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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朝廷确实已经腐烂到了根子里,但他们想着的仍旧只是改变,仍旧是想要给这个国家治病,而不是彻底推翻这个国家。
林闻高举着自己的手,可同学们却只是低着头,他也渐渐心灰意冷,甚至有些愤怒!
“你们不要忘了,当你们身陷囹圄之时,是谁拼了命营救你们!若连知恩图报都做不到,还谈什么救国救民!”
林闻如此一说,众人顿时羞愧起来。
“我觉得这个事情不可行。”
此时,终于有人开口说话,但却是反对意见。
说话的是个约莫二十来岁的年轻人,脸颊丰满,气色红润,一双眸子充满了睿智与成熟。
“黄廑午,你巴不得留着辫子,当然不想劫大清朝廷的狱了!”
年轻人也是愤怒起来:“你胡说什么!我黄氏虽是官宦名门,可从未在朝廷做官,你污蔑我就能救出陈有仁么!”
林闻也是一时口快,倒是懊恼起来,因为他很清楚这黄廑午的身世。
他是日本东京宏文学院速成师范科的学生,而且还是湖广总督张之洞从“两湖”、“经心”和“江汉”三个书院里亲自挑选的,前往日本留学的这一批,也不过三十多人而已。
虽说他学的是师范科,但家里有钱,时常请日本军官来给他讲授军事课程,*,他便是最主要的技术支持者。
非但如此,他留学期间,每日里都练习骑马和射击,甚至给自己取了个“今村长藏”的名字。
他家是湖南长沙的名门望族,世代出高官,可黄廑午的愤怒也是有原因和有底气的,因为到了清朝,他家便传下祖训,永不出仕清朝。
所以家里虽然都是饱学之士,也顺利通过科举考试,但都没有补缺为官。
黄廑午也同样如此,年纪轻轻的他,早已顺利通过了县、府、院试,考中了秀才,只是并不热衷于功名罢了。
林闻也是冷静下来:“对不起,是我太激动了……”
黄廑午也不是小气的人,吐了一口气:“陈有仁不仅只是你的干弟弟,也是吾等的恩人,难道我等就不着急?”
“我不是反对暴力,而是理性地考量,劫狱根本就不成,如今镇守大牢的可不是县衙那些烂番薯,而是广州将军的人马!”
“且不说林世伯能找到多少人,多少条枪,单凭咱们这些人,是不成的,咱们必须得找帮手!”
林闻本以为他反对自己劫狱,原来只是反对自己的具体法子,这可就好办了!
“黄兴,你能帮我就太好了!”
林闻终于是叫出正经名字来,黄兴也摸了摸唇上的小胡子道:“你一着急就骂人,还要骂人祖宗,一开心就这么亲热,不好。”
林闻也是尴尬地摸了摸脑袋,但总算是找到了支持者。
黄兴朝众人道:“林闻所言不差的,想要唤醒这个烂掉的国家,是不能只靠吼的,有时候,必须让他感到痛,才能真正的醒过来!”
“单靠咱们这些人,自是不成,林世伯能够提供帮助,自是最好,但此事重大,必须缜密,若不愿意参与,也希望同学们不要泄密,拒绝参与的现在就可以离开了。”
黄兴只是换了个方式,但结果却截然不同。
林闻让支持他的人举手,却没人举手,可黄兴让不参与的人离开却一个人都没有离开!
不得不说,黄兴对人心的洞察,比林闻要更加高明,他身上充满了一股领袖的风范与气度!
见得此状,黄兴也是微微笑了起来,宋真姝却没好气地说道:“本以为你理性一些,没想到又是这么个样子,就咱们这些人,又如何做得成?”
黄兴似乎没有太多担忧:“所谓事在人为嘛,只要有这个心,又何愁事不成?”
宋真姝也懒得在争辩这个问题:“你总不能指望我们这几个女孩家也跟着你们扛枪劫狱吧?”
“事先说好了,所需的物资和钱,我可以帮上忙,但其他事情,实在是没法子。”
黄兴调侃道:“咱们在座的,谁家里还没点钱?没钱怎么留洋?这不是问题,问题是咱们必须找对人,你们到底支不支持?”
宋真姝没再纠结,又转了个方向问道:“陈有仁已经入狱,他身边的人也都被捕,咱们能找谁帮忙?”
黄兴摸了摸小胡子:“陈家不是还有一个人么?”
“那个老道士?他不是昏迷不醒么,又怎么能帮得上忙?”宋真姝也疑惑起来。
黄兴却解释道:“那天夜里,陈有仁让咱们*,听说同学里有念医科的,便让咱们去探了探病,其实那老道士乃是神经抑制才引发的重度昏迷,用西医的刺激手法,应该是能唤醒的。”
“咱们所缺失的就是一个领头人,是一个能掌控全局的人物,这老道士乃是最合适的人选!”
众人闻言,也是兴奋起来,只是宋真姝仍旧有些不解:“咱们里头有念医科的?我怎么不知道……”
黄兴将眸光转向了角落,但见得一个瘦高个儿正躲在角落里,沉默不语。
“梁天养,梁同学之前就是学医科的,只是后来才改了专科,先前给老道士诊断的,也是他。”
宋真姝见得这很是内向的同学,就仿佛初次见面一般,这人的存在感也实在太低了。
“梁同学,你真的能唤醒那老道士?”
梁天养仍旧沉默,似乎有些拘束和紧张,过得片刻才点了点头。
宋真姝见得如此,也就只好认可道:“好,那咱们就试一试,拜托梁同学了!”
梁天养显得更加紧张,嘴唇翕动,几次想开口,却都说不出话来,大家都替他着急了。
等了这大半天,他才开口道:“我……我就是那个家里没钱的,但我也……也跟你们一样,留洋了……”
众人也是愕然,似乎终于有些明白,为何这个梁天养并没有什么存在感了。
无论如何,大策略终究是定了下来,搭救陈沐的事,也算是迈开了最重要的第一步!
第一百六十二章 民怨未消何脱狱()
桌上一只盖碗,一只豆青地粉彩鱼藻纹托瓷盖碗。
这盖碗嘛,其实就是茶碗,上有盖子,下有托,中有碗,所以叫又“三才碗”,暗含天地人和之意。
这只盖碗也算是做工精美,飘拂的水草之间,淡金色或红色的鲤鱼在游弋或嬉戏,形态各异而悠然自得,趣味横生。
然而就在下一刻,一只手横扫而来,盖碗落地,啪嗒一声,瓷片与茶渣四处溅射开来!
“简直混账!身为地方父母,你竟然拿不出半点应对之策,朝廷养你又有何用!”
庆长怒不可遏,因为身为广州将军,他最讨厌的事情发生了,而且就发生在他的眼皮底下。
相较于洋人的入侵,他更痛恨的,是民众的暴起!
洋人的入侵总是虚张声势,最终能用钱来打发,只要钱能解决的问题,便不是问题。
可这些民众却不同,他们一旦聚集起来,队伍就会在短时间内壮大到你无法驱散的地步!
此时老百姓们便这么聚集在了新会县衙外头。
他们没有摇旗呐喊,也没有打砸冲击县衙,只是在外头坐着站着,眼中充满了愤怒的诉求。
他们根本不需要开口,因为今次连衙役们,都没有驱赶这些百姓。
所有人都知道,洋人入侵了大清国的领土,官兵们没有与洋人打成什么大仗,反倒是陈家那个孩子,组织了一场抵抗,而且成效显著,竟是将洋人的战舰全都给炸了!
陈十四力战诸多武馆的馆主,取得十四连胜不说,还在擂台上,打赢了洋人,救回了留洋学生,狠狠地煞住了洋人的威风,如今又将洋人的战舰炸毁,逼得洋人不敢再入城,说他是英雄,那是半点不过分的!
然而就是这么一个大英雄,受到的不是嘉奖,也不是拥戴,而是牢狱之灾,这是如何都不能接受的!
有国有家者,不患寡而患不均,不患贫而患不安,盖均无贫,和无寡,安无倾。
这是一群忍耐力极强的人,这是一个极其能忍耐的民族。
无论生活多么的艰难,这些百姓都能忍,为了生存下去,他们可以卑微得如草间的蝼蚁。
可一旦出现不公,他们就会站起来反抗!
知县老爷谭东华也很是无奈,更是觉得无辜,面对广州将军的怒火,他心里头也很不是味。
广州将军固然是大,位高权重,但他是县官,他管理着地方,即便强势如广州将军,也总不能一点面子都不给,将他当成一条狗这般使唤。
“将军,这些百姓一语不发,便只是坐于衙门前头,下官也总不能无缘无故便驱赶他们吧……”
庆长更气恼了:“你是官,他们是民,官管民,天经地义,你让他们去哪里,他们敢不去?就你这点本事,也难怪只能混个县官!”
谭东华心里头也有气,他不是军官,不懂打仗的事,他也不算是个好官,但在这件事上,他与外头的老百姓们什么两样,他也觉得不公平!
他知道公平二字与政治是无法挂钩的,但洋人入侵,便是国难当头,连国土都保不住,你还跟我谈政治?
他的官虽然小,但他也能分得清事情孰大孰小,反倒是官越大的人,对这种大事就越发看得小了。
“没有名目,下官也不敢动他们,只能劝阻,无法强行驱逐……”
面对谭东华如此懦弱的回应,庆长是彻底怒了。
“你是官,你居然不敢赶走几个刁民,难道要我这个广州将军,出动军队来驱散么!”
谭东华终于是忍不住:“将军,这等情况之下,越是驱逐,只怕越是闹得大,那陈有仁……您看有没有可能……”
“啪!”
谭东华尚未说完,脸上便火辣辣一阵疼,庆长的手巴掌也有些辣,跳脚骂道。
“你个没眼珠的东西!那是洋人指名道姓索要的人,能放过他么!你是不是把脑子给吃坏了!”
庆长是满人,对汉人官打从骨子里有种鄙夷,一方面觉得汉人官鬼点子最多,一方面又觉得汉人官最不利索,做什么事都爱计较。
谭东华虽然只是个芝麻县令,但好歹是个官,县令也是文官,广州将军虽然是封疆大吏,但却是武将,如何能动手打人!
庆长虽然脾气火爆,但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误,嘴上虽不说,心里也有些懊恼。
骂归骂,但动手打人却又是另一回事了。
想了想,他只能叹气道:“本官也不是蛮横不讲理,只是你这种层次,没有与洋人接触过,不知道这其中的凶险,有些事情,背后的影响可比正面入侵要更加可怕的……”
“你的顾虑也不是没有道理,如今洋人已经兵临城下,若再激起民愤,也不好收拾。”
“这样吧,那个陈有仁是主谋,如何都不能放过,但他手底下那些人,我可以做主,放几个回去。”
谭东华闻言,并没有太多欢喜,只是朝庆长道:“将军,虽说能缓解一下民怨,但几个人怕是不够,陈有仁不能放过,但他那些追随者,能否全放了?”
庆长的脸色顿时阴沉下来:“你是官,还是贼,分清楚你的身份再说话!”
谭东华的脸色顿时煞白起来:“是是是,下官尽力安抚,尽力安抚……”
庆长看了一眼,也是一脸烦躁:“那个杜星武是留洋学生,可以放过,叫书冬的那个,是坊间杀猪的,也可以放了,那些低贱的疍民可以放回去,唯独那个姓孙的和那个女倭贼不能放,他们都是有案底在身的,滚出去吧……”
庆长因为做出这样的决定,而感到累乏,揉了揉眉心,不耐烦地摆了摆手。
谭东华不敢再多言,作了个揖便出去了。
转头到了县狱,谭东华便将这些人放了出来,带着杜星武等人,来到县衙大门,朝那些百姓大声道。
“身为一方父母官,乡亲们的诉求,本官也记在心里,不敢忘记,但大家也给本官一些时间,不要再施加压力,你们的心思,本官也明白,只是你们这样,只能害了陈有仁,你们要想清楚。”
谭东华这么一说,百姓们也都抬起头来,其中一些人已经窃窃私语,因为他们知道,谭东华的话并非没有道理。
谭东华见得起了效果,便指着杜星武等人,继续说道:“在本官的斡旋之下,这几位已经脱了牢狱之灾,我希望大家能够先回去,这般推波助澜,只能让事情变得越来越糟糕,快回去吧。”
杜星武是个明白事理的,自是清楚,这些百姓也是义愤填膺,他们的动机是好的,但诚如谭东华所言,有时候极有可能好心办坏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