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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这些年苦心经营,家族、前程、朝廷,力求事事妥帖,但凡不是恨他到咬牙切齿的敌人,提起他来少不得要赞一声“好”。
别人只看沈栗锐意进取,圣眷优容,才能、运气都占上乘,似乎无往不利,却不见他活的仔细。
然而如今他却被这尤行志逼到墙角,甚至生命都要受到威胁。
这杀才想要在离开龄州前搅混水,于是挑唆麻高义闹事,帮着海寇劫法场,虽然在沈栗的打击下没有闹出大乱子,但龄州确实动荡不安了一阵;这杀才想劫走沈栗,带走姜寒,固然沈栗小心谨慎,甚至后来明明已经猜出尤行志是故意设计引他过来,他也不得不来。
他到底还是没能救出古冰容,到底被尤行志困住,至于姜寒,虽然此人必死无疑,却到底没有死在法场上。
尤行志想做的事,如今虽然都打了折扣,却也算是成功了。
“固然是尤行志在本官还未进入龄州之前就步步设局,”沈栗郁郁道:“也是本官太过疏忽,才有今日之祸。”
童辞摇头道:“大人来龄州是奉皇命来襄助于大人筹谋海贸事宜的。缁衣卫千户尤行志作乱,有缁衣卫容留贼奸之过,有布政使司检视不力之过,有提刑按察司督查不严之过,唯独大人无错。”
说起来,沈栗是受害者。他是暂代市舶司副提举,手上并无多大权利。想叫个差役帮忙,都得经过州府同意才行。就这样还辗转腾挪,接连破坏了尤行志的算计,已是竭尽全力了。若是单指着龄州地方,如今还指不定是什么局面呢。
如今龄州有乱却非大乱,姜寒、麻高义这些蟊贼已现了原形,海寇入城也未造成太大破坏,应如是只需打扫战场即可。市舶司步入正轨,海贸事也兴旺起来。沈栗该做的能做的都已做到。
唯一不妥当的,恰是沈栗自己。
沈栗不语,暗暗将尤行志、姜氏、胡三娘的名字在牙缝间咀嚼一遍,忽轻声笑道:“不过你死我活而已。”
童辞不觉激灵灵打了个冷颤。
他未从沈栗的语气里听出多少颓丧之意,却感到有那么点咬牙切齿的愤恨。
不一时,有人过来给他们添置了桌椅床铺,油灯、饭菜也送过来。几个人也不说话,只管低头做事。
童辞掀开食盒,见其中不过是青菜豆腐,不觉暗暗皱眉,伸手欲端出来,刚碰到盘碗,顿时叫出来:“怎么是凉的?”
这屋子阴冷潮湿,终日不见阳光,端来的饭菜又是凉的,摆明了是教人受罪。
童辞跟着沈栗做事,养出了些侯府门人的脾气,又觉沈栗如今无人服侍,只有自己在近前,少不得要为少爷出头。遂不满道:“礼贤侯府门下,不是鼠雀之辈,尤大人若有意折辱,不妨立时派人砍杀!”
童辞却不怕对方翻脸伤人。尤行志的意思很明白,还指着将沈栗献给湘王以求晋身,自己略微争执一番,也不会有丧命的危险。
果然,领头的那人脸上抽了一抽,目露凶光,却没有出言争论。
沈栗过来看了看,轻笑道:“先生怕是怨错了人。这大约不是尤大人的意思,而是胡三娘的安排。”
那人扭过头去。
“有尤大人的吩咐,胡三娘不敢对我等动手,只好在衣食上苛待一些,算是出口闲气。”沈栗笑道:“不教这位兄弟为难,冷饭冷菜,本官可以不计较,但这室阴寒,本官身子骨不好,须得填个炭盆。”
那人憋着气道:“没有。”
“那就去找!”沈栗哼道:“否则此去湘州路途遥远,足够本官饿死自己。”
童辞惊奇地看着沈栗。那些人可能会觉得沈栗是带着勋贵子弟的骄奢脾性,他却知道少爷起码不会为了添置个炭盆就以死相胁。
话说,自从上了这条船,少爷一会儿对胡三娘嚼老婆舌挑拨离间,一会又叫嚷自己身娇体贵须得小心保养,这不要脸风的功力似乎又精进了。
总不会是遇到困境破罐破摔吧?
沈栗面色不变,轻声道:“你们苛待本官,尤大人或许不会计较,但若本官不小心饿死自己”
那人怒视沈栗,半晌道:“等着!”
到底弄来个炭盆,里面只半盆木炭,向地上一墩,一厢向门口走一厢嘟囔道:“还真能为何炭盆绝食怎地?本就走得急,哪有多少炭?做饭还嫌不够呢。”
沈栗道:“以后每天都要这么多。”
那人噎住,狠狠盯了沈栗一眼,回身将门用力关上。
童辞凑过来仔细打量了一番炭盆,又看向沈栗。
沈栗微微叹息道:“可惜屋中闷气,这炭盆也不能多用,小心中了炭毒。”
童辞
胡三娘在沈栗面前端口口声声说信任尤行志,心中却难免犯嘀咕,或者说,到如今她已经觉察自己确实被尤行志利用了。
跑到姜寒的房间,与父亲合计:“好好的计划,姐姐那里偏走漏了消息。女儿劫法场时,跟着去的兄弟们都被官府砍杀殆尽,只有你我父女二人被缁衣卫救下”
姜寒叹道:“是尤行志。只有他有这个便利,既能知道你的谋划,又能与官府通气。”
胡三娘费解道:“为什么?若只为诱出沈栗,他直接与奴说,便是牺牲几个人他为什么要出卖我们?”
(。)
第三百二十章 延误救援()
“为了叫你听话,叫你不得不依附他。”姜寒苦笑道。
“什么?”胡三娘诧异道。
“你原本的打算是带着海寇去投湘王,到时再由为父站在前头为你打点撑腰。”姜寒耐心道。
胡三娘点头:“父亲身为一任布政使,掌管龄州多年,湘王殿下必然高看一眼。到时候父亲得享高官,女儿手中有兵,又与尤大人彼此照顾,何愁不能飞黄腾达?”
“你想的太好了。”姜寒苦笑道:“互相配合总要彼此商量退让,哪有一言而决的好?尤行志此人野心勃勃,自是要将所有好处都攥在手里方肯罢休。”
胡三娘呆呆发愣,听父亲与她分析。
双方合作,一旦产生矛盾便可能分道扬镳,这显然不符合尤行志的希望,因此他要削弱胡三娘的力量。姜家父女手中没了兵马,在湘王眼中的分量便会减弱,想要在湘州立足,就只能选择依附尤行志。
“老夫猜想他接下来会提出娶你。”姜寒淡然道:“你弟弟没被救出来,老夫日后还要指望女婿继承衣钵,日后为父在湘州搏来的好处都会落到他的手中,岂不比与咱们‘彼此呼应’来的爽快?”
胡三娘呼吸急促,气道:“他怎么能?怎么可以!”
“为什么不可以?”姜寒嗤笑道:“乖女儿,你煞费苦心教老夫随你去投湘州,却不知黄雀在后。”
胡三娘怔愣半晌,忽怒道:“不成,奴要去问个明白。”
“明白了又如何?”姜寒漠然道:“如今我等还敢与他翻脸不成?”
胡三娘气苦道:“父亲!”
“老夫是不敢的。当初为了保全家眷,为父不惜主动出首,可如今他们都被留在龄州,早晚要被砍头。失去了那么多,为父反倒不甘心死了。”姜寒苦笑道:“如今除了去湘州,天下哪里还有我等容身的地方?要想去湘州,便只能托庇于他。这人如今是不怕我等与之反目的。”
胡三娘自是也不敢与尤行志撕破脸的,她若真是个性情激烈的,当年也不会以高官之女的身份心甘情愿地“嫁给”海寇首领。然而到底心里郁郁难收,想来想去,失落道:“姐姐若是知道”
姜寒喟叹道:“若非要引诱沈栗上钩,尤行志根本不会去救你姐姐。她为救老夫抛夫弃子,却只不过是个迫使沈栗追捕逃犯的棋子。若是教她知道真相,岂非要被活活气死?不要与她说,也不要教她再见到沈栗。那杀才既然知道真相,若有机会,一定会试图挑唆你姐姐。”
飞白边打边跑,与敌人纠缠了好一阵,才摆脱追杀。提气狂奔,又跑了半晌,才迎面碰上来援的祁修文。
“你们怎么才来!”飞白恨道。
“路上时有海寇逃窜你们追的也太快。”祁修文叫苦道:“送信的一来,应大人便下了令,本官可是立马就赶来了。可是不知道确切地点,我等只好先赶到古家,再追下来哪知道碰上这许多海寇”
海寇已经被打散,四处躲藏都拍来不及,哪有可能不开眼地拦阻大队人马?
在飞白的怒视中,祁修文的声音渐渐低下去。哪怕飞白只是个奴仆的身份,祁修文仍然自觉气短,目光闪烁。
飞白闷头带路,脑海中不断回想祁修文的神情言语。
应如是派错了人!
飞白暗自扼腕,怎么不调才茂来!怎么就偏偏找上祁修文!
沈栗与古家有亲,发现姜氏被人救走,若不马上追击,少不得要被人参上一个渎职懈怠,甚至会被人诬为同谋。这种谋逆之罪,只要负责审案的人“用心”,是很容易被牵连的。何况古冰容又同时失踪,于公于私,沈栗都要硬着头皮立刻追上去。
途中遇到古墨与,知道古冰容出事,便觉对古家歉疚,因担心官兵不肯善待这个“罪妇余孽”,只好派随从护送。
他原本从才茂口中知道尤行志并未带走几个缁衣卫,海寇又是乌合之众,自忖便是碰上些危险,也能坚持到援兵到来。
哪成想尤行志手下还有一队身手利落的红衣人,而他所期盼的援兵,直到所有兵丁被砍杀殆尽,都没见到半个影子!
祁修文是玳国公府的门人。
沈家与郁家的关系一言难尽,既是同一个战壕的兄弟,也是同一个派系中的竞争者。
沈栗与郁辰又同在东宫,一个深受太子信重,一个却被渐渐排斥。
自从出了郁杨之事后,两家的关系更是带着一种说不出的尴尬。
因此,既使沈栗带着玳国公的书信,祁修文也一直不是很听用。
沈栗势大时,祁修文便跟上来捡便宜立功,沈栗势微时,祁修文便束手观望不肯出力。
而如今沈栗陷入危险,祁修文倒不算落井下石,却能够延误救援。
礼贤侯府如今出头的只有沈栗一个,玳国公府却子孙满堂,没了沈栗,礼贤侯府便是不倒,少说十年之内,也无法与玳国公府争锋了。
作为郁家门人,“除掉”了沈栗的祁修文,自然也会立下大功一件,虽然这个功勋实在有些说不出口,但郁家总会有人感谢他的。
飞白渐渐想得清楚,不觉气得手抖。
发现飞白双眼通红,神色不善,祁修文强作镇定。
只是走的慢些,对方便是想指责也找不到证据。祁修文暗暗安慰自己。这是为了玳国公府,时机太好,不容错过。
为了报答老国公当年知遇之恩,便抛却一次良心又如何?沈大人若真的不幸遇难,日后多给他上几炷香就是。
至少郁家会有人感谢我的。祁修文暗道。
到了那片荒屋前,沈栗早已不见踪影,只留下满地尸首。有官兵的,有海寇的,倒是不见尤行志手下的缁衣卫与红衣人的,想来是被带走了。
飞白心急如焚,连连催促祁修文寻找线索。
祁修文口上应着,也装着呼喝差役四处搜寻的样子,然而飞白仍能感觉到他的怠惰之意。
飞白气急,暗暗握住刀柄,目露凶光。
此时才茂终于带着缁衣卫赶过来。见了飞白,急道:“我得到消息晚了,你家少爷呢?”
飞白哽咽道:“少爷我等碰倒围杀,教我冲出来求援,回来少爷就不见了!”
才茂吓了一跳。他可是奉了皇命率人来龄州监察市舶司建立过程的,同时,也有些保护于枕沈栗二人的责任,若是沈栗有个三张两短,回去怎么和皇上交代?
还有太子,还有礼贤侯,想象那二位得知沈栗出事后的脸色才茂虚弱道:“可见到尸体?”
“未曾。”飞白带着的希望道。
“阿弥陀佛!没见就是好事。”才茂捂着胸口,吩咐手下:“还不快去寻找?”
此时缁衣卫们已经意识到出了大事,若蹊跷不见的尤行志果然涉案,整个千户所上下都要被撸掉一层皮!
故此原还有些不服的缁衣卫们听到命令,忙不迭展开搜寻,只盼着立些功勋,好在接下来的检察中得些先机。
才茂见飞白时不时盯着祁修文发狠,不觉奇道:“怎么?”
飞白知道才茂与沈栗有些交情,遂低声将自己的怀疑说给他听。
才茂愕然:“他是有多蠢?”
碰上与“谋逆”两字相关的事情,除非没有任何瓜葛,能够早早避开,但凡牵涉到的,都恨不得表现出踊跃争先,誓擒敌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