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沐昭桐坐在一块大石头上垂钓,头上戴着一顶斗笠,身上披着蓑衣挡住落水迸溅的水花。
他并没有钓上来什么鱼,这地方水流有些急,鱼儿在这也觅不到什么吃的,落下的瀑布水流还可能会把它们冲的晕头转向,说水至清则无鱼不是鱼不来,是水至清则无食,鱼为什么要来。
清县距离沐昭桐之前藏身的方城县大概有二百一十里,这地方是长安城东南有名的游玩去处,夏天的时候人来的极多,一线天的峡谷那边清凉无比,不过游人能去的地方也就那几处,大部分地方还是野山。
差不多十七八年前,沐昭桐安排人在这地方造了一座别院,他吩咐下去,经手的人辗转几次,当初的工匠哪里能知道是为当朝大学士造住处,这地方建好之后沐昭桐却一次都没有来过,这本就不是他为自己享乐度假准备的去处,是他为自己准备的坟墓。
这地方真的美。
春天的气候在山外正合适,山中偏凉,沐昭桐已经年迈更惧山寒,所以穿的衣服就显得有些臃肿,再披上蓑衣戴上斗笠,莫说无人会发觉此处,就算是有人看到了谁能猜到这垂钓老翁会是曾经权倾天下的沐阁老。
“爷爷,该吃饭了。”
有个年轻人在远处喊了一声。
“知道了。”
沐昭桐答应着,看了看自己空荡荡的鱼篓脸上浮现出来几分愧疚,说好了出来钓两尾鱼给那孩子解馋,结果出来半日光顾着打盹了,年纪老了总是忍不住打盹。
他拎着鱼竿鱼篓起身,那少年已经跳过山石过来扶住他。
“爷爷,你慢些。”
“好好。”
沐昭桐看到这少年眼睛就亮了起来,不由自主的想到自己的独子沐筱风,这孩子面相清俊眼神干净,常年在这山里和他母亲隐居并没有接触过外面的世界,还像是一张没有被侵染过的白纸,所以沐昭桐愧疚之心更浓,他是一支笔,他将在这张白纸上写下什么,而这将左右这孩子的未来。
“你娘亲做了什么好吃的。”
“山中没有什么蔬菜,院前院后能种上什么东西的地方娘亲都种了,只是这山中气候寒冷所以也没长出来什么,中午娘亲去采了些山蘑,炖了一只家里的鸡,还做了汤,昨日托人从山下买来些豆腐,炸了酱和豆腐一起又咕嘟了小半个时辰。”
沐昭桐觉得自己有些馋了,竟是嘴角有些口水止不住。
“可惜了没能钓上了鱼,不然还能让你娘蒸了吃。”
沐昭桐扶着少年的手往下走,过了小溪就进入一片树林,说来也奇怪,这竟是一片山核桃,因为不曾有什么人来过,山核桃树长的很随心所欲,刚来的时候沐昭桐特意看过他们娘俩前些年采下来的核桃,难得的个个都不是凡品,若是盘好了拿到长安城的文玩铺子里,每一个都能卖个好价钱。
可惜的是,哪怕距离长安不过几百里也没人会有这般头脑,在山民看来这山核桃并没有什么用处,核桃壳太厚了些,里边的核桃仁那么小还不够塞牙缝的。
“爷爷,娘亲说你曾是当朝大学士?”
“嗯,是。”
“大学士很大吗?”
“很大了。”
沐昭桐一边走一边说道:“位极人臣。”
少年嗯了一声,眼睛里有了几分光彩:“那以后我也做大学士,我也位极人臣。”
“没什么好的。”
沐昭桐摇头,少年没办法理解沐昭桐语气之中的失望和落寞,也没办法理解沐昭桐眼神里的悲伤和决然,他只知道这个老人家是娘和他的救命恩人,娘说,如果当初不是阁老派人保护她们娘俩的话,她们早就死了。
山中冷寂,不知寒暑,自然也不解生死,少年只是按照娘的吩咐记住恩德,娘告诉他大恩当永记,娘还告诉他,如果可能的话希望他一辈子不要走出这座山这座院,报恩?报恩虽然重要,可不如保命。
所以他娘亲从没有告诉过他山外繁华锦绣,只说山内岁月静好。
少年扶着沐昭桐进了那座别院,规模不大但精致,小桥流水可洗涤心境,进了这小院好像进了另外一个世界,尘嚣之外,是桃花源。
他娘看到沐昭桐的时候眼神里有一种难以遮掩的畏惧,妇人已经带着儿子在这山中生活十几年,习惯了这两个人便是整个世界的日子,沐昭桐的到来让她害怕,看到沐昭桐就不由自主的想到她丈夫,想到她的大儿子。
“我从瀑下一路走回来,忽然悟到了些事。”
沐昭桐看了那妇人:“这本是我的院子,也会是我的归处,可是却被你们娘俩活成了你们的世界,是我冲突了。。。。。。”
那妇人连忙一拜:“阁老不要这么说,我们。。。。。。”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沐昭桐就摆了摆手:“吃饭吃饭,明日能不能托人去山下买些猪肉来?我想吃饺子了,猪肉白菜的,若可以的话再买些花生米回来,加一壶老酒,明日午后吃完了饭我就走,这里留给你们。”
妇人脸色一变:“阁老,你要去哪儿?你能去哪儿?”
“不要小瞧了我。”
沐昭桐看了看那去盛饭的少年:“狡兔尚且三窟,况我是个大学士,只是我忽然间有些害怕看他的眼睛,若把他从这山中世外拉到了山下世内,是罪,就当是我给自己积德,以后死了能落个全尸,我就不祸害他了,让他一直单纯。”
妇人扑通一声跪下来:“多谢阁老。”
“可有些事,我能忍得住,你未必能。”
沐昭桐看了那妇人一眼:“你长子。。。。。。死了。”
第六百九十六章 决斗()
第二天一早妇人带着那个少年一同下山去了,去给沐昭桐买猪肉和白菜,买老酒和花生米,走的时候还和沐昭桐打了招呼,别院里就只剩下沐昭桐一个人,步履都稍显蹒跚的老人搬了个小板凳坐在院子里看看这看看那,这是他的院子他的坟,所以总不能真的轻而易举的让出去。
哪怕那母子已经在这生活了十几年。
小院外面停下来一家滑竿,荀直从滑竿上下来紧走几步:“阁老。”
沐昭桐看到荀直脸上的表情后微微摇头:“又败了?”
“败了。”
荀直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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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九十七章 招是非的体质()
长安城,未央宫。
肆茅斋里的气氛稍稍显得有些凝重,陛下一怒之下砍了所有奉宁观道人的脑袋,连那个持真道人也没有多留哪怕一日,甚至还直接凌迟了擎苍。
对于陛下的心境来说,这是很反常的事。
如果陛下心静不够沉稳的话,大宁这二十年来任何一件事都有可能让他乱了阵脚,陛下不审问就直接杀人,这让很多人都没有看明白。
“宣战。”
老院长看了一眼旁边的赖成:“陛下是真的生气了。”
“是啊,沐昭桐在宣战。”
赖成撇嘴:“我只是到现在也没有想明白,那位沐大学士的底牌到底是什么?这几年来的风风雨雨不外乎是一些江湖手段,也没见他拿出来什么真正能上得了台面的东西。”
“可他一定有。”
老院长摇头:“只是看不透。”
就在这时候外面想起脚步声,两个人连忙站起来走到门口躬身相迎,陛下回来了。
皇帝进门之后看了看老院长和赖成:“怎么样?”
“人都定住了。”
赖成垂首回答:“臣和几个人谈过。”
“嗯。”
皇帝嗯了一声,随便翻开桌子上的一份奏折看了看,可是眼神却有些飘忽,代放舟是何等伶俐的一个人,看到陛下稍显心不在焉就连忙躬身告退,肆茅斋里就只剩下了君臣三人。
“他是在发泄。”
皇帝忽然笑了笑:“朕压了他二十几年,一点一点把他的权利从他手心里拿出来,他不愿意拿,朕就掰开他的手指往外拽,不过说起来沐昭桐的演技真的不错,竟是连朕都以为他已经认了命。”
老院长道:“他那种性子。。。。。。”
后边的话老院长没有继续说,沐昭桐那种睚眦必报的性子又怎么可能会真的认命,只是他的演技确实好到把所有人都骗了,演出来一种令人唏嘘的英雄迟暮的悲凉,说沐昭桐是老狐狸,老院长难道不是?老院长也没有看出来沐昭桐真正的心思。
“他不服气。”
皇帝道:“他觉得之所以朕能掰开他的手,只是因为朕是皇帝,并不是朕比他高明,所以他压了二十年的怨气发泄出来了,朕让先生你们两个先回来等朕,是因为朕竟是有些看不明白沐昭桐手里还有什么牌?他劳师动众费尽心机的从八部巷里逃出去,总得使劲儿恶心恶心朕才行。”
老院长和赖成刚刚聊过这个,他们也自然明白皇帝还没有下朝就让他们两个过来肆茅斋等着只能是因为沐昭桐。
皇帝的手指轻轻敲打着桌子:“朕发现朕比他慢了一步,也已经中了他的算计,表面上看起来他的图谋被一个一个的破掉,他出题,朕破题,可是到现在朕才醒悟过来,他出的题朕并没有解开,他想让朕不舒服,朕灭了后族废了皇后,他的算计已经成了,朕确实不舒服,好在关于沈冷那道题,朕破了。”
就在这时候代放舟从外边跑进来:“陛下,韩唤枝韩大人求见。”
“他不好好休养跑来做什么。”
皇帝起身:“把人扶进来。”
不多时,代放舟和两个小太监小心翼翼的扶着韩唤枝进门,韩唤枝看起来气色已经恢复了不少,脸色虽然还稍显苍白不过精神不错,只是眼神里有些焦虑,他很少会出现这样的焦虑。
“没有外人,想到什么就直说。”
皇帝摆了摆手示意代放舟他们出去,代放舟扶着韩唤枝坐下之后就连忙退出肆茅斋,韩唤枝垂首道:“臣来是因为沐昭桐的事,廷尉府一直都在追查他的下落,先是在方城县的一个小村子里发现了他的落脚处,只是人早就已经走了,之后就没有什么有用的消息传回来。”
皇帝问:“你的样子不像是来跟朕说抓不住他,是别的什么?”
韩唤枝脸面回道:“臣一直都没想明白沐昭桐的图谋是什么,后来想着,如果勉强还有个合理的解释,那只能是他在发泄对陛下的不满,是想报复陛下。”
皇帝点了点头:“继续说。”
韩唤枝继续说道:“臣让人把廷尉府的档案整理了一下,上午用了一个时辰的时间梳理沐昭桐为官这么多年来做过的那些比较大的事,毕竟那是大学士,超出了廷尉府日常调查的职权范围,档案里有用的东西并不多,可是臣却发现有些事似乎是不太对劲。”
韩唤枝道:“沐昭桐成为内阁首辅之后就很少离开长安,陛下入京之后的二十几年,他前十年都没有离开过长安,之后的十年,每两年他会出去一次,他的名声太好,几乎不离内阁,而且是每两年才离京一次,所以这事根本就没有人注意过,甚至这每两年离开一次的行程都不详细。”
皇帝问:“说清楚些。”
韩唤枝道:“臣以为,沐昭桐此时可能在任何一个他去过的地方,这些地方都必须尽快派人查一查那些年他做了什么。”
“内阁有记录。”
赖成连忙起身:“臣去取。”
不多时,赖成跑回来,手里捧着一个卷宗。
“天成十一年春,沐昭桐告假回乡祭祖,天成十三年夏,沐昭桐告假回乡祭祖,天成十五年春,沐昭桐告假回乡祭祖。。。。。。”
赖成抬起头看了皇帝一眼:“都是回乡。”
老院长摇头:“就怕不是真的回乡,廷尉府可发文到地方询问,就是这十几年间的事,沐昭桐若是真的回乡了会有很多旁证。”
韩唤枝点了点头后看向皇帝道:“陛下,臣已经发文地方去问了。”
皇帝微微皱眉,这个沐昭桐,到底私底下做了多少事?
两个月后。
韩唤枝已经恢复的差不多,看起来就是气色还有些不足,从一个月之前他就回到廷尉府主事,廷尉府如今办的最重要的两个案子都是他亲自在跟,一个是关于北疆究竟是谁把渤海人放进来的案子,古乐和耿珊依然毫无头绪,那些入关凭证都是假的,但做工足可以假乱真,要想查到这些假的凭证是出自何人之手并不容易,在北疆的调查陷入僵局,也只能是一直盯着霍丁。
另外一个案子就是沐昭桐的事,廷尉府的调查刚刚从沐昭桐的老家送回来。
韩唤枝将卷宗打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