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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让越听越心惊,不由得冷汗直冒。心中更升起惊涛骇浪。
自帘后观他表情,窦太后眸中戾芒一闪而过。然出口却依然温婉如初:“朕自不会亏待太仆。”
说完,便有四四方方一锦囊,自帘后递出。
“咕咚!”锦囊上熟悉的饕餮纹理,让张让重重吞着口涎。
内中,正是蓟国琉璃宝钞。
“事成之后,另有重赏。”窦太后之语,风轻云淡。
却如一记重锤,敲碎灵魂。所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张让咬牙点头:“喏!”
1。139 治国有术()
永乐宫,西侧偏殿。
帷幄低垂,暖风洋溢。
十余位出身掖庭的食母,将怀中幼童喂饱、哄睡,这便轻轻放入床榻,起身离去。
“宫人择官婢年八岁以上,侍皇后以下,年三十五岁出嫁。乳母取官婢。”
饱食酣睡中的幼童,便是由掖庭择出的逐鬼童子。
先时,永乐宫阴风阵阵,似有鬼怪出没。永乐董太后遂命掖庭令毕岚,甄选适龄幼童,豢养在永乐宫中。欲以童子纯阳之体,震妖魅阴邪之气。
据说颇有成效。童子常深夜啼哭,此起彼伏,群起响应。陪护宫女遂被惊醒。一时鸡飞狗跳,彻夜不眠。便有鬼魅,亦被惊走。
居于寝宫内的董太后,自可安枕无忧。
传言。董太后亦对逐鬼童子,颇为上心。常亲入偏殿,逐一查看。稍有小恙,亦传太医令亲来诊治。如此呵护,自然是人老惜命。陛下卖官所得铜钱,亦多存入永乐宫中。这场泼天的富贵,母子二人又如何能不珍惜。
又传,陛下食母程夫人,亦常来偏殿。程夫人在两宫太后间,常来常往。如今身份亦水涨船高。被尊为“程中大夫”。比起“程夫人”,更显权贵。
自观百戏时,与窦太后暗结同盟。且见大将军何进,日渐权倾朝野。虽有骠骑将军董重与之分庭抗礼,然何进自募得袁绍为其长史,势如破竹,一日千里。朝廷内外,多有其党羽。窦太后如何能不耿耿于怀。
骠骑将军府,一直未能募得长史。主事之人,乃从事中郎张逊,张子谦。与审配、逢纪相交莫逆。又经蓟国相,与辅汉大将军府右丞贾诩相识,常有往来。
眼看骠骑将军董重,越发势弱。张逊这便登门,求教贾诩。
洛阳,殖货里,辅汉大将军府。
宾主落座。听闻来意,贾诩面授机宜:“汝南袁氏,乃名门望族。天下能望其项背者,唯弘农杨氏一门。”
张逊摇头:“临晋侯名满天下,如何肯屈就。且开春以来,一直抱恙在家。多半……”言下之意,老臣杨赐,恐时日不多。
贾诩言道:“非说杨太尉,而是其子杨彪。今出为南阳太守。正因杨太尉年迈,可寻机调回。杨太守牵挂老父,必不会拒绝。”
张逊又问:“太守亦是二千石高官。如何肯屈就骠骑将军长史。”
贾诩反问:“子谦只知长史乎?何不举为‘永乐少府’。”
永乐少府,乃董太后三卿之一。董太后居于永乐宫,故名永乐少府。职掌与少府同,位在少府上。食俸中二千石。月谷一百八十斛,年俸二千一百六十石。
见张逊已悟,贾诩又道:“骠骑将军乃董太后外戚。如此传承有序,平日多有来往,亦实属正常。此其一也。其二,骠骑将军出身北军,与长水校尉袁术等人素来交好。何不遣一人为‘北军中候’。如此,北军则尽归骠骑将军所掌也。”
北军中候,掌监北军五营,秩六百石。
“何人可入北军,掌监五营。”张逊起身再问。
“我举一人。现任护乌丸校尉邹靖。”贾诩已有人选。
张逊遂铭记在心,临行前最后问道:“邹靖之后,何人可为护乌丸校尉。”
“牵招。”贾诩微微一笑。
张逊幡然醒悟:“可是少年时,与蓟王齐名之牵招!”
“然也。”
张逊心满意足,告辞而去。
回府后,便将贾诩之言,细细道来。董骠骑不敢怠慢,遂入宫觐见。
永乐宫。听完董重所言,董太后亦不由眸生异彩:“贾文和之智,果非常人能及也!杨彪乃临晋侯之子。子承父爵,理所应当。正如贾诩之言,开春以来,临晋侯卧病在床,恐时日无多。此时若有诏书送到,杨彪必星夜进京。忠孝当道,为人臣,为人子,岂敢推迟。时机寻得巧妙。若得弘农杨氏辅佐,再得北军五校引为外助,当可与何氏分庭抗礼。”
见董太后面露喜色,董重亦喜不自禁:“太后明见。我家张中郎,素与蓟王家臣交善。乃臣从冀州带回,忠心不二。”
“你能与蓟王相处融洽。朕亦放心了。”董太后能指望的,也只有董重一人:“所举之人,朕已记下。定会让你如愿。”
“谢太后。”董重再拜离去。
西园,鸡鸣堂。
张让入堂时,赵忠也在。二人眼神相碰,便了然于胸。一前一后,走到廊下,小声攀谈。
“可有线索。”张让问道。
“未曾寻着。”赵忠摇头:“何时何地,又被何人摘下一片附蝉,至今仍无头绪。”
“想来想去,能有此通天手段,必是两位老大人,或其中之一。”张让言道。
“我亦如此着想。”赵忠叹了口气:“宮中藏龙卧虎,奇人辈出。如陛下所说,摘附蝉而不摘首级,乃假陛下之手,略作惩戒耳。”
“唉……”张让一声长叹:“老大人不死,我等无出头之日。”
“所谓白驹过隙,弹指一挥。时光荏苒,世人又岂能不服老。”赵忠宽慰道:“或不出十载,二位老大人必驾鹤西去。那时,宫中还有谁人掣肘。陛下春秋鼎盛,又治国有术。今汉中兴再望,我等只需静观其变,坐享其成。荣华富贵,自当受用不尽。”
话音未落,鸡鸣四起。
二人仰望天幕,天将露白,旭日当升。
张让这才道出心声:“太后求赐婚蓟王,我已应下。”
“何人欲配蓟王。”赵忠随口一问。
“窦氏孤女,窦琼英。”
“嘶——”赵忠倒吸一口凉气:“窦太后意欲何为?”
“未知也。”张让摇头道:“你可知窦氏孤女,现居何处。”
“莫非……”
“然也。”张让又口出石破天惊:“正被豢养在蓟王宫中。”
“蓟王……意欲何为?”
“未知也。”张让摇头后,再出惊天动地:“前些天,我儿婚事被何后婉拒。听闻,何后欲嫁何氏与蓟王为偏妃。”
赵忠这便醒悟:“窦太后,何皇后。皆行美人计乎。”
“这是如此。”张让答曰:“陛下赐婚西域五十五国公主,便是行美人计。今窦太后,何皇后,皆欲再行此计。蓟王功高震主,为宗室、外戚、勋贵、世家、豪右……天下所忌。一旦回京,必成众矢之的。”
“既如此,为何还应下此等苦差。”赵忠忙问。赚钱当真不惜命啊。
“依我所见,陛下当乐见其成。”张让言道。
“何以知之?”
“为天下之公敌,方能成天下难成之事。”张让果为陛下心腹。一语道破天机。
略作思量,赵忠这便醒悟:“废长立幼!”
1。140 孤家寡人()
如前所说。政治其实是利益的博弈。派系便是利益的集群。
越是站在上层建筑的顶端,背后所集合的利益群体,便越复杂多样。
现如今,何进已不知不觉,成为世家豪强的利益代表。那么世家豪强的利益诉求,又是什么呢?
首当其冲,限制皇权。以求达成后世所谓,与士大夫共治天下。
其次便是,削弱宗室。山中无老虎,猴子方能称大王。
再次,对尚武精神进行阉割。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又说侠以武犯禁。与武人之乎者也,讲道理,终归是对牛弹琴。
最后,割裂文武,独将“学文”宗教化。儒家变儒教。从思想上固化,获得义理上的神性。再往后,便是蝇营狗苟,官场现形。
后二者,言之尚早。而前两个诉求,却与外戚一拍即合。
这便是为何,袁绍虽与刘备相交好友。却义无反顾转投何进门下的原因。
简而言之。派系不同。或者干脆说,阵营敌对。
刘备乃宗室。必然要与世家、外戚,争权夺利。
时下谈儒教还尚早。后世皇朝“官本位”,亦不过苗头初露,远未能根深蒂固。不妨以典韦与李永为例。李永曾任富春长。按照后世官本位,一县之长,乃县中最有权势之人。结果呢,去官家居,与襄邑刘氏结怨。典韦替刘氏复仇,杀永及其妻。
“噗嗤!”
“啊!啊!”
“吧唧。”
前任县长大人,就这么死了。
竟敢刺杀县长大人!此贼必大逆不道,十恶不赦。便是天涯海角亦抓捕到案,凌迟三日,以祭县长在天之灵。此乃官本位的逻辑。没毛病。
可结果如何。典韦浪迹江湖,一战成名。并没有如过街老鼠般,人人喊打喊杀。
投军后反受重用。更因忠心护主,而青史留名。
显然,记录典韦事迹的刀笔吏,亦怀揣着和时下民众一样的义理。此,便是时代的风貌。用后世被阉割了道义的封建王朝那一套,去反推我煌煌天汉,何其缪也。
换言之。典韦为友杀人,在时下乃是义举。前县长又如何。手戟之下,夫妻双双毙命。
然而。反过来想。站在前富春长李永的角度而言。本官寒窗苦读十载,一朝为官,又平稳上岸。正当功成名就,颐享天年。结果被人当街刺死。又岂能心甘。于是,阉割尚武精神,变成了世家必然要做的事。
先除佩剑风俗,又禁刀剑弓弩,再绝菜刀铁器。最后只剩秃笔一根。整日之乎者也,“满嘴仁义道德,一肚子男盗女娼。”
为何有恃无恐。只因内心足够强大时,纵然对手妙笔生花,笔笔见血,却终归不痛不痒,杀不了人。又奈我何。
若有如典韦者,手持长刀,雄立身前。再男盗女娼,试试看呐。
文治武功,缺一不可。两手都要硬。
如何才能左右皆硬。当如蓟王般,将双手剑技,练到满级。
又如张让所言。陛下,便是要蓟王,做一孤臣。游离在外戚、勋贵、世家之外。不受利益左右,不受情义绑架,毅然决然,废长立幼。
回望两汉四百年。能达成废立新帝,而权倾天下者,凤毛麟角。且多是外戚霍光、王莽、梁冀。
刘备比上述三人,更困难的地方便在于。陛下想他,废长立幼。而皇长子,乃皇后所出,大将军何进之甥。
首当其冲,需剪灭何氏外戚。而后才是世家、豪右,乃至全天下。
正因前途荆棘障道,艰险无比。非大智大勇之人不可胜任。陛下才对蓟王荣宠备至。即便事若不成,也需护皇次子一世平安。
只因蓟王乃长情之人。所谓浓情后续。亦是诸葛丞相肺腑之言“盖追先帝之殊遇,欲报之于陛下也。”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以己度人,诋毁刘备大奸似忠者,何不去看我诸葛丞相。
盖棺定论,忠奸自辨。
首当其冲。需理解我煌煌天汉之“家国天下”。
切莫以后世皇位继承之义理,反推我大汉。
富贵险中求。
一千万琉璃宝钞,取或不取。
张让以身为例。当取。
且窦太后还有言在先。事成之后,另有重赏。所谓重赏,显然要比这枚琉璃宝钞,更加贵重。如此重利,张让岂能错过。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没毛病。
熙熙攘攘,利来利往。
陇山,大震关。
一队兵车,呼啸而过。赤鹿焰角,三足踆乌。正是蓟国兵马。入悬楼列肆,亦未减速。
路上车辆纷纷避让。何事如此紧急。
见前方开道的骑士,身披金麟甲,胯下胭脂马。正是蓟王宫女骑。行人纷纷猜测,是否蓟国突生变故,蓟王要提前东归。
车队一路冲上关首,女王即刻领人前来接应。
不等车辆停稳,开道女骑,这便摘下头盔。浑身白雾升腾,汗如雨滴。
“安德莉娅!”女王一声惊呼。
来人正是以安德莉娅为首的,九位第一批抵达西域的亚马逊。
安德莉娅踉跄下马。还未开口,便双膝一软,扑通跪地。身后女骑亦仿佛传染般,各自跪地。目光呆滞,气喘吁吁。
“且慢!”女王正要上前搀扶,却被闻讯赶来的高等女祭司喝阻。
高等女祭司,快步上前。逐一翻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