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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他们看来,释放徐官熙,不会彰显出陈沐的大度,只会让陈沐显得愚蠢而天真,仿佛看着江湖话本来行走江湖那般幼稚。
陈沐却有着自己的想法,他知道雒剑河的担忧,也权衡过其中的利弊。
杀掉徐官熙,根本就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将他囚禁在这暗无天日的地下墓穴,也没有任何意义。
他这是在“投石问路”,或者说在试探付青胤,因为他对这个人了解实在是太少了。
付青胤年少得志,高傲自大,这是陈沐的切身体会,这样的人,都有一个通病,那就是刚愎自用而多疑。
徐官熙在陈沐的眼中,是个必死之人,这是所有人的共识,但陈沐将他放了,付青胤会不会起疑,从而冷落徐官熙,这就是陈沐需要去试探的了。
无论如何,徐官熙回去之后,付青胤绝不会再像以往那样重用他,这基本上是不必存疑的。
释放徐官熙,便相当于埋下一颗种子,徐官熙同样是个无所顾忌的人,若长久得不到付青胤的信任,这种分歧就会越发壮大,影响虽然微小,但会不断扩散和发酵。
若洪顺堂的人仍旧铁板一块,陈沐是半点机会都没有,之所以要放了徐官熙,就是想在这块铁板上敲出一丝裂纹。
至于到底能不能敲出裂纹来,这就是陈沐需要承担的风险了。
徐官熙关在这里,或者杀掉,都无法产生任何的价值,但将他放回去,用以试探,起码还有一半的机会,能够敲出这道裂纹来。
雒剑河倒是比陈沐考虑得更加激进一些。
“少主,你有没有想过,杀掉徐官熙,起码能杀鸡儆猴,而且他是洪顺堂的总管,除掉他,能给付青胤带来不小的麻烦。”
陈沐摇头道:“这个我不是没想过,但我若这么做,只能让洪顺堂的人更加同仇敌忾,往后想要收服他们就更难了。”
“我虽然没有参与过帮会的事务,但父亲的为人,我还是了解的,他从来都是以德服人,仁义治下,对于这些人,我也不会动用这样的手段,我希望他们是真心臣服于我,而不是因为恐惧……”
雒剑河皱起眉头来:“少主,如此这般,接下来会更加的艰难……”
陈沐反倒洒脱一笑:“难道我这一路走来就顺风顺水?哪一次不是困苦不断艰难重重?”
见得陈沐如此,雒剑河也就舒心了不少,他之所以这么担忧,其实也是鉴于陈沐的心态,陈沐能如此乐观地看待此事,也就没有其他问题了。
雒剑河沉默不语,算是认同,陈沐也就暂时不提这个事,倒是朝雒剑河问道:“这是谁的墓冢?”
雒剑河也不隐瞒:“我之所以耗费如此大的心力财力,在此圈起田庄,就是为了这个疑冢……”
“疑冢?这是谁的疑冢?”所谓疑冢,就是为了掩人耳目才建造的假墓,据说曹操有不少疑冢,历朝历代,那些厉害人物,都会建造疑冢,免得被人挖坟鞭尸。
可反过来看,但凡能够建造疑冢的,必然是历史上有名有号的人,而且恩怨纠葛极其惨烈,生怕死后不得安宁,亦或者牵涉到重大的秘密,否则是不可能建造疑冢的。
雒剑河没有说话,只是提着灯笼,将四周的烛台都点了起来。
随着烛台渐渐亮起,陈沐也越是震惊!
早先他还以为四壁上乃是壁画,此时看来,上面竟是一套功法的简图!
这图谱上的人物线条精简,神韵却是十足,功法里有拳法,也有刀法和棍法,几乎涵盖了十八般武艺!
陈沐对拳法有着极其亲近的感知,只是粗粗扫了一眼,便看得出,这四壁之上的拳法,竟是大洪拳!
要知道,大洪拳从来都是洪顺堂乃至于洪门的秘传,可不是谁人都能够修炼的。
民间虽然流传着不少洪拳的分支流派,但大多只是皮毛,而且还是九牛一毛,凭借着这一毛,很多人就敢称宗师,开馆授徒,不在话下。
但真正领略到大洪拳整套功法的人,却是凤毛麟角,陈沐有幸得到传授,也只是占了陈氏一族的因缘罢了。
难怪林福成要在这里隐居,也难怪雒剑河将徐官熙关押在此处,却从未给过他一线光明,因为他并不想徐官熙看到这里的图谱!
“这是洪熙官洪先贤的疑冢,准确来说,这是他最后的藏身之所,这墙上的功法图谱,都是洪宗师留下来的!”
听得雒剑河此言,陈沐也是心头大惊,因为洪熙官乃是洪拳的开创宗师啊!
如此一说,也就难怪要建造疑冢了。
因为洪熙官与方世玉等“少林十虎”拜师蔡九仪,蔡九仪乃是洪承畴的旧部,洪承畴兵败降清之后,蔡九仪不愿苟从,愤然投了嵩山少林寺学本事,后来做的都是反清复明的勾当!
而洪熙官更是开创了大洪拳,轰轰烈烈地进行反清复明的地下活动,被清兵四处追杀,难怪要建立疑冢了!
有传言说洪熙官是病死了,葬在小榄镇飞驼岭东木臂,虽然不知真假,但这里出现洪熙官的疑冢,亦或者说地下秘境,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雒剑河待得陈沐浏览了一番,这才开口道:“这里虽然只是疑冢,但阴气很足,我打算让你和吕胜无在这里练功,你的洪拳虽然传承正统,但没能精炼,趁着养伤这段日子,就在这里好好看看吧。”
“或许你看不懂这图谱,但吕胜无一定能看懂,我已经有些期待,你走出这疑冢,会是个甚么模样了……”
第一百八十二章 时势风云夜关出()
二月,春风丝雨,田埂上的老牛,悠闲地嚼着,若不是尾巴在甩动,还以为定格在这幅山水画之中了。
陈沐走出疑冢,走下了山道。
这才过了个年,他的个子仿佛又长高了不少,毕竟正是长身体的年纪,用雨后春笋来形容他的生长速度,是一点都不过分的。
只是他的脸色更加的苍白,阴柔之气更加的浓重,左眼下那颗泪痣也更加的明显。
他的头发也在疯狂生长,眼下已是长发及腰,挽着松松的道髻,颇有些飘然出尘的气质。
经过两个月的休养,他的伤势早已痊愈,整日里与吕胜无修炼阴阳参同玄功,休息之余,吕胜无便讲解四壁上的功法图谱,陈沐如同干渴的海绵在疯狂地吸收水分。
因为闭关了两个月,他对外界的事情也是一无所知,便是饮食,也都只能是雒剑河一人送进来,为了不打扰他闭关,雒剑河也从未与他说起过外头的事情,以免他分心扰神。
今日终于是出关,陈沐也就率先走出了疑冢。
虽说疑冢里头有灯火,但灯火的光,与外头的自然光是截然不同的两种感受。
当春风吹拂,细雨打在脸上,陈沐昂起头来,仿佛重生了一般。
他在山道上轻快地走着,有些不合规矩地将师父吕胜无,远远甩在了后头。
山下便是雒剑河的田庄,烟雨水墨一般唯美,陈沐几乎要抛开所有的一切,整个身心都融入到此景此情之中了。
雒剑河等人早早在山下等着,陈沐见了,也是兴奋不已,与孙幼麟等同龄人都拥抱了一下。
他本是个内敛的读书人,是如何都做不出这种事来的。
只是经过了留学生们的熏陶,再加上洋人们的影响,陈沐的性情也渐渐变得有些奔放了。
轮到芦屋晴子,陈沐也是恶作剧一般,朝她张开了双臂,本以为她会抽出刀来,恶狠狠地吓唬陈沐,谁知道这女倭贼竟没有动作,结结实实让陈沐抱了个满怀。
这倒是让陈沐有些意外,又有些尴尬,不过芦屋晴子到底是芦屋晴子,当即推开了陈沐,白了他一眼道:“你越来越像女人了。”
陈沐也是嘿嘿一笑,摸了摸自己苍白的脸,又看了看芦屋晴子的胸前,狭促道:“你越来越像男人了。”
芦屋晴子连刀带鞘打过来,陈沐却是不躲不避,抬手便点出二指,分明只是随意而为,芦屋晴子却猝然收刀,仿佛受到了莫大的生命威胁!
雒剑河等人见得此状,也是惊诧不已,足见这两个月的闭关,陈沐的提升到底是有多么的巨大!
此时吕胜无才从后头走了过来,众人见得,也就收敛了不少,因为这老道更加的飘忽,更像一个千年老鬼了!
他曾经深受重伤,差点就死了,多亏梁天养等一群留学生,剑走偏锋,死马当活马医,才将他唤醒。
这两个月闭关,他与陈沐日夜修炼,相辅相成,玄功大成,又恢复了过来,然而他的身上已经没有了那种气场。
此时的他,更像一个苍老到了极点的普通老人,仿佛一半的灵魂已经被吸入地下,随时会死去一般。
但越是这般便越是诡异,越是平淡,就越是让人看不透!
“都站着淋雨作甚,进去吧。”吕胜无这么一说,众人也就回到客厅,各自坐下。
“都说说,这两个月都有些什么新鲜事。”
虽说老妈子早已将饭菜都端上,摆得桌面满满当当,但陈沐并没有急于动筷子。
因为在闭关期间,他们并没有辟谷,反倒比平常要吃得更多,饮食也更加的精细,在这一点上,雒剑河是一点都没马虎的。
毕竟他也是练武之人,或许也曾经修炼过疑冢里的图谱,对此一清二楚,根本就不需要吕胜无多加吩咐。
他对陈沐也着实没了任何质疑,这一点陈沐是最清楚的。
因为在这两个月的修炼当中,他非但与陈沐一起练功,给陈沐讲解图谱,还将炼丹的法子以及配方都教给了陈沐,甚至于连神打那一套,都给陈沐说了个大概,这可是真正的倾囊相授了!
也正因此,陈沐的自信心更足,足以面对任何不利的消息。
雒剑河看向了孙幼麟:“情报方面是你负责的,你给少主说说吧。”
孙幼麟是个高冷孤傲的人,虽然追随了陈沐,但也只是叫一声陈少或者二少。
可他也知道自己与雒剑河的差距有多大,雒剑河都称呼陈沐为少主了,他本该也改一改这个称谓了。
只是孙幼麟却不是这样的人,他知道陈沐也不是这样的人,所以开口便是一声熟悉的二少。
“二少,洋人那边仍旧在四处搜捕,为此,他们还以此为条件,让朝廷开了特权,往后他们能够在内陆四处行走,不受制约了……”
“外交方面,总督府外事幕僚付青胤积极斡旋,赔款方面降到了最低,只是赔偿了战舰,但造船厂做不出来,洋人便要在英德等地开矿,采矿权被交易了出去,租界的范围也拓宽了近乎一倍……”
“朝廷方面,庆长还没有调离,暂时监管巡防营,上头的意思似乎是,一天抓不到二少,庆长就不能离开新会,所以官兵也在四处搜查,所有的帮会都不敢冒头,谁冒头谁死,地面上如今安定得如一潭死水……”
孙幼麟挑了这些主要的说清楚,雒剑河又说了徐官熙和洪顺堂的动向。
“徐官熙回去之后,洪顺堂也是偃旗息鼓,没人抛头露面,八门馆干脆已经歇业了……”
“我这里到不需要担忧,这些年在官场上人缘虽然不算好,但还没人敢欺负到我的头上……”
陈沐并不明白,雒剑河以何胡勇的身份,担任巡防营管带,肯定得罪过不少官场中人,如今落马,落井下石的人该有不少才对,怎么就能这么淡定?
雒剑河也看出了陈沐的心思,当即解释道:“庆长如今是焦头烂额,本该受到嘉奖,但功劳全让付青胤抢了,他只能监管巡防营,收拾烂摊子,心里头也是难受到了极点。”
“这两个月,他已经不止一次派人邀请我,看他意思,只要我官复原职,顶下巡防营,他才有可能离开这个地方……”
“也亏得庆长这个广州将军的垂青,眼下是没人敢动我,若对我动手,庆长就没有了接替的人选,他们敢惹我,可不敢惹广州将军!”
陈沐听了这里头的弯弯绕绕,也是摇头一笑,心说官场这一套,他也实在是看不懂,更是玩不来。
“我契爷怎么样了?”其实陈沐一下山就想先看看林晟,只是每次想开口,都被孙幼麟等人打断,也就暂时不去提了。
此时这么一问,雒剑河倒是有些迟疑起来。
“林三爷伤势太重,虽然性命无忧,但下半辈子怕是不能走路了……”
陈沐早在闭关之前,便已经有了心理准备,所以也并不惊讶,虽然心里有些难受,但好歹是保住了命,也算是不幸之中的万幸了。
只是众人欢聚一堂,林晟却只能缩在卧房里,想起往时那个风流不羁的老书生,陈沐也就没了太多食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