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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当这个小太监不懂得规矩,也不好说什么,就跟着那个小太监出了内阁,直往宫里而去。
到了云台,那个小太监停住了脚步,说:“且请两位阁老先候着,等奴才给主子万岁爷复了旨,等万岁爷下旨后再入内觐见。”
翟銮和严嵩两人心中都是一凛:这就更不寻常了,皇上于云台召见内阁辅臣,衔命见驾的阁员通常只需跪在门口通秉姓名,得到皇上应一声便可入内,不必再行请旨,为何今日却是这样?
翟銮站在门口,悄声问道:“惟中兄,你可猜到皇上此时召我等觐见所为何事?”
严嵩苦笑一声:“八成是为鞑靼求贡一事,皇上不好决断,要召你我”正在说着,两人突然听到云台里响起了严世蕃愤懑而高亢的喊声:“京师六部各大衙门上百位职官司员已被你关在诏狱,两京一十三省多少公务积压在案头,我大明朝都要瘫了,你还要将翰林院、太仆寺和都察院几百名官员都打成逆党,莫非是要亡了列祖列宗的江山吗?”
严嵩大惊失色:“是犬子严世蕃。他他怎敢在御前喧闹?”说着,身子摇晃起来,象是要晕倒。
翟銮忙伸手扶了他一把,安慰他说:“惟中兄,东楼身为朝廷命官,不会如此无礼。且先听听。”
果然,自里面又传出了陈洪阴冷的声音:“回严大人的话,想亡我大明列祖列宗江山的不是奴才,而是奴才关进诏狱的那些人!”
严世蕃说:“这数百名官员都是谋逆大案的要犯么?象你陈公公这样查案,下官万难苟同。”
翟銮一听就明白是奉旨追查薛、陈谋逆大案的两位钦差严世蕃和陈洪发生了矛盾,扯到皇上这里来讲理了,略有不满地说:“东楼也确是太过孟浪了,追查逆案以陈公公为正使,他只是协办,纵然对其问案不满,也不该闹到御前”正说着,见严嵩面色惨白,嘴角抽搐,忙又改口说:“不过,翟某也觉得东楼言之有理,如今朝局不稳,人心惶惶,象陈洪那个阉奴那样广为攀扯如何使得!”
严嵩似乎已经被骇得说不出话来,用凄楚可怜的眼神看着翟銮,不停地拱手作揖。翟銮叹了口气,说:“不劳惟中兄吩咐,东楼是自家子侄,翟某自当鼎力襄助。”
得了他这句承诺,严嵩才象是稍微安定了一点,勉强稳住心神,用力握住了翟銮的手,说:“严某今年六十有三,就这么一条根,百年送终之人能否保全,就全仰仗仲鸣兄了”
翟銮见严嵩眼角已有泪花渗出,又安慰他说:“皇上既能召你我觐见,事倒未必如惟中兄想的那样不堪。但凡有一线圜转余地,翟某拼得被皇上叱骂,也要替东楼说话。”
严嵩又张开口想说句感谢的话,方才进去的那个小太监却出来了:“两位阁老,皇上着你们进去。”
两人忙整衣肃容,低着头进了云台,只见嘉靖帝朱厚熜面色阴沉地坐在正中御座之上,吕芳侍立在他的身后,而严世蕃和陈洪两人都低着头,跪在两侧稍远一点的地方。
翟銮和严嵩一齐跪了下来:“臣等供祝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朱厚熜摆摆手:“免礼平身,赐座!”然后对着跪在脚下的严世蕃和陈洪两人说:“接着吵,朕专门把内阁两位阁老都请了来,就是听你们吵架的!”
第三十八章犯颜直谏(一)()
严世蕃和陈洪两人赶紧将头俯的更低了:“微臣(奴婢)不敢。”
“刚才不是吵得很来劲吗?怎么不敢了?”朱厚熜冷笑道:“朕本不得空为你们**矛盾,想着让你们跪了近一个时辰,兴许火气就小了,谁曾想你们却更是来劲,只差把这云台的房顶给掀了!陈洪是司礼监掌印,算是朕的人;严世蕃是朝廷命官,归内阁管,朕就只好请动两位阁老的大驾,让他们来跟朕一道来个三堂会审,给你们做个明断。说啊,把你们那点子龌龊事都给两位阁老说说。”
陈洪听出皇上有袒护之意,便抢先开口,将这几天严世蕃怠废皇差,尤其是今日在都察院故意包庇逆党的行径添油加醋地说了一番。
严世蕃却甚是强项,等陈洪一说完,立即反驳道:“世人皆知,官场士林最重年谊、乡谊及师生之谊。下官未得功名,与各位御史自无年谊可言;家父虽多为学官,并掌过国子监、翰林院,也点过主考,但门生在都察院者不过寥寥数人,比之百多位御史,师生之谊或可不论;若论乡谊,数位江西籍御史非但与下官有乡谊,更与夏阁老有乡谊,到底是该论与下官之乡谊,还是该论夏阁老之乡谊,怕是睿智如陈公公者也难以区分。陈公公这‘包庇’二字怕加不到下官的头上!”
陈洪被他顶得一愣,心里也知道严世蕃说的都是实情,以此定他从逆之罪未免牵强,有主子和两位阁老在场,他也不好过于强横,便将语气缓和了一点,说道:“既然如此,你身为钦差副使,奉上谕追查逆党,却又为何有意帮他们说话?”
严世蕃说:“下官既身奉皇命协助陈公公追查逆党,自然不敢辜负圣恩帮逆党说话,实是陈公公那样问案,下官万难苟同”
朱厚熜突然点名:“严世蕃。”
严世蕃立刻应道:“臣在。”
“陈洪一竹篙打翻了一船人自是不对,”朱厚熜说:“那朕问你,依你之见,都察院可曾有参与谋逆之人?”
严世蕃将头在地上轻轻一碰,答道:“回皇上,国朝规制,都察院负有规谏皇帝,左右言路,弹劾、纠察百司、百官,巡视、按察地方吏治等重要职责。遴选都察院御史、六科廊给事中等风宪言官更有‘三必取’的规矩,一必取国而忘家,忠而忘身之士;二必取正派刚直,介直敢言,而不患得患失,爱身固禄之士;三必取学识才干出众,既通晓朝廷各方政务,洞悉利弊动态,又能博涉古今,引鉴前史之士。各位御史大多是秉公据实,善辨是非,敢论曲直,既勤且廉,品行、才识俱为上乘,忠贞职守而鞠躬尽瘁、铁面无私而秉公除暴、安贫乐道而廉洁自重之人。纵有附逆乱臣,也是为数寥寥”
“为数寥寥?”朱厚熜冷笑道:“我大明京官数千,只出了薛林义、陈以勤寥寥数人,便将皇宫给烧了,你还当这‘为数寥寥’的逆党不足虑么?”
严世蕃突然昂起了头:“皇上,臣有肺腑之诚沥血上奏。”
朱厚熜冷冷地说:“说!”
“皇上方才问及都察院可有附逆之人,依微臣之见,非独都察院,京城各部院寺司也不乏与薛、陈等逆贼交好之人,但时下虏贼陈兵于外,京城又甫经内乱,当此国难,若再骤兴大狱,牵及内阁与六部九司,非但扰了朝政运转,更有失士心民瘼,累及皇上圣名,则我大明社稷堪忧”略微停顿了一下,严世蕃又说:“臣冒死恳请皇上收回成命,以稳定朝局,安定人心。待王师将鞑靼虏贼逐出国门之后,再行彻查谋逆大案。是时,若蒙皇上不弃,臣愿一力协助陈公公追查逆党,不负圣主明君之重托。”
严世蕃一席话说得翟銮心中暗暗惊叹:不曾想严嵩这个连正经科名都没有的儿子竟有这等识见,真与其父那样奸佞柔媚之臣判若两人!
依翟銮本意,当初皇上下旨着陈洪与严世蕃彻查逆党,他就颇感不妥,即便不说永安侯薛林义、忠勇侯许世杰和西宁侯宋斌等人世代簪缨,与朝中文武大臣的关系盘根错节,即便以陈以勤而论,大肆株连穷追逆党就甚为不妥。
陈以勤为官四十多年,历经弘治、正德及嘉靖三朝,论资历是目前朝廷文官中最老的,但因其为人迂腐,不善钻营,当与他同期为官的人都纷纷高升之际,他却还在苦苦地熬资格、博升迁,至今还只是个加正二品都察院左都御史虚衔的翰林院掌院学士,但也正因如此,他却能在波诡云诿、动荡迭起的嘉靖一朝前期大礼仪之争中安身度命,不管是尊礼派执政还是议礼派掌权,都一直稳如泰山,谁也动不了他,可谓左右逢源,跟哪一派都能说得上话。论及他的朋党,恐怕有一半的朝臣都脱不了干系。
此外,陈以勤一直为词臣学官,曾出任过多次会试副考和房师,经他取中的进士最大的都当到了六部侍郎、各省督抚藩臬这样的正三品大员;而且,他还多次主持过顺天府、应天府两京的乡试秋闱,取中的举人更是多如牛毛,就连当今代行首辅之职的次辅翟銮的门生、吏部左侍郎、内阁学士徐阶当年都是被他取为举人,也算是他的门生,徐阶逢年过节去拜谒会试座师翟銮之后,少不得也要到他这个乡试座师家中应个景。
门生知交毕竟人数有限,关键是陈以勤的籍贯不对。他是应天府苏州人氏,江南素来为国朝斯文元气之地,每科进士之中少说也有三五位出自苏州及其周边州县,他的同乡在官场一抓一大把,如果都按朋党论处,京城各衙门立刻又有上百位官员就要被牵连其中。推及两京一十三省,还不晓得有多少人被牵连其中!
想到这里,翟銮微微侧过头,看看旁边面色惨白的严嵩,轻轻点了点头,欠身正要说话,却听到朱厚熜爆发出一阵糁人的狂笑:“哈哈哈哈哈!”
这种笑声令翟銮心里一凛:当日皇上斥责陈以勤迁都并追究曾铣议复河套之议时,也曾发出这样的凄厉的笑声!已经到嘴边的话立刻又咽了回去,本已抬起的身子顺势就跪了下来。众人也都被皇上这样的笑声骇住了,连忙跟着他一起跪了下来。
朱厚熜的笑声在云台回荡了好久才渐渐平息,他又冷冷地叫道:“严世蕃。”
严世蕃稳住了正在战栗着的身子,将头俯在地上,颤声应道:“臣在!”
“你知道朕在笑什么吗?”
“回皇上,圣心远虑,臣不敢妄加猜测。”
“杭州灵隐寺供奉弥勒佛的殿门前有一副对联,其下联是‘开口便笑,笑世间可笑之人。’,你可知道上联是什么吗?”
严世蕃心里顿时一凉,不禁为父亲和自己一直以来的自以为是深深懊悔,但事已至此也无回天之力,便横下心来,回答道:“回皇上,上联是‘大肚能容,容天下难容之事。’”
“看来你虽没有科名,也非不学无术之徒嘛。”朱厚熜莫名其妙地称赞了他一句,又说:“你要市恩卖好,收揽人心,却想让朕做那样泥塑木雕的弥勒佛!任人摆布的傀儡!”
严世蕃战战兢兢地说:“臣不敢”
“不敢?”朱厚熜说:“你都敢强令朕容天下难容之事,成为世间可笑之人,你还有什么不敢的?”
朱厚熜的声音仿佛是从遥远的天际传来的一般空朦,却又象地狱刮出来的风一般阴冷,这样的声音还是严世蕃第一次听到,他仿佛是被扔进了深不见底的深渊,只觉得那颗心一直往下沉,终于,他想起了父亲与自己商议多时定下的“置于死地而后生”与君王这局千古一赌!咬咬牙定下了神,干脆将心中的恐惧全然抛却,大声奏道:“天在上,皇上在上,臣若是有半点欺君之意,就让天降下神雷立刻殛了微臣!”
“不要拿话来挤兑朕!”朱厚熜冷笑着说:“朕没有呼风唤雨的本事,大概也只能遵你的旨,不敢再追究那些想谋夺朕的江山的乱臣贼子了。”
彻底的绝望袭上严世蕃的心头,他不顾礼仪地猛然抬起了头,看着皇上,但嘴里仍在喃喃地说:“圣德巍巍,微臣代百官叩谢吾皇如天之仁!”
朱厚熜似乎想看穿他的五脏六腑似的,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将视线投向了一旁一动不动跪着的陈洪:“严大人的话你都听到了?都是你这个奴才行事太过操切草率,竟不问青红皂白就胡乱抓人,还不快去把人给严大人放了!”
陈洪情知今日绝对不能退让,一退让不但皇上颜面无存,自家性命也万难保全,立即应道:“回主子,奴才绝不放!谋逆之罪罪无可逭,一定要彻查,彻查到底!无论牵扯到谁都不能放过!”
朱厚熜厉声喝道:“大胆!连你这个奴才也要抗旨不遵吗?”
明明是在呵斥陈洪,一个“也”字却令翟銮及严家父子三人都感到了彻骨的寒意
第三十九章犯颜直谏(二)()
听到主子叱责自己抗旨不遵,陈洪却倔强地把头高高昂起,说:“回主子,自打太祖高皇帝设立锦衣卫起,诏狱就为天子自掌,不是谁说让放人就放人的,奴婢蒙主子不弃,委以司礼监重任,一切所为,除了听主子的,绝不会听他人指使。至于追查逆案是否宽严失当,也非他人可以置喙。今天这件事不只是我大明朝前所未有,历朝历代也闻所未闻,这个严世蕃分明是巧言令色,大奸似忠!恳请主子切勿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