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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期满之后,城中是否还能安身立命。才是羌人最大的心结。远超对老寨命运的担心。事实上。从身份而言,三十六部羌渠,亦是弛刑徒。不过是蓟王法外施恩,令他们安心守备老寨罢了。
兵荒马乱。方知赀库存钱,不仅日常方便,还极其安全。
若将辛苦所得搬回老寨。先有羌渠,后遇西羌,或早被洗劫一空。
何其幸也。
时下羌人,与前汉时祖辈的最大不同。便是游牧向农牧的转变。逐水草而居,渐变成依山下寨。总算是有了固定的家园。然只需是农牧民族,对城市的向往,毋需多言。
于是从“依山下寨”到“筑城而居”。可谓水到渠成,人性使然。
城墙所带来的安全感,毋庸置疑。
迁居之初,人心未定。更要吏治清明,秋毫无犯。
这便是刘备为何亲自上表,讨要关东罪官的原因。
入十一月。风雪骤起。金城、陇西等边郡,雪大如席。河川断流,道路阻绝。天寒地冻,滴水成冰。伸手都难,如何用兵。城外人踪绝迹。城内大建,却顶风冒雪,犹在进行之中。冬季施工,蓟国能工巧匠,不要太有经验。
蓟王有令在先。造好的宅院,暂租羌人安居。待刑期满,再做计较。汉式宅院,各种便利匪夷所思,已遍传羌人。对生活品质的追求,古往今来,人皆一样。“早筑住早”,几成共识。又何须官吏催促。
洛阳小市,金水汤馆。
暖风徐来,薰香暗溢。三楼精舍,换穿浴袍的曹节,正自斟自饮。
不等一杯饮尽,便有程璜推门而入。
二人落座。仆从送上糕饼小食,又为二人斟满耳杯,这才躬身告退。
“西羌又乱,蓟王难回。如之奈何。”曹节劈头便问。
“无妨。”程璜有备而来:“先前太尉与左右车骑,联名上疏,请开党锢。料想。很快便有人,再为党人上陈情表。此乃大势所趋,或早或晚。尚书令无需忧扰。”
“可有前永巷令徐奉下落?”曹节再问。正因徐奉曾与程璜养女互结对食,曹节才有此问。
“宫中尚未有消息传出。”程璜答道:“何苗酒囊饭袋一个,亦未得徐奉踪迹。”
“此人一日不除,我等一日寝食难安。”曹节言道。
“这是自然。”程璜轻轻点头。
“洛阳城早已翻遍,徐奉又能藏到哪去。”曹节喃喃自语。
北邙,上商里。
恰逢夜深人静。有一辆马车缓缓驶入里道,停在门前。
便有书童下车,叩响门扉。
“来者何人?”门后有人出声询问。
“扶风侯公子。”书童答道。
“稍待。”院门开启,门后之人与书童耳语几句。书童这便返回车马。须臾,久未露面的侯公子,孤身下车,闪入院中。
刘备若在,对此院当十分熟悉。正是与秦太仓相见之处。
挑灯入后堂。领路仆人这便离去。入堂相见,正是秦太仓当面。
“拜见秦太仓。”侯殷肃容下拜。
老者只是含笑点头。未曾起身,亦未出声。
待小黄门合力搬来一座方方正正的沙盘。老者取细木书道:“公子别来无恙。”
侯殷这便取另一支细木在手:“苟且偷生,一言难尽。”
待小黄门将沙盘抹平,老者又书:“公子此来,可有喜讯。”
侯殷书答:“终不负所托。”
老者急书:“如何。”
侯殷却未书写。反从袖中取一卷比指节略宽的白绢,递给老者。
老者展开视之,不时含笑点头。将绢上蝇头小字看完,又付之一炬。轻吐浊气,这便提笔写道:“天下竟有如此奇巧。”
侯殷急忙提笔:“愿闻其详。”
1。67 冬季攻略()
鸡鸣时分,院门重启。
扶风侯公子,缓步而出。失魂落魄,立在檐下。直到院门在背后徐徐紧闭,犹未回过神来。
“公子?”马车内,书童掀帘呼唤。
“嗯。”侯公子这才猛然清醒。冷风一吹,遍体生寒。眉上冷汗已结成冰珠。深吸一口气,稳住心神。遂向马车走去。
漫漫长夜,注定无眠。
太仓之上,折桂馆。头戴纱帽,一身素服的小黄门,挑灯在前,引贵客前往馆中歇息。
贵客一口吴侬软语,出身江南世家,家中累世高官,富甲一方。此来洛阳,点的亦是馆中头牌。身份尤其尊贵,据说渊源可上溯到先帝年间。至于是何身份,便不足为外人道哉。
仓楼之间,由软梯相连。每处独栋馆舍,皆立在一座仓楼之上。贵客只从天梯上下。至于馆舍内的女子,自有隐蔽路径升顶。
院内石灯已点亮。小黄门早被熏瞎双目,不见灯光。替贵公子推开馆门,便躬身退下。
贵公子步入舍中,反手推上直棂移门,遮蔽了馆中艳光。
引路小黄门原路返回。熄灭灯烛,避入暗室,各就各位。一时寂静无声。只有彼此平静如一的呼吸,依稀可辨。
这些没有丝毫光感的小黄门,并无睡眠一说。无事可做时,多会沉浸在半梦半醒之间。像是睡着,却拥有感知。这种独特的状态,内官称之为“安定”。
许久,待所有人安定。便有一人,轻轻起身,悄无声息,走出密室。
不等天明,又悄然返回。
一夜无话。
陇右,白石县。
前汉昭帝始元六年(前81年)设白石县。筑城于漓水大夏河河谷西北山岭之台地上。城呈梯形,西高东低,顺地势而筑。城北、东、南三面紧临突崖,西城横截山坡。城外掘双重壕沟,壕外高地立烽堠一座。
白石城仅开一门。易守难攻。
地处高原,气候严寒。天降暴雪,陆路交通早已断绝。放眼望去一片白皑。草原河谷,还有绵延山脊,皆被冰雪覆盖。寒风刺骨。城头汉军蜷缩在火盆旁,一个个无精打采。
皆是戍边老卒,多已两鬓斑白。
天边忽起闷响。有经验的老卒,立刻支起双耳。片刻之后,不觉已响彻天际。
一时闷声如雷。
“敌袭!”老卒奋然爬起,冲立在壕外高地上的烽堠,大声呼喊。又转身向绞盘奔去:“速起吊桥!”
骤然绷紧的麻绳,挣断冰锥无数。壕沟前的冰面应声撕裂。随龟裂游走,冰面上飞快现出吊桥的轮廓。老卒用尽全力,转动绞盘。结了层薄冰的吊桥,终于艰难升起。
浑身大汗,面颊生烟的老卒们,顾不得擦拭。便又要去点燃狼烟。
“勿动!勿动!”城外烽堠上的同伴,已高声叫嚷开来:“是汉军,汉军到了——”
“汉军?”老卒急忙拥到垛口。运足目力,定睛看去。果有大队人马,呼啸而来。人马皆覆满霜雪,几与山川融为一体。虽辨不清面貌,可如林的旌旗,正是大汉制式。
乱哄哄的羌骑,如何能有此等气势。
距离城头一箭地外,突前骑士长矛一横。大军缓缓止步。
人马喷着长长的鼻息,列队齐整。战马与骑士,浑身皆挂满冰锥,仿如遍生荆棘。又如冰雕复生。
旗柄齐刷刷往地面一磕,薄冰尽数崩去。
旗帜迎风招展,正是赤鹿焰角,三足踆乌。
为首骑士屈指敲碎覆冰,将鬼面掀起:“都护西域辅汉大将军麾下,后军校尉张飞,奉命入城。速开城门!”
声似霹雳弦惊。如假包换猛张飞。
“校尉稍待。恕我等眼拙,县尉随后便到。”
“快些快些。迟伤战马!”张飞喊道。
“喏!”
话音未落,白城县尉已登上城头。
放眼望去,正是如假包换大汉铁骑。
“速开城门。”验过兵符将印,县尉一声令下。
毳裘卫衣、冬季戎服,甲骑具装、外裹大氅,人马只露双眼,多重防护御寒。顶风冒雪,亦是平常。
胯下鲜卑良马,能耐极寒。却需小心风寒。一路奔驰,浑身冒汗。若不及时擦干,披上御寒毛毡,定会染患。
问清大营所在,一万精骑,千辆兵车,呼啸而入。
待扎稳营盘,安置好战马。张一干官吏相见。
“拜见张校尉。”白城县长令一众属吏,列队相迎。
“诸位免礼。”张飞抱拳道:“张某奉命驻防白石,寻机与羌贼一战。多有打扰,还望担待。”
“不敢,不敢。”县长伸手相邀,入官舍一叙。
舍内炭火熊熊,驱走寒意。
张飞摘下战盔,领十八骑一字排开。取凉州刺史府与辅汉大将军府二道敕令,递给白石县长过目。
确认无误,县长终是松了口气:“敢问张校尉,冰天雪地,如何用兵?”
“军中诸事,不劳明庭费心。”张飞笑道:“若有兵士扰民,还请明庭秉公执法。”
“下官遵命。”军政分立,白石县长这便放心。
“羌贼现在何处?”张飞开门见山。
县尉脱口而出:“皆缩在西倾山中。”
县长急忙进言:“启禀校尉。西倾山中羌人,乃是钟存羌部,并未伙同谋反。”
张飞笑道:“羌人逆窜,居无定所。今日在此,明日在彼。种落亦是如此,分分合合,互相吞并,岂能分清!”
“这……”县长无语。
“附近可有城障驻军。”张飞又问。
县尉又答:“白石障设有驻军。”
“障在何处?”
“障在漓水枝津上游,白石崖南麓。”校尉言道。
白石障,位于漓水支流,后世央曲河与央拉河交汇之台地上。西临(甘加)草原,北通枹罕。翻越西北祁连山支脉(达里加山)隘口,可通西羌。乃军事交通要地。
前汉时,便已修城障驻守。因是一空心十字形城塞,且又在十字城各角,设城墩八个,成八角,故后名“八角城”。城外围以护城河,北城依山无门,西城经南门至东城筑有外廓,南门筑有外城。墙以沙土、芦苇、红柳等,层层夯筑而成。城高墙厚。对城下弩射无死角,加之城门通道极小,无隙可乘,可谓易守难攻。
障城北五里,便是白石崖。此崖,壁立千仞,白玉生辉。横亘于天地之间,绵延数十里,炫目壮观。
“漓水河谷,形如马蹄,可连通白石障与白石城。”县尉遂用手指,在山川地形图上划出一道蹄弧线。
“两地相距多远。”张飞问道。
“约莫二百里。”县尉答道。
“知道了。”张飞这便抱拳:“军情紧急,告辞!”
县尉忽问道:“校尉欲断诸羌勾连否?”
张飞环眼一睁:“何以知之!”
1。68 燕人来也()
“诸羌漫布虽广,却被群山阻隔。唯有河谷孔道可行。校尉据漓水河谷上下游,乃交通咽喉之地。”县尉颇有见地。
张飞嘿声一笑:“且守好城池。”
“喏!”县尉郑重抱拳。
张飞深看他一眼,这便领兵自去。
张飞小胖虽未及冠,却一身虎威,英雄少年。能被他多看一眼,县尉只需守好城内百姓,战后自有分晓。即便不举荐于蓟王当面,亦升迁不难。
入大营更换马匹,张飞遂领百骑,一人三马,呼啸而出。
沿冰封河谷向白石障而去。
天寒地冻,滴水成冰。人畜绝迹。除了这队人马,苍茫天地间再无活物。
二百里冰天雪地,来回需一日夜。
马虽能接力,人却不能。一路奔波至此,不作休息,又驰一日夜。
筋骨当真强悍。远非常人能比。
张飞麾下多鲜卑猛士,长于白山黑水。与鲜卑马一样,能耐极寒。
冬季用兵,正当其时。
只是,这一路迎风踏雪,车马又该如何通行。高原积雪深厚,便是丁零高车,亦力有不逮。
怀揣疑问,待县尉等人奉命入张飞大营,送来粮秣薪柴,亲眼所见,这才幡然醒悟。
原来。所有兵车的车轮,皆装在一块两头翘起的包铁木板。车轮固定不动,仅靠木板在雪地上滑行。却不知,良匠依蓟王手绘所造之物,是否为最早的雪橇马车。
张飞还未归营。营中司马亦是胡人。深目高鼻,体壮如熊。汉名:成律归。
为人却和善可亲。亦未曾短了礼数。平心而论,此人举手投足与我汉人无异。县尉等人当可安心。
见大队人马入城,城内居民纷纷驻足询问。得知乃是辅汉大将军麾下,三弟猛张飞。
辅汉大将军之名,谁人不知,何人不晓。便是大汉边疆,居民亦有所闻。
城中羌人细作。早吓得魂飞魄散。奈何成律归已先行接管城防,只进不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