:“事关重大,容易导致军心和民心不稳,因此我压着没让他们发新闻。”
“很好,”常凯申松了口气,欣慰道,“明诚老沉持重,这件事做得很好,相关新闻绝不能见诸报端。如今国难当头,一切以抗日为重,不能有任何的不利言论出现。”
周赫煊说:“但壮丁问题确实弊病丛生,希望蒋总裁能够严肃查办。”
常凯申点头道:“这个你放心。”
周赫煊起身道:“那我就静待佳音,告辞了!”
常凯申亲自把周赫煊送出会客厅,随即脸色变得阴沉无比,咬牙道:“给我把何应钦叫来,立刻!”
两个小时过后。
何应钦接到命令匆匆赶来,低声问常凯申的警卫副官:“亦侨兄,总座唤我何事?”
居亦侨把何应钦往里面领,边走边说:“何部长,总座很生气,你要小心应对。”
“到底何事?”何应钦问。
居亦侨说:“我也不清楚,你进去就知道了。”
“总座,何部长来了!”
“让他进来。”
居亦侨微笑侧身,开门道:“何部长,请吧。”
何应钦心怀忐忑,立正敬礼道:“总座,卑职来迟!”
常凯申坐在沙发上,阴沉的脸上露出一丝冷笑,敲打着报告书说:“你自己看看吧。”
何应钦狐疑的把报告书拿起来,很快就看得浑身发凉,口干舌燥道:“卑职,卑职……”
“看完!”常凯申低声喝道。
“是!”何应钦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往下看。
事实上,何应钦虽然主管着征兵工作,但他对抓壮丁之事一无所知,具体都由兵役署长程泽润负责。
历史上1943年的夏天,何应钦召集各省征兵干部共170多人,到重庆复兴关中训团开会。
程泽润在做报告时邀功炫耀:“自1939年实行新兵役法到1943年5月,全国所抓壮丁将近1200万人,其中四川抓出220万人,河南、湖南各抓出150万人,其余各省抓出100万或几十万不等,甘肃、宁夏因人口少各抓了10多万人。”
何应钦气得当场质问:“全国军队包括警察在内也不过700万人,战斗部队伤亡综合起来也没超过240万人。你们抓了1200万壮丁,各部队的长官反而天天来电报喊补充新兵。你们抓的壮丁都到哪里去了?”
是啊,抓的壮丁都到哪里去了?
四年时间就有数百万壮丁失踪,细思极恐。
各级征兵司令纷纷叫苦:“逃兵太多,抓来的壮丁都逃了。”
逃是肯定有逃的,但四年时间逃了几百万壮丁,这不是可笑就是无能。
何应钦读完报告书已经汗如雨下,咽口水道:“总座,卑职必定严肃处理!”
常凯申质问道:“这份报告书显示,去年隆昌、新都等四川五县,皆因抽丁舞弊爆发了大规模民变。此事为什么我都没听说过?你也从来不向我汇报!”
这个问题就有些诛心了,老蒋在四川撒了那么多特务,民变这事儿再怎么也轮不到何应钦汇报啊。
何应钦只能硬着头皮回答:“据卑职所知,民变皆因百姓愚昧,不思报国,拒绝服兵役所致。”
常凯申冷笑道:“真是这样?”
何应钦埋头认错:“是卑职被下面的人蒙蔽了,请总座责罚。”
常凯申面无表情道:“别的暂时不管,河南走私水银的那些军官,全给我送上军事法庭论处!”
何应钦为难道:“杀太多办事的人,恐怕征兵工作不好做。”
“你自己看着办!”常凯申拂袖而走。
何应钦苦笑着愣在当场,要杀的都是他的人啊。兵役署长程泽润是何应钦手下的四大金刚之一,各地的兵役司令也是程泽润安排的,这是要何应钦自查自处。
935【“圆满解决”】()
征兵过程被层层克扣,常凯申自知是解决不了的。
可以说,整个国军队伍从上到下,只要有机会捞钱的,几乎没有军官不吃拿卡要。或许有这样清廉的军官,但绝对属于少数,而且生活必然过得很困难——因为薪饷不够用。
在九一八事变爆发前,国军上将月薪为800元,但到了1932年初突然消减为240元;国军少尉从42元消减为30元;上等兵从12元消减为8。5元。(以上皆为基本工资,具体工资由职务而定)
为何会如此?
因为国难当头,当兵的必须体谅国家难处,于是国民政府就颁布了《国难饷章》。从上将到普通士兵,全线下调薪饷。
即便军饷被降低了,但在30年代初还算正常,二等兵7元月薪足够生活得很滋润——前提是长官不从中克扣,并且还要国府按时发饷。
但到了全面抗战爆发初期,军饷依旧维持着十年前的水平,物价却节节攀升,导致少尉级别的军官都吃饭困难。
在这种情况下,国府首先进行了粮饷分离,即将士们的伙食由政府拨款,不再需要自己出钱购买。但依旧无法满足开销,一是因为军中伙食太垃圾,二是因为还需要其他支出。
所以,抗战期间的军饷涨了数次,但涨的那点工资跟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