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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中纷纷攘攘,争论不休。终于邕州这个边疆小州也受到了波及。
广源州巴巴地等了一个多月,一直没个结果下来,到了四月终于按捺不住,兵临波州和田州,不断骚扰。
此时各路已通,徐平终于抽出手来,加派了原邕州厢军静江军一指挥到崇善寨,把那个山间坝子上的小寨补到了一千兵力。
右江道冯伸己亲自带两千五百厢军进驻横山寨,给田州黄家壮胆,也扼住他们的归路,使他们不要心里乱想。田州和横山寨都在右江岸边,相距不过六七十里,广源州哪怕破了田州也无力对抗横山寨,压力便转到波州这边来。
这天徐平正在衙门里闲坐,亲兵过来禀报波州的小衙内求见。
“让他到花厅等我。”
吩咐完亲兵,徐平站起身来,在原地想了一会。李道这个时候来,无非两件事。一是广源州兵临波州城下,虽然现在是雨季,双方行动不方便,但广源州携对交趾新胜的余威,波州还是压力太大,有点顶不住。再一个就是这两年被广源州断了路,波州的收入锐减,过惯了奢华日子的李家人满腹怨言。
到了花厅,早等在那里的李道急忙起身行礼:“小的拜见提举官人!”
徐平到主位上坐下,摆了摆手:“坐吧,我这里不用拘束。”
李道坐下,徐平对亲兵道:“给衙内上茶。”
上了茶来,李道端着茶偷眼看徐平,见他只是安心喝茶,并没有看自己,心里忐忑不安起来。现在这个局势波州已经没了倚仗,只能求到提举司的门上来。求人办事各种难,现在徐平的一举一动李道心里都能想出一百个花头来。
见徐平一直没什么动静,李道只好硬起头皮道:“提举官人,小的这次前来还是因为广源州的事情。”
“哦,广源州那里又有什么动静吗?”
徐平终于抬头,看着李道问道。
“倒是没有大的动静,不过一直在我们波州下属村峒骚扰不休。唉,州里家丁提陀不知道被他们捉去了多少!再这样下去,就是我们波州保下来,也成了空地,以后没人使唤,要了地又有何用?”
徐平把茶杯放下,语重心长地说:“唉呀,你看看你们,我早跟你说,把下面的人要么撤到州里。要么撤到崇善寨。向来古人打仗,未开打前先要坚壁清野,不就这个道理?你人留在外面,敌人来了要抓去使唤。留给他们的粮食就被敌人抢去。不把人撤回来,留在外面就是资敌,你们怎么就是不明白?”
李道苦着脸,一时竟不知道怎么接话。
徐平说的貌似句句有道理,可这道理在波州没用啊!坚壁清野。撤人回城里,都是朝廷治下编户百姓当然可以,波州那里不是啊!下面各个村峒,人家也有首领,要不是广源州起来,朝廷早在那里不知又设多少州县了,怎么可能李家让人家搬他们就搬。要是来硬的,那倒好,不用广源州来,自己先打出脑子来了。那些土人千百年世居那里。哪里是想动就动的?
上次来提举司衙门,徐平就是这套说辞,说是那里山路艰险,宜守不宜攻,让波州把属下的人都撤进州里,州里不好安顿,那最好撤到崇善寨去。
李道听着这话,怎么听怎么像要在波州行括丁法,怎么可能答应?只是随便含混过去。哪里想到徐平还就认住了这个理,一丝一毫没提过括丁法。只是说是让波州坚壁清野死死守住,把广源州兵马拖疲了自然会退去。
看着眼前的这位年轻的提举官人,李道心中实在不清楚他这话有几分是真几分是假,现在这个地步。也只能当真话听着。
徐平刚来邕州没多久,李道通过李安仁就与徐平打交道。那个时候波州还雄心勃勃地要向邕州这边扩张,认李信那个义子就是这个意思。没想到这才过了没几年,别说向这边扩张了,现在随时都要小心被蔗糖务吞了。
心中暗暗叹了口气,李道觉得有些沮丧。其实自己与徐平的年纪基本差不多。做事情的差距可就太大了。
沉默了一会,李道小心地问道:“官人,不知道广源州那边,朝廷里到底是个什么意思?我怎么听说也有贵人有意封赏侬家呢。”
徐平抬头看着李道微微笑了笑:“怎么,想着投到那边去了?就不知道过去了之后,侬家还会不会让你李家占着波州这地方。万涯州侬存禄是侬存福的亲弟弟,武勒州侬当道是他妻子阿侬的亲弟弟,为了吞并这两个地方,侬存福都是一刀断了他们的性命。你们波州李家,能比这两个地方有更好的待遇?”
李道脸色发白,急忙站起来行礼:“官人言重了,小的一家再大胆,也不敢有这样大逆不道的想法!我们世受朝廷封赏,自当为大宋藩篱,永远不起二心!小的问起这事,只是心里有个底,怎么跟广源州侬家周旋。”
徐平摆手:“坐下说话,我这里不用拘束。”
李道坐下,这次却只敢虚坐。
徐平又道:“侬家狼子野心,追随他们的,可没一个好下场,你们千万不要犯糊涂。真敢踏出那一步,我这里可没有退路,没后悔药卖给你们!”
“小的愿起誓,李家对大宋绝没二心!”
“不用了,我相信你们。至于朝廷对广源州的态度,你们不用打听,在哪个地方呆着就拜哪方土地,玉皇大帝再是神通广大,跟你也没关系。”
李道连连点头:“小的明白,小的明白。”
徐平点点头:“明白就好,千万不要做出不明白的事来。事情到了如今这个地步,我还是哪句话,好好守住波州就是你们李家的功劳,我这里会记住的。这些年来,我什么时候亏待过跟着我干的人,你说是不是?”
想起现在风光无限的黄天彪和申承荣,李道连连点头:“官人说得是,这些我们都看在眼里。”
“好了,事情跟你说清楚了。记住,守住波州,如果实在守不住,只要尽过力了,你们全家可以撤到崇善寨。只要我在这里,你们失去的都会加倍拿回来,只管放心去做,不要存瞻前顾后的心思!”
徐平说完,站起身来。
李道明白这是送客了,起身告辞,心里却还是有些忐忑不安。(未完待续。)
第111章 李觏()
天上下着小雨,随风飘洒,到处都湿漉漉的,热气又没有退去,身上粘粘的让人很不舒服。
左右无事,徐平与高大全、孙七郎和桑怿围着个火炉吃火锅。
这种围个锅子吃饭的形式宋朝也有,不过现在吃的这种火锅还是徐平带过来的,按他前世的样式,弄个鸳鸯火锅。
徐平自己并不喜欢火锅,当时弄出来也不过是心血来潮,为了怀念一下前世的生活。却没想到高大全和孙七郎却爱上了,两人没事便在自己房里弄个小火锅下酒,今天的锅和菜也是他们两个折腾的。
三人碰过了杯,桑怿看着外面连绵不绝的蒙蒙细雨道:“这雨下了三天了,昨天我们从迁隆峒那里回来,路上还是干干爽爽,新修的路真是错。”
徐平道:“这种小雨倒是不碍事,就怕下大雨,一发山洪,什么路都没有办法。这里地势如,这事情才真是让人头疼。”
桑怿笑道:“那种上天管着的事情,人力岂可抗拒!把路修成这样,云行你已经是邕州百姓历年碰到的最好的父母官了。”
徐平端起杯来道:“喝酒。这种话我们自己说说也就算了,我脸皮厚一点,自己夸自己也接着了。出去可别这么说,让人笑话。”
喝过酒,桑怿道:“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外面的百姓都这么夸你。这些天我走的地方多,不知多少人说你是他们的再生父母呢!”
徐平只是笑着摇头,也不接话。
这个年代的百姓朴实,当官的为他们做点事情真会念着好,也就是这里地处偏远,没有中原汉地的习惯,不然徐平的生祠都立起来了。
但在徐平前世,这话怎么听着怎么肉麻,徐平的心态无论如何转不过来。
说会闲话,桑怿才说:“云行,我问你句话。”
徐平见桑怿的样子认真,忙放下酒杯道:“我们自己人,有话尽管说就好了。你突然这个神情,我怎么觉得怪怪的。”
“这些天我跑了太平县和古万寨附近的蔗糖务,看了你修的路,还听七郎说你在蔗糖务里组织了乡兵,一直操练就没停过。恕我直言,依我的看法,现在蔗糖务一个月里组织起两三万大军不在话下。莫非,你还想去打交趾?要知道就是打广源州,打甲峒,邕州现在下属的兵马也够了,还要什么大军?”
徐平怔了一下,才摇了摇头:“你想多了,我怎么会有那种想法。”
“那干吗组织这么多乡兵?钱物不说,精力也耗了不少。”
徐平想了想才道:“习惯吧,再说那么多当过兵的人,不组织可惜了。”
“习惯?你还有这习惯?”
“是啊,就是习惯。”这问题徐平没有想过,只是觉得事情本该如此,自然而然地就做了。桑怿问起,徐平才认真考虑,也只能用习惯来回答了。
前世的历史课上印象最深的,宋朝作为大一统的王朝,对外战争几乎每战必败,而且开了被其他民族统一全国的先河。这是一个孱弱不堪的王朝,哪怕来到这个世界知道了事情的发生有很多原因,前世根深蒂固的印象却无法改变,无论什么身份,几乎本能地就是加强军事力量。
以前在中牟做小地主,徐平组织庄客为民兵。现在到了邕州,一样组织蔗糖务的属下为乡兵,还想方设法弄来编制,弄来旗鼓。
无他,就是习惯罢了。
徐平前世有着乡村的记忆,虽然到了他的那个代已经面目全非,但曾经村镇分明,民兵被广泛组织起来。甚至可以说,这套组织曾经形成了人类历史上空前绝后的军事动员能力,徐平自然而然地就照搬到了蔗糖务。
“桑秀才,你还记不记得我在中牟庄园里,也曾经组织过庄客?那时候是为了防盗贼。现在蔗糖务家大业大,简直就是朝廷的金山银山,邕州这里南边是交趾,西边是大理,哪个不眼红?没有这些乡兵,我睡不着觉啊。”
桑怿听了,点头道:“这话不错,大理那里不说它,这两年交趾和广源州闹腾得厉害,未尝没有眼红蔗糖务的心思。”
“谁闹腾,我就打谁!一年一千多万贯的银钱,蔗糖务富可敌国!邕州现在七千多厢军,什么时候空出手来先把广源州平了!”
半斤酒下肚,徐平的酒劲也上来,平时出于谨慎轻易不说出口的话也说出来了。广源州才多少人?仗着地形之利闹腾不休,左江道平定下来,现在给徐平找麻烦的就是那里了。
要打广源州,先下门州,那里的路到广源州才便利。侬家闹腾多年,大宋也奈何不了他,甚至后来占了都舍出去,没办法,就那路有多少人都不够向里面填的。相反交趾打一次赢一次,这次要不是吃了火药的亏,还得把侬存福捉了回去。不是交趾人能打,实在是因为他们占着地利。
正在这里谈论邕州局势的时候,一个亲兵来报,说是外面一个年轻人来找徐平,还带来了一封信。
徐平把信接过来,一看原来是自己的进士同年赵諴赵希平写来的。当年赵諴与徐平一样都是一等进士,还在徐平的小院里一起编过同年小录,算是同年中交情相当不错的。分派官职徐平为邕州通判,越諴则为抚州通判,任上两人也有书信住来,并没有断了联系。
信中说赵諴一任做满,改官权三司户部判官,算是从地方进了中央,比徐平的仕途顺利。户部判官事务繁剧,对能力的要求高,也要求久任,一做十年八年的不在少数,官位不变,只是职位上升。
信中说过一些闲话,也说起到了京城会帮着徐平照应他的家人。最后提到,他任职抚州通判时发现了临郡建昌军的一个年轻人,名为李觏,自小聪颖好学,如今成年,要到四方游学。平常对徐平很是仰慕,托自己介绍,愿到邕州来找徐平学习一段时间。
徐平拿着这封信很是愣了一会,自己虽然高中一等进士,学问在这个年代真说不上。肚子里知识是有,可跟时代不合啊,怎么也有小粉丝了。
思来想去,人家拿着自己同年的信千里迢迢来了,不能不见。到时候真说起学问来,再想个办法糊弄过去算了。
收起信,徐平让兵士把人带到花厅,自己先回去换套衣服。这个年头搞儒家学问的,对礼节很看重,郑重一点才不会冷落人家。
刚桑怿几人说了自己有事,回去换了一套正规的衫袍,徐平才转到花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