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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让亦笑叹:“可恨王允上疏检举。私通反贼,便是陛下亦大发雷霆。盛怒之下,言语颇重。唯有罚铜抵罪。一千万蓟国大钱离身,这才痛到昏死。料想,赵大人亦是一样。”
断人财路,犹如杀人父母。如何能不心痛。
将心比心,众常侍纷纷摇头叹气。
“为今之计,该当如何?”宋典再问。
“我等虽名为‘十常侍’,然称中常侍者,却非我等十二人。”张让答非所问。
“还有二老贼。”宋典切齿生恨:“程璜、曹节。”
“然也。”张让目中精光一闪:“若我等失宠,小辈不堪重用。陛下必启用程大人。”
“万不可如此。”宋典急道:“如何应对,张大人何不明言。”
张让环视众人,遂开口道:“所谓壮士解腕。各位需舍怀中琉璃宝钞,方能辟祸。”
“这……”众人下意识捂住胸口。
“陛下精于商贾。善取利。先从我处得千万宝钞,又从赵大人处再得千万。料想,很快便会向尔等下手。与其被陛下借故夺取,不如甘心奉上。”张让苦口婆心:“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先保命,再言利。”宋典已醒悟。
张让自榻上坐起,俯瞰一众党羽:“诸位可舍得?”
“我等……”众常侍互相看过,皆泪流满脸:“舍得!”
见各常侍,忍痛割爱。张让心中顿时好过许多:“此事若成,还需郭胜。”
“郭胜?”宋典不及拭泪,恨声言道:“来时,我等邀他同行。郭胜却借故推脱,不肯同来。何必再求此獠。”
张让仰天长叹:“郭胜乃何后亲随。觊觎大长秋之位久已。此其一也。今,何苗为河南尹,乃洛阳令之上官。先前便是他入西邸,通报徐奉案情。我已命人打探。洛阳令只说,徐奉乃高台落水,昏死溺毙。并未言明,是自投于水,还是被同党推落。然,何苗却一口咬定,乃被‘同党’所害。如此行事,必是大将军授意。乃行借刀杀人,欲除之而后快。内官和外戚,终难两全。”
见众人纷纷点头。张让又道:“欲解赵常侍之祸,需何后出面。”
“既称‘十常侍’,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宋典难得有此远见:“若任由奸人栽赃构陷赵大人,我等死期亦近矣。”
“宋大人言之有理。”众人齐声附和。
张让亦颇多欣慰:“琉璃宝钞,陛下已取其二,剩下十枚,一分成二。五枚献给皇后,五枚献给陛下。皇后与陛下,实乃天作之合。皆精商贾之术。先息陛下之怒。再堵何苗之口。如此,方可保我等,平安无事。所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待此事了,再寻机报仇不迟!”
“喏!”十常侍这便分头行事。
长秋宫。
听闻掖庭令毕岚等人求见,借故出宫辟祸的郭胜,急忙入宫。
只可惜晚来一步。
毕岚、孙璋、栗嵩、张恭、四常侍,伏地恸哭,各自抹泪。
何后自帘后,亦不时好言相劝。
说到动情处,四人涕泪横流。各自从怀中取出四四方方一锦囊,面呈何后。
“此,是何物?”何后笑问。
“乃蓟国……琉璃宝钞。”毕岚痛哭失声。
“哦?”何后声线陡然一扬。
待宫女捧至当面。打开视之,何后不由得倒吸一凉气。四枚琉璃宝钞。四千万四出文钱。折钱二亿。
何后目光如炬,腾起滔天欲焰:“蓟国宝钞,因何人手一枚?”
四人同声答道:“乃我等倾尽家产,从金水赀库换来。”
“蓟王……”何后心中一动,遂不再追究。四人倒颇有义气。只说是自行兑换,不肯连累蓟王。
何后话锋一转:“既是私财,为何给我。”
“求皇后金口救命。”毕岚五体投地,泣声告曰:“徐奉殒命。洛阳令勘验现场。言,乃高台落水,昏死溺毙。未言其他。然,河南尹却言,乃被同党推落。陛下盛怒之下,口出四杀。我等对陛下,皇后之忠心,天地可鉴。然,刀锯余人,又如何能受陛下‘四杀’。求皇后垂怜,网开一面!”
“原来如此。”何后这便醒悟。以何苗之怯懦,如何敢如此行事。必有人面授机宜,才口出“同党”。换言之,必是大将军欲借刀杀人。只是,那片‘附蝉’,究竟是何人所为。
“皇后?”见何后沉思不语,毕岚含泪仰问。
“此事我已知晓。河南尹初登大位,喜大忘形,一时妄言。稍后必当面呵斥,还诸常侍清白。”二亿钱入手,何后不动声色,喂给众人一颗定心之丸。
“谢皇后垂怜!”四人以头触地,匍匐而退。
待四人抹泪离去,郭胜悄然入内。
话不多说。自投帘下,将怀中犹带体温的琉璃宝钞,双手献出。
“此物何来。”何后居高下问。
“此乃……”郭胜终道出实情:“先时,蓟王上表求开党锢,乃令黄门令左丰,出面相赠。”
“换言之。十常侍人手一枚。”何后眸生异彩。
“正是……”郭胜不寒而栗。
西邸,万金堂。
宋典、夏恽、高望、韩悝,四常侍,涕泪横流,如丧考妣。将各自所得琉璃宝钞,面呈案前。
陛下一眼扫过,面色终于和缓。
“剩下几人,又在何处。”
宋典答曰:“毕岚、孙璋、栗嵩、张恭、四常侍已先去皇后处哭诉。”
陛下痛惜之情,溢于言表。加之何后身边中常侍郭胜,十枚琉璃宝钞,已去其五。
然陛下独得其六,犹不知足。只因还差段手中那枚。
心念至此。陛下这便了然:“古人有言:‘蝮蛇螫手,壮士解腕。’尔等之意,朕已知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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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38 壮士解腕()
君前无戏言。
河南尹何苗,既口出徐奉乃被同党推落水中。便断难更改。否则,便是欺君大罪。
换言之。何苗既口出“同党”,十常侍欲辟祸,当找出一个“同党”。这便是陛下所谓“蝮蛇螫手,壮士解腕”。又所谓“舍车保帅”。被十常侍舍弃之人,正是长乐太仆,段珪。
为何是段珪。只因与众人不一心。众常侍皆将琉璃宝钞献出,唯独他借故不献。如何能不遭人嫉恨。
段珪之所以不献,亦事出有因。
因在他看来。自己乃奉帝命,与太平道暗中勾结。与太平道往来书信,皆为陛下所知。若宫内真有徐奉同党,陛下当不会怀疑到自己头上。既如此,为何要将所得宝钞,无故献出。
想的都对。思虑清晰,逻辑严密。
然却忘了。陛下是主,自己是奴。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河南尹既言,宫中还有徐奉同党,那便给他一个同党,好了解此事。有何后暗中出面,大将军亦不会深究。失去倚仗,河南尹自不敢强出头。至于段珪是不是同党,又有何重要。
总归是:要“同党”,得“同党”。
上下呼应,铁证如山。
死段珪一人,保全“十常侍”十一人。这笔买卖,划算。
然陛下如此行事,义理何在?
商场无父子。切记,切记。
在商言商。十一人皆献宝钞抵罪,唯你不献。“怀璧”便是你的罪。
于是当天,告假出宫辟祸的段珪,便被如狼似虎的虎贲军,抓捕归案,压入南宫黄门北寺狱。
黄门北寺狱又称“北寺狱”或“北寺诏狱”。所谓“诏狱”者,即奉陛下诏令,关押犯人之监狱。此中罪犯,多涉及谋反、大逆不道、危害社稷等,重大案件,由皇帝亲自下诏责办。
段珪乃长乐太仆。按理说,乃是窦太后之亲信。奈何见窦太后失势,被禁云台。段珪即改换门庭,投靠永乐董太后。后被陛下宠信。又命他与太平道暗中往来,以为内应。
如今东窗事发,除去陛下,无人能证其清白。哦,还有蓟王。
若被坐实私通反贼,乃夷三族之大罪。
“北寺,狱名,属黄门署。”
黄门署,设于宫禁之内,为黄门令、丞之官舍。设署长一人,“秩四百石,黄绶”。“黄门署”又称“黄门寺”。应劭《风俗通义》:“寺,司也,庭有法度,令官所止,皆曰寺。”因此,两汉县级以上官署和宫中机构亦称“官寺”,“寺”、“署”同义互用。?
换言之,黄门令左丰,便是黄门署的主官。自有权进出黄门北寺狱。
收到段珪血书,黄门令左丰年少重义。这便赶来相见。
“少令。”段珪身着囚服,披头散发,却未受皮肉之苦。
“太仆。”左丰隔监行礼:“何以至此?”
“唉……”段珪一声悲叹:“大意了。”
左丰言道:“太仆可有未尽之言,托我上达天听。”
“谢少令仗义直言。”段珪这才吐露心声:“请陛下念及老奴忠心侍主,放过家小。”
“此话,我定带到。”
“不必了,少令。”话音未落,钩盾令宋典、掖庭令毕岚等人,已手捧鸩酒承案,步入监牢。
几人先冲黄门令左丰,肃容行礼。趁左丰躬身回礼,已走到监牢前。
“陛下只杀你一人。一门老小皆可保全。”毕岚目中隐见悲色。
“如此,老朽当可含笑九泉。”段珪隔监行礼。
几位中常侍亦躬身回礼。
毕岚亲手递入鸩酒,段珪一饮而尽。
待空杯落地,监外众人纷纷背身,不忍直视。再抬头,掖庭令毕岚已泪流满面。饶是余下几人,亦颇多兔死狐悲。
这便是程璜所谓“生死两难”。
见黄门令左丰,面露怒气。掖庭令毕岚拭泪上前:“少令且安心。我等皆未道出宝钞来历。少令与蓟王,当稳如泰山。”
钩盾令宋典亦一声悲叹:“少令能有蓟王这座靠山。当真羡煞旁人。”
左丰这便压住怒气,施礼道:“谢几位大人,保全之义。”
“惭愧,惭愧。”掖庭令毕岚摇头道:“蓟王天家麒麟,国之栋梁。又何须我等保全。陛下圣明如斯,又岂能真不知宝钞来由。不过是不想追究罢了。”
钩盾令宋典亦道出心声:“蓟王忠义两全,身系社稷,饶是陛下,亦不会轻动。再说,皇次子远未成人,蓟王任重而道远。大汉擎天之柱,又岂能半道崩折。少令与蓟王年岁相当。此生富贵荣华,不可尽数。言尽于此,告辞。”
“告辞。”众常侍先行礼。
“慢走。”黄门令左丰,长揖及地。
待起身,已人去牢空。再回首,监内段珪已含笑九泉。
伴君如伴虎。
深宫之中,人命当真不值钱。
段珪负罪自尽。与太平道往来书信,亦从府邸密室搜出,后被公之于众。坐实了,河南尹所谓徐奉“同党”。换言之,乃是段珪暗中将徐奉约至临水高台,再趁其不备,推下毙命。慌乱之中,冠上附蝉,被徐奉长袖扫落。
至于为何却是赵忠冠上少了片附蝉。许是被段珪暗中摘取,又或是将二人惠文冠暗中调换,亦未可知。总归是死无对证。
河南尹亦不再追究。反催洛阳令,草草结案。
段珪、徐奉,坐实黄巾内应,笔落成史,盖棺定论。
十二枚琉璃宝钞。陛下得其六。皇后得其五。十常侍官复原职。张让、赵忠,不药而愈。段珪家人悄悄兑换千万蓟国上币,留一老仆敛尸,举家迁离。皆大欢喜。
至于徐奉究竟如何坠亡。还有什么关系。
那片“附蝉”是何人所为,亦成悬案一件。
书报陇山,刘备一声叹息。
何为真相?
盖棺定论,便是真相。历代皆是如此。
南宫,云台。
“老奴张让,拜见太后。”新任长乐太仆,赶来拜见。
“太仆请起。”窦太后自帘后言道。
“谢太后。”张让这便起身。
“段珪之事,朕亦有听闻。只知他心有旁骛,常不在职。不料竟是黄巾内应。”
“所谓人心难测,老奴亦始料不及。”张让面色不变。
“罢了。”窦太后言道:“听闻陛下重开党锢,世人无不欢欣鼓舞。”
“咳咳。”张让强笑:“太后……言之有理。”
“党锢既解,朕有一事,想托付给太仆。”
“太后何事?”张让暗自皱眉。不过是来走个过场,如何没完没了。
“且上前来。”
“喏。”张让躬身到帘下。
窦太后这便将所求,娓娓道来。
张让越听越心惊,不由得冷汗直冒。心中更升起惊涛骇浪。
自帘后观他表情,窦太后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