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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不过,这一厢情愿的念头维持不久,她嗅出他唇间浓烈的醉意时,便清楚这一出小把戏实非耿毅所为,更猜疑始作俑者,该是昨夜邀他们去阅卷与谈心的耶律倍夫妇。
这也让她忆起昨夜,奚夫人挽著她的手,与她提及“好事将近”的事,总在有意无意间要说些春闺之事给她听。
她本以为奚夫人是在为她“进宫”这一事上铺路,意在传授一些讨好王侯以利争宠的房中媚术,心下排斥不已,怎知,到头来却是为了这一件事在操心。
耶律檀心望著睡得正熟的人,颊上也染了一些红晕,她忍不住将头往他缓伏慢落的胸膛靠了过去,对主动亲近他这一件事,始终拿不下结论来。
为了什么?
还不就是怕去惹他生气。
她知道自己被耶律倍宠坏了,从来都是她发脾气的份儿,哪管人家吃了她多少亏!如今,她只担心做错这一件事,被这个人怨。
犹豫不决之中,大半夜的光景竟也溜走了,睡意一下子袭身,再加上身旁的意中人没醒来的迹象,她便打起小睡片刻的主意。
她叮咛自己,“千万别睡著,醒来同他解释就是了。”想是认命,肯进宫了。
怎料,事情由不得她控制,原本可以简单说清楚的事,竟被“戚总管”弄到不可收拾。
耿毅苏醒过来,认出偎在身边熟睡的女子,见她一身薄衫,再察觉到自己光著上身时,醉意猛地一撤,脸也黑去了一半。
耶律檀心舒缓地坐起身,眼都未及睁开,便开口说话,“啊~~你醒了……”言下之意,居然没有一丝的别扭。
耿毅自然以为被她耍了一计,“我真是低估你了,完全没料到你会设下这样的圈套。”
耶律檀心不怪他这么想,急忙解释,“请相信,我其实跟你一样无辜……”
“现下若有人闯进来,无辜的那个人绝对不会是我。”耿毅几乎是咬牙切齿的跳了起来,“我的外衣呢?”
耶律檀心也帮他四处看了一下,“我恐怕是给人拿走了。”
“少不了受了你的支使!”他一口咬定她有罪,并且将被子往她那里掷了过去,“求求你,把自己包紧一点儿。”
耶律檀心无语,只能凝噎住泪水,照了他的话将自己包起来,才说:“情况没你想得坏……”
他心乱得很,根本听不下一句解释,目前的他只在乎一件事,“我弄疼你了吗?”
她大眼睁著,愣站在那里,仿佛不太懂他的意思。
他於是再将话重复了一次,“我到底有没有弄疼你?”
她摇了头说:“没有。”
“真没有?”
“真的没有!”
结果,他却摆了一副“天灭我也”的模样来,抱头跪在地上了。
耶律檀心不忍见他自责,上前跟他实说了,“你醉得不省人事,根本连一根寒毛都没动。”
耿毅闻言将头抬了起来,不见有喜色,却更加懊丧,还说了自相矛盾的话出来,“如此说来,丑闻没酿成,你仍是要给别人糟蹋了……”
他突然想到什么似的一跃而起,转眼就往耶律檀心这头儿扑了过来,异想天开的说:“一不作、二不休,乾脆现在就让你进不了宫。”说完就扯掉耶律檀心裹身的被子。
他痴痴地望著被压在身下的她,被她美丽的脸庞迷惑住,四肢宛如被树藤缠住,一动也不能动,良久後,才如梦初醒似地撤开身子,打算滚到一边去。
不料,他慢了一步,画堂两扇门在此时被人拉开了。
一个破锣似的粗嗓大剌剌地响起——“哎啊!皇天我个奶奶!这事怎生了偿!这个骄郎啊!把咱们一个好好的契丹公主睡坏了,他日也甭想上攀汉人公主了……”
戚总管这样不清不楚地嚷著,把寺里的警卫全都引来了,其中还有几位上山来赏牡丹的世族贵客。
大夥你挤我推地,就是想把门缝里的事情看个一清二楚,谁知戚总管不懂人情世故,既然已将观众引来了,竟然狠心将门一掩,把“丑事”都关在画堂里。
不仅如此,他还雪上加霜,摆了一脸尴尬懊丧的模样,对众人道说:“没事、没事,请各位大爷们先回房歇著吧!”典型的此地无银嘛!
“……”
“有看到吗?”
“没啊!你呢?”
“只睨到两个影……”
十来个人交头接耳,捕风捉影一番後,都把戚总管方才嚷的“此地无银”记在心底。
交换了意见,得出的结论便是——宝宁寺,近水楼台处,此院的画堂里,独处了两个影,一个原本能攀上汉家公主的耿骄郎,竟去拈坏了一朵大小皇爷皆欲采的“艳蕊檀心”。
这结论随著众人离开了宝宁寺,还不到日落西沉时分,整个洛阳城里的父老们都知道这一回事。
皇上为了这一件事气坏了!连著一个月不肯让赞华先生入宫觐见。
耶律倍除了继续求见以外,能做的也只能等皇上气消後,再作补救。
其补救的方式便是,他不能再投闲置散地过著契丹王的日子,而是必须担当起军职,做一个架空的怀化军节度使,正式对李嗣源的後唐王朝效忠尽力。
这样的安排并不表示朝廷倚重他,而是刻意要把他的身分再次降等。
耶律檀心的公主头衔自然也被摘了去,身败名裂的後果是,良家子弟皆不再上宝宁寺送诗给她了。
如今,耶律檀心唯一能嫁的人,就幽州节度使之子,耿毅一人。
由於他们之间的事冒犯了皇上,罪过虽然由耶律倍全部顶下来,两人的婚配仍是喜中带忧,无法大肆张扬的。
於是,一切事情都在悄悄的进行当中,深怕招摇过度,再次引起有心人的侧目。
某日,人迹顿减的宝宁寺忽然来了两位贵客。
一位是花见羞夫人身边最有分量的宫女柳氏,另一位则是丑闻主角的叔父耿豪。
他们的出现很难不让人联想到,“好事将近了!”
怎知,事实却与大家所想的相去甚远。
“我为什么不能娶檀心?”耿毅不解地问著叔父耿豪,继而转身面对眼前这位未曾谋面过的柳氏,“敢问娘娘,你又凭什么阻止我娶她?”
柳姨愁苦地看著眼前的男儿,不动气地说:“我与你叔父有一个故事要告诉你,你听了自然明白。”
耿豪问了侄儿一声。“还记得当年我们一路下洛阳时,我跟你提过的那些前朝旧事吗?特别是有关朱温逼十七岁的末帝李祝退位的事。”
耿毅点了头。“大家都说他被朱温父子的爪牙害死了。”
柳姨更正他,“末帝没有死,反而遗有一女。”接著就将末帝从宫中逃到山里,如何遇上樵父之女,进而共育二子一女,最後却抱著三岁大的女儿,沦落在洛阳街头行乞,然後遇上柳璨与他的两个女儿的故事娓娓道出。
耿毅听了柳姨的话以後,不禁打量起她来,他像想起什么似的,紧接著问:“娘娘也姓柳,与我娘有何关系吗?”
“你娘是姊,我是妹。”
耿毅一听,才了解眼前的妇人,竟是当年正要嫁给豪叔,却不幸被李存勖劫进後宫的姨母。
他还来不及将故事消化进去,柳姨又将故事继续说下去了。“……末帝当年为了不牵连我们柳家,曾打算带著三岁大的女儿继续逃亡,可是一场大病後,却选择走入空门的路。末帝留下书信及一只“戒印”为信物,要你外祖帮他最後一个忙,希望他能将戒印与女儿送到远在千里外的契丹国,给一个叫耶律图欲的契丹人。”
“耶律图欲?外祖与姨娘认识他吗?”
“那时是没听说过他的名字,所以爹爹透过一些关系联络上在契丹国里佐政的汉人大臣韩延徽,问耶律图欲是何许人?韩大人念在旧日同乡的情分上没刁难爹爹,直接转了信告诉他,这个耶律图欲不是别人,正是契丹可汗耶律阿保机的太子,耶律倍。”
耿毅听到这里,人也傻了。这不就表示……“不,不可能的!”他当下拒绝承认所听到的事。
做姨娘的人继而解释,“当然可能,耶律倍小时候曾伴同耶律阿保机去故城长安拜见过唐昭宗,并与长他六岁的年轻王子李祝做了朋友。”
耿毅无奈地看了叔父与姨母一眼。“所以你这一趟来,是不是要告诉我,檀心就是末帝的女儿?”
“是的。”仿佛要让耿毅彻头彻尾地接受他不可以娶耶律檀心的事实,柳姨继续侃侃地说著後来发生的事。
原来……
因为小公主年纪尚幼,柳璨与两个女儿们不放心将她交进一个胡人手里,因此将小公主留在身边,由耿毅的母亲喂养,直到两年後,耿毅的母亲病逝,柳璨才不得不给耶律图欲书了信。
信去以後,一转两转三转才有口信回转到洛阳来。
口信很简单,只说他於半个月内会来接人。
至於来接五岁小娃娃的人会是谁?要怎么确认?一句都不多提。
不过,果真如契丹太子的口信一样,十五天後,有一队人马在夤夜里悄悄造访柳璨简陋的屋子。
领头的年轻人约莫二十出头,神清气朗、英勇有为,乍看似是汉家郎,但北方口音透露出他外族的身分。
对方将熟睡的孩子接过来问:“娃儿叫什么名?”
柳姨代替傻眼的老父回答说:“孩子唤作檀心。”
“好一个“檀心”,所谓“一朝春回日,花开复李枝”,李祝兄是一个有心人,为这个娃儿起的名字可说是意味深长。”
经这个契丹人一提,柳璨与女儿才恍然大悟。原来,把“檀”字一拆,果然有那种“一旦春回发几枝”的禅意。
对方将孩子递给随行的妇人後,回头对柳璨道:“我以性命担保她的安危。”
柳璨父女相信他的话,连质疑的念头都不曾有过,他甚至没去追问对方的名字与身分,就让他们上了马!
等到那一行人巡著来时路,消失在寂夜之中,柳璨父女才面对面地思索半晌,之後恍然大悟。
是契丹国太子耶律图欲——也就是耶律倍亲自南下来接人了!
第五章
耿豪首先打破沉默。“你现在知道了,耶律檀心其实是大唐公主李檀心。”
柳姨再次重复她造访大寺的目的,“这就是你这个平民小辈不能娶她的原因。”
耿毅一脸荒谬地瞪视柳姨,辩驳道:“大唐早亡了,她降世时,天下四分五裂,改朝换代已不知多少次,再怎么说都不是公主之身。”
耿毅指出现实面,怎知却引来柳姨的疾言厉色,“河东柳氏与幽州耿氏曾对天起誓,只要李唐血脉留世一日,就得对他们克忠一日,至死方休。”
“檀心与甥儿心契意合,没有贵贱之分,更无地位悬殊之别,恕甥儿难同意姨娘的话。”
“好,你给胡人养了两年,咱们汉人的忠孝节义全都摆在脚下踩了。”
耿毅绉起眉头,“甥儿从没忘记过爹爹的教诲,他说过男子汉是不妄自菲薄的,”
“好一个不妄自菲薄,你何不亲自回幽州对你父亲说去!”柳姨取出藏在袖中的信,递给耿毅。
耿毅接过信,带了一种不服气的倔性告诉姨娘。“顺便带檀心回去。”
“你先将你父亲给你的信仔细看清楚後再决定。”
耿毅闻言,展信阅读起来。
毅儿如晤,为父已为你定下一门亲事,对方是你在蓟州、长你两岁的表姊悦云,因之无论是大汉、契丹或前唐公主对你有所青睐,吾儿皆需一概婉谢,万万不可心存非分之想。
情事紧要,盼速回北界,勿让者父成了背信之人,徒落世人笑柄。
耿毅放下信,脸色发白,“这事太突然,我从没听爹提起过……”
“这个年头人心难测,突如其来的事可多著,不止就你这一件。”
他直视他的姨娘,问道:“莫非是姨娘您给爹爹出的主意?”
柳姨没有否认,只说:“你爹爹也认为这样才算门当户对。”她带著顿老十岁的愁容,悠悠地劝诱,“不是我们故意要棒打鸳鸯,而是这样做对大家都好。甥儿若是聪明人,就该劝檀心公主进宫,如此行之,对你、对公主及赞华先生来说,才能趋吉避凶。”
耿毅见到柳姨欲言又止的模样,黯然问道:“姨娘您话中有话。”
“我也只能点到为止,总之,你好自为之。”
目送两位长辈离开宝宁寺後,耿毅随即找耶律倍商量。
耶律倍是一位性情中人,自然觉得柳氏的想法不尽情理。“既然我能把锺爱的义女许给你,为何你老家的长辈不让你娶一个末世的落魄公主?”
“父亲认为我不该做非分之想。”
耶律倍忍不住叹了一口气,“耿公既然要你北上一趟,你就去吧!我相信你是聪明人,要不了多久便会返回洛阳来。只不过我听说了,关外局势逐渐不稳,你一路上要多提防。”
耿毅领受了耶律倍的祝福与提醒後,找了一个适当的时机,领著耶律檀心到母亲的坟前磕头上香。
他牵著她的手,胸有成竹地对她保证,“在我跟爹爹阐述清楚後,一切阻碍定可消除,届时盼能与你携手偕老。”
耶律檀心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