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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如,这位对前任刘清明的一切都不太喜欢,有时候甚至刻意批驳刘清明,借此来抬高自己的形象。
沈夕通过时不时的吹捧,倒也成了张晏身边的红人,很多事情,甚至跳过户曹,向张晏汇报。时间久了,张晏在做一些私事的时候,也喜欢将这个说话顺耳的家伙带上。
县里都看的清楚,再过半年,只怕这户曹的位置,就要轮到沈夕来做了。
腹诽当然是有的。
想想当初大家都还在同一起跑线上呢,结果沈夕一番溜须拍马,瞬间有望从一个小吏,瞬间成为流外官。这身份的转变,可不是多几十文月俸那么简单。
流外官混的久了,甚至有可能入品。就算是当个县令也有可能,前提是,运气足够好,寿命足够长。
转眼间又是一个元夕。
正月初一当今皇帝正式宣告改元,普天下似乎已经淡忘了前任皇帝逝去的事情。该寻欢作乐的,继续寻欢作乐,再也无人会拿这个说事。
张晏是个一毛不拔的,自然就不像刘清明那样举办什么文会。
元夕这夜,沈夕终究还是忍不住,准备向沈耘发难。
性子中不愿别人站在自己的头顶上,因此张晏哪怕明知道松鹤楼是城中最高的酒楼,也不想踏进一步。因为第四层今夜别张世安占了,招待的是秦州的名士。
张晏的行径让张世安很是不喜,作为一介知州,他可不会去讨好一个已经致仕的老家伙。张晏在成纪县的丑行没有捅上去,已经是他很给张昇面子了。
因此这种饮宴,张世安压根就没有请张晏的意思。
心里受了小看,可是毕竟张世安现在还是上官,张晏再傻,也只能心里暗骂几句。沈夕只能将饮宴的地方设在第二高的谈笑阁中。
谈笑阁只有三层,不过也足够了,至少,除了张世安,如今没有人比张晏坐的更高了。
沈夕还刻意请了几个青楼的头牌过来侍酒。
本来着皮肉生意,若非朝外头送枕衾,是不允楼中女子随意去别的地方的。然而既然要服侍的是知县,那些个笑起来脂粉簌簌往下掉的妈妈们,恨不能立刻就送到谈笑阁来。
到底是年轻人,虽然面上对这些歌庸脂俗粉满满的都是嫌弃,可被这些女子哄上三两句,再灌几杯酒,醉眼迷蒙之际,倒是越来越放得开。
敞开了胸怀将一女子搂在怀中,张晏很是开心地赋诗一首:“盘上珍馐逾万钱,怀中娇花意绵绵。美酒珍馐穿肠过,我在花间多流连。”
“县尊果然满腹经纶,出口成章,应时应景。当真为我成纪县留下一段佳话。只怕这谈笑阁,往后也要多多感谢县尊大人青睐才是。”
狗屁一般的诗句,硬是让沈夕这厮夸赞成了千古传唱的佳作。
然而张晏却根本没有半分自知之明,听到这般的奉承,笑嘻嘻地点头:“哈哈哈,还是老沈头你懂我。”
“只是……”沈夕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只是什么,沈夕,你莫要给你几分面子,就想翻天。有什么事情快快说来,莫要扰了我吃酒的兴致。”
张晏如此骂着,却又张口吞下那头牌用嘴喂过来的美酒。檀口的温润加上美酒的香醇,张晏不由得多了几分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的感觉。
沈夕知道自己谋划依旧的事情,此时终于要成了。心里暗自惊喜着,脸上却露出一副为难的神色。
在张晏的怒斥之下,沈耘终于吞吞吐吐地说道:“县尊有所不知。去年今日,那刘清明自府库拨出一部分钱粮,广邀秦州名士,在松鹤楼办了一场文会。”
“哼。”张晏冷冷瞥了沈夕一眼。那个意思,沈夕很明白,这分明就是在不满自己哪壶不开提哪壶。
张晏倒是也想办这场文会来着,可是秦州好些个读书人都暗中不满张晏平素的恶劣行径,压根就没有给张晏回信。着宴会办还是不办?
倒是张世安一请,那些家伙纷纷去了,当真是没有节操。
沈夕惶恐地说道:“今日在街上听闻了不少议论,都是指责县尊不如前任的。但更为恶劣的是,有些人说县尊连一个小小书生的魄力都没有。”
“什么?”张晏狠狠拍着桌子,将坐在他怀里的妓子吓了一大跳。
沈夕急忙惊叫:“县尊恕罪,小的所言句句属实。”
沈夕先前的话已经触及了张晏的底线,这会儿张晏虽然醉酒,可是痛处被挠着,怎会轻易放过:“你倒是说说,我到底不如哪个小书生了?”
在小书生这三个字上,张晏咬字尤为重。
沈夕慌忙跪倒在地:“县尊老爷恕罪,说来此人,还与小的有些关系。只求县尊大人莫要责罚小的,小的才敢说。”
“说,若非是你,我岂不是要被蒙在鼓里。”
“却是牛鞍堡的沈耘,年方十九。论起来,还是我的亲侄子。奈何此人一介布衣,却心高气傲,早在一年多前,就自立门墙,与我等断了关系。”
醉眼熏熏的张晏并未理会这些,而是追问:“你且说说,我到底,如何不如这么一个毛头小子?”
这次张晏可是非常认真的,自己治下,还有比自己厉害,而且还比自己年轻的家伙?这怎么可以。
“回县尊的话,却是去年那文会,便是着沈耘向刘清明提议的。相传是为了让刘清明获取不少官声民声,借此得到吏部考功司的好评。”
“事实上,后来还真如那厮所料,吏部考功司下来后,给了刘清明上上的评价,直接调到南方做知府去了。”
一番添油加醋,沈夕将沈耘描述的多么多么厉害。哪怕他明知道沈耘压根不可能如此,但是为了激起张晏的怒火,还是不停编造着谎言。
说着说着,张晏忽然高声喝止:“够了。今日只求醉卧花丛间,这些糟心的事儿,明日记得提醒我一句,待我清醒了,再做处置。”
沈夕笑了,他的目的已经完全达到。此时便依着张晏,闭上了嘴巴,只是一个劲陪着张晏吃酒。
过了亥时,沈夕将张晏搀扶到轿子里,抬至县衙,又与张晏的幕僚一并将之送到后衙歇息,向那幕僚道谢之后,这才开开心心回到了家中。
成纪县到底不比东京,上元节会连续庆祝三日。
昨夜堪堪欢腾一夜,今日便继续步入正轨。
张晏早间醒的很早,喝多了酒,又张着嘴睡了一夜,喉咙里早就干涩的难受。起来喝些醒酒汤,这才被几个婢女伺候着穿好了公服走到前衙。
不得不说,张晏治理地方还是很有一套的。很多百姓的纠纷,到如今都不敢往县衙来。村老能解决的就村老解决,解决不了的,宁愿相互扯皮。
张晏走进前衙,也不过就是例行公事。
坐了半晌,到底还是无事,兴味索然地回到后衙,忽然间就想起昨夜似乎沈夕对自己说了些什么事情。
“将沈夕那厮叫过来。对了,给我上壶茶来。”不说自己已经连续灌了好几杯水,只说着水壶太小,喝几下就没了。
值守在门口的差役匆匆往户曹走去,心里恁地不痛快。沈夕这厮,当真脸厚,什么恶心话都敢往外说,这位县尊也当真是个混账,愣是就受用这一套。
没好气地朝沈夕一喊,差役便匆匆回去。
沈夕也不管旁人如何看他,嘴角扬起微笑,整整衣衫,缓缓从户曹值房走出来,往后衙走去。
待进了后衙,见张晏正将水杯放下,沈夕匆匆见过礼,便问道:“县尊,不知唤小的过来,所为何事?”
“装,你在给我装。沈夕,我来问你,昨夜你跟我说的,可否属实?”张晏顿时就想了起来,声色俱厉地问着。
“县尊,小的所言句句属实。那沈耘自刘清明处得了不少好处,差不多五两银子。小的一年俸禄也不过三两,这还是沾了县尊的光。想想那厮一介布衣,随随便便就得如此好处,当真让人无话可说。”
“哦?那你来告诉我,刘清明还给了他什么好处?”
张晏问起,沈夕登时大哭道:“还请县尊为我做主。忍辱负重一年多,小的真想一辈子都不提这件事。今日县尊问起,小的就舍了老脸,将刘清明与那沈耘勾结在一起,迫害我等沈氏宗族的事情说个清清楚楚。”
跪倒在地,沈夕将早就已经想好的故事缓缓向张晏道来。无非就是扭曲是非,让张晏错以为沈耘当真是与刘清明狼狈为奸。
听完沈夕的讲述之后,义愤填膺的张晏怒道:“你且起来,看我如何为你做主。”
第四十一章 苛捐杂税纷纷至()
张晏到底是为沈夕做主了。
不过这个做主的方式,沈夕虽然有些幸灾乐祸,却完全出乎了他的意料。
二月,成纪县尽起三千民夫,前往渭河边修缮水坝。沈耘便在征用的名列。依照国朝律法,本来守孝之人是不用前往的,奈何,张晏已经叮嘱了差役。
“沈生,我知你如今处境,倒也不好上河滩做工。但是你若不去,难免有人会说县尊处事不公,不若就依照常例,叫了钱代替劳力好了。”
眼前这个差役沈耘虽然不认识,可是说着这些话,大有不给钱就不走的意思。
虽然早就听说这新来的知县短短数月就想方设法在县中搜刮了不少钱财,不想今日居然到了自己身上。
自己终究只是个小民,遇上刘清明那般赏识自己的,倒也还能好说话。可遇到张晏这种,人家认识你是谁?
“多少钱?”
沈耘说出这三个字的时候,甚至心里有种憋屈的感觉。
差役笑笑,连声称赞:“沈生当真是个识相的,其他地方有几个如你一般的,还想借着守孝逃脱赋税庸调,当真是狡猾至极。被打了不少板子,到底是乖顺了许多。”
“六百文钱,这不算是个小数,沈生你能拿的出来?”
听到差役的话沈耘心里一惊。
看来,自己刚才稍稍有些反驳的语气,只怕就要被这家伙捉了去遭罪。而听到六百文的时候,更是惶恐至极。
庸调改成缴纳财物,沈耘也不是没见过。但谁听说一个修缮水坝就要六百文的。财务代替庸调,缴纳的是一丁在工期内所需食物的三倍。
这两年风调雨顺,粮价跌了不少,如今也不过五十多文钱一斗粳米。一个男子就算是做工两月,也不过吃三四斗米罢了。
“怎的,拿不出来?沈生,我看,你还是乖乖去做工好了。”
看着差役嘴角的微笑,沈耘忽然间就发现这事情绝非寻常。
先是自屋里取出六百文交到差役手上,而后借机送了二十文钱过去,低声询问:“差老爷且拿去喝杯茶,这件事情,在牛鞍堡,只有我一家?”
“自然是不止的。”
“我那小叔,在县里过的可好?”
差役很是诧异地看了沈耘一眼,意味难明地说了一句:“好的很,他可是县尊面前的红人。”
差役心里其实也很不爽,你说先前一个不起眼的户曹小吏,如今居然攀上了知县的高枝。想想来前那厮还在县尊面前对自己吆五喝六,当真小人的紧。
以是原本不该多嘴的地方,还是忍不住说了这么一句。
沈耘瞬间明白了自己的处境。
看来沈夕是想借那位知县的刀,来慢慢宰割自己。但是,不得不说,非常有用。
一场灾祸消泯于无形,但到底还是亏了不少银钱,沈耘虽然不是个守财奴,可是心里也觉得有些不舍。
毕竟,那可是六百文钱啊,如今自己家中倒是还有四两多钱,每月范府的老人家依旧送来书籍让自己誊抄。
可是就算再来多少钱,有这样一个时时刻刻盯着自己的知县,都决计是填不满这个窟窿的。
转身走进屋子,看着依旧在忙碌着的沈母,沈夕叹了口气。
六月,渭河涨水,冲毁了成纪县不少的水坝。县衙再度征发民夫,前去修补。沈耘再度在列。
这会儿就算是个瞎子,也知道这县衙是有意针对沈耘。传言第一次沈耘出了钱,而且比常例要多很多。这回是县中那些人尝到了甜头,想要再敲沈耘一笔。
这个解释,沈耘是没话说的。因为他们说的都对。
只是该交的钱,还是要交,这回却又涨到了七百文。
给还是不给?沈耘不知道,在那河水依旧泛滥的河坝上,又有什么在等待着自己。所以,想想,还是暂且忍耐,等孝期结束之后,再行处置。
九月,田租。别人家是一斗折半升,即缴纳的田租中,每斗抽出半升当作瘪粮的抵充和水份的耗损。可是到了沈耘这里,一斗折三升。
一年辛辛苦苦种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