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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并非所有的罪行,都是适合‘亲亲相隐’。
就比如谋反、谋大逆、谋叛及其他某些重罪;或者是某些亲属之间,互相侵害的罪行,都不在此列。
哪怕如今关中使用了新法,这条原则仍旧没有改变。
张既站起身来,缓缓走到了李文身旁,亲自为他整理了一下散乱的头发。
继而他柔声说道:“我知道,这件事情是你做的。只要你也绝口否认,我也不能给你判刑。”
“然而,汝父愿意为你背负盗贼的骂名,你既然乃至孝之人,甘愿为救母亲犯罪,又怎么忍心看到自己老父因罪发配?”
说到这里,张既幽幽一叹,道:“我只问一遍,张家的钱财到底是谁偷的?你的答案就是这个案件的最终宣判!”
话毕,张既直接站在一旁,紧紧盯住李文。
李老汉生怕自己儿子承认,大声喊道:“是我做的,是我做的,你不能承认。”
然而,李文却是忽然向李老汉磕了几个响头,涕泪纵横的说道:“阿翁美意,孩儿又岂会不知?”
“可是若让阿翁替我顶罪,我就真的禽兽不如了。”
话毕,他抬起了自己的胸膛,对着张继说道:“张家财物,正是我所盗窃,与家父一点关系都没有,还望明廷能够还家父一个清白。”
“至于我的罪行,但凭明廷宣判!”
李老汉听见李文的话,脸色当即变得煞白,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张既此时却是脸怀笑意,说道:“汝之罪行,吾自然会秉公宣判。按照律法,盗窃者除了交还赃物以外,还应当罚与赃物相同价值的财物。”
“若是交不起罚款,就要发配服徭役以顶罪。”
608。第608章 刁难()
李老汉现在家徒四壁,根本拿不出钱财抵消罚款,最后李文只能被宣判了流放服徭役。
哪怕李老汉在公堂之上,声嘶力竭的大声呐喊,说钱财是自己偷的,张既亦是根本毫不理会。
典韦见状,却是佩服的说道:“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张德容居然能够揪出真正的盗窃犯,并且给他定罪,真乃非常人也。”
依照典韦的思想,既然李老汉已经承认钱财是他偷的,赃物又已经找到,这个案子也就相当于完结了。
却不想,张既仍旧耗费大量口水,让李文亲口认罪。这就不由使得,典韦心中对他敬佩不已了。
文昭却好像没有听见典韦的话一样,想着张既宣判的这个案子,眉头紧紧皱了起来。
按理来说,李老汉与李文都说钱财是自己盗窃,与对方无关。在没有确切证据的情况下,这件案子根本没有办法宣判才对。
甚至于,还可以将这两人一同判罪。
可是,张既偏偏就这么草率的宣判了。这不由使得文昭,对于张既的才能,产生了一丝怀疑。
他没有回答典韦,也没有说些什么,只是将怀疑隐藏在了心里。
这件案子完结以后,又有一对夫妇被带了上来,两人跪在地上脸上满是惶恐的神色。
张既亦是拿出了一纸文书,详细观看半晌,才问道:“主公早就颁布了禁酒令,现今却在尔等家中查到了酿酒的用具,你们可知罪?”
禁酒令乃是那几年干旱时期颁布的,可是直到干旱过后,官府仍旧没有撤销禁酒令。
因为文昭觉得,如今乃是乱世,每次出征都要耗费许多粮草。乱世之中,多储备一些粮草总没有过错。
故此,这个禁酒令就一直延续了下来。
只不过,境内好酒之人不计其数,关中连续几年粮食丰收,也使得不少人蠢蠢欲动。
好在文昭一面下令严查那些私自酿酒之人,一面把酿酒这一行业收归国有,只需官府酿酒,而不许百姓私酿。
不仅是私自酿酒,现在百姓喝除了官府以外酿的酒,都是犯法的。
如此一来,官府既能够控制酿酒对于境内粮食的消耗,又可以利用酿酒赚取一大笔钱财,可谓是一举两得。
为了保证官府的绝对垄断地位,各个郡县对于私自酿酒之人,查得十分严格。
所以有人举报这对夫妇,家中有酿酒工具以后,他们就被张既派遣的官吏,带到了县衙之内。
这对夫妇闻言,急忙惶恐的说到:“小人家中虽有酿酒用具,却也不敢私自酿酒,还请明廷还我清白。”
县中廷掾却是厉声喝道:“你二人既然不酿酒,又为何私藏酿酒工具?”
两人被廷掾说的哑口无言,只是口中喊冤,却也不知道如何争辩。
张既却是制止了廷掾的动作,问道:“你等前往此人家中的时候,除了搜到酿酒用具,是否找到他们酿制的酒?”
廷掾愣了一下,这才懊恼的说到:“这两人也太过奸猾,居然不知道他们将酒藏在了何处。”
张既再次说道:“那就是没有找到他们酿制的酒喽?”
廷掾虽然不甘,却仍旧点了点头。
却不想,张既忽然说道:“抓贼抓赃,捉奸捉双,既然没有搜到他们酿的酒,就不能以私自酿酒罪处罚他们。”
廷掾还要再说些什么,却被张既挥手打断了。
他大笔一勾,当即说道:“你二人虽然没有酿酒,却私藏酿酒用具,今日官府将尔等家中酿酒用具没收,尔等心中可有怨言?”
私自酿酒可是重罪,夫妻两人现在听说自己没罪,当即大喜过望,哪里还敢抱怨酿酒用具被没收?
他们两人,只是拼命摇头,口称‘不敢’。
张既环顾县衙众人,忽然厉声喝道:“官府严禁私自酿酒,就连家中有酿酒工具都不行。尔等家中若有这些东西,当将其交由官府,官府将会以市价收购。”
“若是有人还敢私造或者藏匿酿酒工具,日后一旦发现,轻则全部没收,重则判刑。尔等离开此地以后,当口口相传,让各家亲人莫要自误!”
围观的百姓们轰然应喏,大叫‘明廷英明’。
此时,不仅是文昭,就连典韦都觉得,张既审案有些太过草率了。
陈旭眼神一眯,却是忽然排开众人,来到县衙里面,厉声喝道:“你既然身为一县县令,断案又岂能如此草率?”
忽然有人在县衙当众斥责县令,却让所有人都大吃一惊,觉得不可思议。
继而,人群沸腾了,不少百姓指着陈旭说道:“明廷办案,自然有其道理,你是何人,敢在县衙指责明廷?”
百姓们情绪十分激动,纷纷指责陈旭。由此可见,张既在新丰县城有多么得民心了。
文昭却是怡然不惧,昂首挺胸说道:“先不说那对父子盗窃的事情,县令宣判的极为草率。单说这对夫妇私藏酿酒工具,就说明他们有私下酿酒的意图。”
“既然如此,就应当让他们与私下酿酒者同罪。不然的话,又如何能够震慑,那些心怀不轨之辈?”
“更何况,明廷只是随便询问了一下,是否搜到他们所酿造的酒,根本没有详查便草率断案。如此行事,可是一县之尊所应该的作为?”
说到这里,文昭早已声色俱厉,言语掷地有声。
再加上他仪表堂堂,虽然身材高大,却是一袭青衫的打扮,看起来有些儒雅,像个士子。而且,因为文昭久居高位,身上有种不怒自威的感觉,更是令人不可直视。
一时间,县中官吏以及堂下百姓,都被文昭说得哑口无言。
只有张既饶有兴趣的看着文昭,而后忽然问道:“若看到一男一女在街上行走,是否就要因为他们将要通奸,而将这对男女抓起来?”
文昭愣了一下没有说话,反倒是典韦不悦的说道:“人家在街上行走,又没有通奸,如何能够将他们抓起来?”
张既大笑两声,说道:“他们都有通奸的器具,与欲酿酒者相同,如何不能抓?”
文昭思量一阵,这才回过神来,拜服道:“明廷之言,使吾茅塞顿开啊。”
609。第609章 天方夜谭()
张既的质问,可谓是妙到巅峰。
一男一女行在路上,不能因为他们有通奸的器具,就断定他们有通奸的意图,而将两人定罪。
相同的道理,在百姓家中搜出酿酒器具,在没有查到他们私酿的酒之前,就不能妄自揣测,他们有私自酿酒的意图,更不能因此给他们判刑。
别看张既断案好似非常随意,其实这完全是因为,他对这种案件手到拈来,随心如意,考虑到了所有事情的缘由。
心中既然已经有了结论,又如何需要花费大量时间,再来审理这种案件?
断案草率,若是换个角度来讲,未尝不是因为张既早已成竹在胸。
听见文昭的话以后,张既只是随意打量了他一阵,而后微微笑了两下,也不再说话,直接宣布退堂。
张既既然已经审案完毕,人群自然缓缓散去,唯有文昭等人待在原地。
收拾好了案上的文书,张既抬头看着文昭等人,随意地问道:“你们还不退去,可有其他事情?”
文昭上前一步,拱手作揖道:“某素闻明廷大名,今日特来相见,还请明廷能够不吝赐教。”
张既微微瞟过典韦腰中的双铁戟,以及其余十个身着便装的虎贲之士,瞳孔微不可查的缩了一下。
他将文书都交给了县中主薄,回礼道:“阁下既然远道而来,吾又岂能不以礼相待?若是诸位不弃,不妨到寒舍一叙。”
文昭轻笑两声,说道:“固所愿也,不敢请耳。”
随后,文昭就带着典韦等人,与张既一同来到了他的府邸之内。
虽说张既乃是一介县令,可是他的府邸却十分简陋,里面也并不宽敞。除了几个家眷、下人以外,更是没有其他人。
张既回到家中,先让文昭等人坐定,而后去屋内脱下自己的官服,穿了一身洗得略微发白的青衫,才与文昭相对而立。
他作揖道:“不知阁下,可愿告知名讳?”
文昭摇了摇头,道:“君子之交淡如水,只要志趣相同,又何须在意姓名、出身?”
张既闻言微微一愣,继而抚掌大笑,道:“阁下之言大善,反倒是我有些着相了!”
两人寒暄了一阵,文昭忽然问道:“今日观看明廷审案,第一个案子,李老汉与其子李文,都说钱财乃是自己盗窃,与对方无关。”
“不知明廷又是以什么为依据,断定钱财定为李文所窃?”
“按照律法,此二人都有作案动机,乃是犯罪嫌疑人。他们既然已经承认自己盗窃的事实,完全可以将两人一同判刑啊。”
张既却是轻轻捋了捋胡须,也不直接作答,反而问道:“不知阁下以为,这天地之间,为何要有律法?”
文昭微微一怔,继而说道:“立志行善由得我,行出来却由不得我。人生于天地间,都有自己的**,若不以律法规范人们的行为准则,百姓又岂能安定的生活?”
张既却是低声呢喃道:“立志行善由得我,行出来却由不得我。”
他反复品读了几遍,这才抚掌叹道:“好一个‘立志行善由得我,行出来却由不得我’。如此简单的一句话,却是道出了人之性情啊。”
“阁下大才,既自叹不如!”
华夏的哲学中曾经说‘人之初,心本善’,却也有人说‘人之初,性本恶’。
然而不管是‘本善论’还是‘本恶论’,都非常注重后天的教育以及熏陶。
由于心底道德的束缚,人人都有向善之心,就连那些大奸大恶之辈,亦是如此。可事实上,仍旧有些人因为各种原因,而违背了本善的思想。
故此,才有人说人性本恶,只是这个恶念一直会隐藏在内心深处罢了。
文昭所说的那句话,出自于后世的《圣经》。
原文乃是:因为立志为善由得我,只是行出来却由不得我。故此我所愿意的善,我反不作;我所不愿意的恶,我倒去作。
不同的人,自制能力亦是不同,这才有了律法的出现,用以强行规范人们的行为准则。
文昭只是随口引用了一句话,却被张既如此赞誉,当即脸色微红。
他谦逊地说道:“先生之才,胜吾十倍,某又如何敢与先生相提并论?”
张既深深看了文昭一眼,继而叹息道:“是啊,我们的确没有办法相提并论。”
轻轻捋了捋自己的胡须,张既说道:“阁下说的不错,因为个人自制能力终究有限,才会有律法的诞生。”
“然而,律法以及刑罚的出现,说到底也只是手段,而不是目的。故此我们在执行律法的时候,也不能忽视这点。”
细细品读了张既的这番话,文昭感觉其中颇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