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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茂要跳脚,郁辰拉了他一下:“你不懂,他是有资格参加的。”
霍霜瞥了一眼迷迷糊糊的才茂,心下感叹:何止有资格,整个计划的进行差不多都有沈栗的影子!日日筹谋,步步算计,终于把丁、安二人推到死路上。
想当年三人前后脚到了太子殿下身边,论起来,自己和郁辰的家世都高于沈栗,何况沈栗中途还因守孝离开东宫三年,可如今沈栗已经有资格与朝臣一起商量国家大事了,而自己和郁辰却在大臣们眼里仍是乳臭未干,只有廊下站着的份儿。
才茂胜在皮厚,被霍霜刺了一句,气了一会儿便放开了。指着衙门外道:“听说回来的衙役说,外面百姓都早早熄灯睡下。嘿,你们说,他们大同人真怪,外面打仗呢,他们倒睡的香,难道是因为临近北狄,边境总有摩擦,所以把百姓们的胆量历练出来了?”
听他这么说,郁辰给了他一个难以言喻的眼神,走开了。才茂正奇怪呢,霍霜拍拍他的肩,喟然叹道:“对不住,我先前不该说你是棒槌啊——你他娘傻的不值一骂!”
哪个睡得着呢?便是吩咐儿子去睡的钟二五也在黑暗中圆睁双目,毫无睡意。眼前一丝光也不见,冬日的晚间没有虫鸣,寂静中钟二五只听见儿子那与自己一样越来越粗重的呼吸声,还有儿媳妇偶尔发出念着死去孙女“大囡”的抽泣声。钟二五眼前闪过一张张死去儿孙们的脸,还有“嫁”村北吴家傻儿子,换了半袋子粮食的大孙女脸上那笑容:“吴家给俺吃面饼子呢,还夹了肉。”
死死攥着拳头,钟二五早已干涩的眼睛似乎有水溢出,只瞪着眼睛,等待天亮。
这一夜,无数百姓悄声无息地在漫漫长夜中,或抽泣,或发呆,或心底默念着阿弥陀佛,或躲进帐子里悄悄磨着菜刀,于黑暗中期盼着什么。
天色微明,有人小心翼翼地走出房子,来到禁闭的院门前,不顾天寒地冻,缩在门边,侧耳倾听。
街上空空如也,半个人影不见,传来的只有狂风的呼号。张口呵了下冻僵的手指,迟疑着转身回屋,忽闻似乎远处有些声响。
似乎只有一瞬,仿佛如潮水蔓延,或似泥石翻滚,叫嚎声,哭喊声,奔跑声,吵闹声忽地扩散开来!
街上有人疯狂奔跑呼号:“胜了,胜了!太子殿下胜了啊!打赢了——天爷爷,禁军胜了啊!哈哈哈,安守道的兵营被打散了,苍天有眼,苍天有眼——”
眼见着传令兵一路高喊“捷报”冲进府衙,,驻守大同府衙门负责保护太子殿下的禁军们不由松了口气,虽然不知太子殿下和将军的安排,但能打赢就是好消息。
但紧接着,禁军们就被大同府的百姓们“吓”蒙圈了。
大同府衙门似乎一瞬间就被包围了,起先是泪流满面的磕头,渐渐的,还有正儿八经摆香案,领着全家老小叩拜的。
大街上比前日丁柯被缉拿时还轰动。有些人似乎已经丧失理智一般,只知道反复大喊“安守道倒台了”来回奔跑,甚至还有叫着死去亲人的名字就地打滚的。
钟二五拽着儿子的衣襟,反复问:“你打听清楚了?安守道的大营真给打破了?”
钟三咧着嘴,似哭似笑:“真的,真的,说是昨天傍晚禁军联合了卫所一起攻击安守道的大营,整整杀了一夜!那个班,班子宁的人头都叫人挑了,如今正打扫战场呢!他们说,那地都是红的,到处都是死人!还说,禁军的头领说了,不要什长以上的俘虏!”
“好!”钟三说一句,围着的人群就叫一声好,听说不要什长以上的俘虏,人们更是兴高采烈。
“那营里就没有好人!比他娘狄人还狠!俺们村胡家的女孩就是让他们给害死的。要我说,就该一个不留,都宰掉才好。”有人道。
有人嗤道:“要你说!你有什么用!就动嘴皮子的能耐,那大营又不是头一天在那里,你怎么不去打呢?”
钟二五却无心看别人互相抬杠,只追问:“那营里的兵都教人杀死了?没有逃出去的吧?”
人群又安静下来,静静地盯着钟三。
钟三连忙摇头道:“逃出些散兵,听说还有安守道的儿子安寒略,没事儿,禁军和卫所已经派人清缴了,翻不起大浪。”
散兵?安寒略?围观的百姓们互相打量,发现彼此的眼中闪着莫名的光。
安寒略带着十来个兵卒躲躲藏藏,好容易挨到天色擦黑。
“少将军,咱们这是要去哪?咱们将军呢?”兵卒不断追问。
禁军和卫所忽然进攻,固然把大营打了个措手不及,但大营如此轻而易举就溃败的真正原因,却是安守道根本就不在营中。战斗中没有主将,便先败了一半。安守道平日里抓权抓的厉害,给他做副将的都是些逢迎之辈,急切之间没人能代替他指挥,安寒略又有着游移不定的老毛病,只听着副将们争吵,军令一会儿一变。才经武本以为这一仗要打的辛苦些,没成想,后半夜差不多就结束战斗了。
安寒略叹了口气,闷头向前走:“跟着!咱们现在就去找将军去。”
兵卒们面面相觑,这都什么时候了,少将军怎么还云山雾罩的?
前些天,安寒略披着狐裘,在女伎的陪伴下赏雪时还满腔诗情画意,如今急慌慌逃往时却真切感受到这大雪下的真是不好。
他们怕泄露行踪,不敢往有人烟的地方走,可荒郊野岭里雪层特别厚,一不小心摔倒,说不定就拍到雪下,想起身着实要费些力气。更何况自己一行人的踪迹在雪地中无法隐藏,很容易给追兵提供线索。
“少将军,你看,前面有人,看穿戴似乎是猎户。”一个兵卒惊喜道。
刚听说有人,众人心里还惊了一下,等看清果真是一群猎户的样子,顿时欣喜起来。
从大营里逃出来已经一天了,在雪地里跟头把式的行走又特别费体力,众人早就前心贴后心。安守道的兵是骄兵,也是娇兵,更别提安寒略了。如今好容易在这野外碰到百姓,在安寒略等人眼里,这就是给他们送吃喝来的。
“兀那猎人,你过来。”安寒略一边叫人,一边给手下使个眼色。兵卒们心里还在“怜悯”这几个猎户运气不好。若是平时,他们还不稀罕抢这些腌臜人呢,就是偶尔兴致上来抢些东西取乐,也不一定非得杀人。可惜啊,如今大爷们得隐藏行踪,看来今日要杀人灭口了。
那几个猎人看见安寒略几个似乎吃了一惊,互相看了看,迟疑着没有动弹。
安寒略不耐烦地向前走去:“爷叫你们呢!”
随着走进,安寒略等人看见其中一个人腰上似乎挂着两只野兔,顿时笑了:“嘿,今日你的收成不赖啊。”
几个兵丁也盯着野兔咽口水,没见到食物时还能忍着,见到时便更觉饥饿难耐。
大同府一年两次大灾,百姓们面黄肌瘦,因此即使是几个有武器的猎户,安寒略也没放在眼里。他们那也叫武器?不过是些断刀木枪,何况自己这些人又不知比他们强壮多少。
威风传来猎户们的低语:“看着像,他们的衣服不会弄错的还想抢东西”
不知为何,安寒略心里忽然感到一丝危机,没等他细细思索,忽然听到前面猎户们中传来一声暴喝:“打!”
兵卒们的注意力还在野兔上,这么近的距离,给了猎户们机会,直到有人被一刀戳破了喉咙,他们才意识到,这些贫民竟敢攻击他们!
这是怎么回事?这些平日里踹一脚都听不到响的庶民竟敢攻击兵老爷?
谁给他们的胆子!
这世道是怎么了?
第一百七十二章 草芥的意志()
战斗开始的措不及防,结束也很迅速。
按照沈栗的主意,借了猎犬跟踪而来的才经武带着人到来时,安寒略还没有死,那群猎户中有人认出了他,作为安守道的儿子,他享受到了特殊的照顾,猎户们正拿着他先前看不上的那把断刀一点点凌迟他。
惨嚎声在旷野中回荡,夹杂着猎户们兴高采烈的报数声:“第二十九刀,嘿,这小子叫得还真敞亮!”
至于其他士卒,已经化作了一堆堆模糊不清的肉块。
其场面之凶残,让刚刚经过了整夜战斗的禁军士兵们也忍不住一阵干呕。
见到禁军,猎户们顿时变成了老老实实的良民,跪地磕头道:“给老爷们请安。”
才经武:“高兴吗?”
猎户们推推搡搡,其中一个膝行两步叩首道:“回老爷的话,高兴,高兴啊!小的们认得这个人,他是安守道的儿子。小的们听说安家倒了,真是老天开眼!”这人哽咽道:“小的给老爷们磕头了,谢谢太子殿下给咱们大同府做主,谢谢老爷们为咱们大同府打仗,你们是万家生佛啊”
才经武见安寒略已经两眼翻白,挥手叫人把他抬走:“这回就不追究你们了,赶紧走!”
离了猎户们好远,士卒凑上来道:“将军,不追究他们吗?”
才经武哼道:“安守道作孽太多,以前他得势,没人敢怎么样,如今到了百姓们报仇的时候了,老子才不会为了这个杀才做恶人。
有人感叹道:“你们看见那几堆肉了吗?这得多大仇啊,剁成那样,啧啧啧。这边地的猎人们还真是狠毒。”
才经武嗤笑:“少见多怪,人愤怒起来谁知道能干出什么?也别小看打猎的,他们见血多,骨子里自有凶性。想当年老礼贤侯就是猎户出身,上了战场无人无人可挡。”
一个校尉附和道:“沈家人是不一样。就说他们家那七少爷,明明是个从文的,长得也优雅俊秀,但不知为何,属下见他时总觉得这位爷不好惹。”
才经武似笑非笑。
沈栗何止是不好惹,只怕沈家最凶残的一个就是他。不声不响,杀人不见血!
才智过人也就罢了,心志坚毅的也算见过,可尚未及冠的少年,正该是锋芒毕露的时候,他怎么就知道藏拙?
旁人只得见下令的是太子殿下,挥刀子杀人的是腾骧左卫都督才经武,有几个知道这一步步都是沈栗推动的?
收到安守道离开军营的消息,沈栗立即建议太子下令缉拿丁柯,攻击大营,截杀安守道。那浩勒都担心不能彻底清缴丁、安一系,担心有死灰复燃之忧,沈栗却坚持:“只要咱们开了头,百姓们的愤怒会帮咱们解决剩下的问题。”
才经武看着安寒略被削掉的鼻子,心里暗道:“看来民心的确可以一用。”
回到府衙时,安寒略苏醒过来,骂不绝口道:“家父不会放过你们的。”
才经武冷笑道:“安守道去哪儿了?”
安寒略忽地缄口不言,才经武哼道:“别指望了,你那老子这会儿子大约已经见阎王了。”
“你胡说!”安寒略竭力喊道。
“报——,”一个小校飞奔进衙,举着羽檄喊道:“腾骧左卫校尉易十四率兵四千歼安守道于鞍马崖,安守道已经授首。”
“不——不不,不可能!”安寒略忽然拖着伤腿跳起来道:“你们骗我,不可能,家父身经百战,怎么可能!哈,哪有这么巧的事,我刚到府衙,就传来羽檄,你们连他去哪都不知道”
“他去和北狄人做交易去了。”才经武淡然望着安寒略大惊失色的脸:“鞍马崖是他的必经之地,没错吧?”
安寒略连腿上的伤痛都感觉不到了,只喃喃道:“不可能,这是假的,假的,家父会领兵来救我的。”
直到被压入大牢,狱卒马马虎虎给他包扎完腿伤,关上门走开后,安寒略才发出绝望的哭声:“家父会来救我的!”
安守道不可能再来救他的儿子了。
他年轻时也算战功赫赫,到了三晋后,作为一干贪官污吏的靠山,挽救了不少人的前途。但如今他不能再为任何人撑腰了。
这位曾经被邵英称赞“勇毅”的战将,被一个他眼中的无名小卒,才经武身边一个小小随从易十四带人在风雪中围歼在僻静的鞍马崖。
大同府衙门前本来还有三晋官员为丁柯和安守道喊冤叫屈,但随着安守道的死讯而来的还有一桩令人震惊的丑闻:“安守道是押着大量粮食,衣物与蜂窝煤经过鞍马崖的,与他死在一起的还有几年前因叛国被诛九族的古学奕!
那浩勒站在衙前冷笑道:“通过了鞍马崖是往哪个方向?他带着物资,和古学奕混在一起,想要干什么已经不言而喻!你们为他喊冤,是和他同谋吗?教老夫说,他死得好!”
“死得好!”围观的百姓大声附和道:“死得好!死得好!”
一众三晋官员们大惊失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