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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线的真实情况,便同意由忠实可靠的何心隐出巡徐州。
半年游历南都的经历恍如一梦,其间也曾有过欢笑,有过激昂,但更多的,却是不堪回首的梦魇,不但是张居正和初幼嘉两人,就连如今正在得宠的何心隐也萌生了激流勇退之意,但辞官归乡未蒙恩准,也只能退而求其次,将两位朋友远远地送出南都再说,故慷慨接受了新的任命。
因蔡益没有自何心隐家中搜出张居正和初幼嘉两位钦犯,朝中正在得宠的江西籍官员对他们寻衅滋事多有非议,攻讦他们“夺威福自用”的弹章奏本无时不有,魏国公徐弘君等勋臣贵戚也不敢从中作梗,再生事端,不但为何心隐安排了远远超出其官秩所配享有的礼制规格的官船和护卫,还在石城门外码头的接官厅为他举行了盛大的饯别仪式。
兵乱之后,何心隐担心张居正和初幼嘉两人太过伤悲,一直不敢告诉他们顾璘自焚而死,尸骨荡然无存的消息。因此,临别南都之前,他们提出要冒死为顾璘收殓骸骨。何心隐百般劝说也无济于事,不得不提出以拜谒太祖高皇帝朱元璋的孝陵代替那样冒险的举动。
这一提议无疑是最合理且不容反对的。孝陵埋葬着开国之君太祖高皇帝朱元璋及他的皇后马氏,近两百年来,一直是大明王朝赫赫功业的象征,以其不朽的光荣,在臣民百姓心目中享有至高无上的地位。时至今日,大明王朝早已度过了它欣欣向荣、蓬勃发展的前期,进入了积弊横生、变乱频仍的中平守成之期,昔日无比强盛的大明王朝已成为一个支离破碎的旧梦。尤其是在北虏南倭当今垂治理九重的嘉靖皇帝又一意孤行,推行玷污礼教、**士林的新政,在张居正和初幼嘉这般的青年士子看来,安眠着太祖高皇帝的孝陵才是纲常大义、祖宗成法的象征,他们应该也必须前去瞻仰朝拜,献上大明忠臣诤子的一片耿耿孤忠;同时,祈求太祖高皇帝的在天之灵能为他们指点迷津,保佑他们为风雨飘摇的家国社稷找到一条救亡图存、再造中兴的康庄大道
于是,在辞别了前来送行的官员士人之后,何心隐便命官船暂泊于码头,换乘车驾,带着随从打扮的张居正和初幼嘉两人,匆匆来到坐落在紫金山南麓独龙阜玩珠峰下的孝陵。
穿过巨大的孝陵牌坊,走到那块镌刻着“诸司官员下马”六个大字的石碑前,三人下了车驾,肃整了衣冠,带着香烛祭品,沿着神道向里走去。
那条神道极其宽阔,可供十匹马并辔而行,或是三十二人抬的皇帝步辇通行,笔直地向着西北方向延伸而去,两旁是参天的古柏和合抱的巨松,郁郁苍苍,遮天避日,将神道的气氛烘托得格外庄严肃穆。而在下马牌坊的百步之外,矗立着一座红砖黄瓦的门楼,这便是孝陵的正门——大金门。
到了这里,便进入了孝陵的范围。为了确保太祖陵寝的绝对安宁,防止任何外来的纷扰打搅了这里的肃穆和宁静,不但沿着陵园修建着一道绵延四十余里的红色皇墙,将孝陵封闭其中;陵园内还驻扎着重兵,严密防卫并时时巡逻。因此,当他们一行三人才行出几十步之遥,还未接近大金门,就被一队顶盔贯甲、手持刀枪的守陵军校喝令止步了。
何心隐装出一副不高兴的样子,但因这里是太祖陵寝重地,也不敢造次,示意随从上前回话。
随从打扮的张居正冲着带队军官拱手作揖,说:“好教军爷知道,我家老爷是兵科给谏何心隐何大人,奉监国令旨巡按地方、视察军务,临行之前特来辞别太祖陵寝,求军爷行个方便。”
那位带队的军官原本见到来人是一位着圆领青袍、胸前补子上绣着七品鹭鸶图样的微末小官,根本不把他放在眼里;但一听说是兵科给谏,立刻收起了方才的轻慢之心,再听说是奉旨出巡的钦差大人,更是为之动容,冲着何心隐陪着笑脸说:“不是末将诚心要得罪何大人,朝廷有律法规制,要入内祭拜需请得诏命哦,如今有监国令旨才行”
何心隐把脸拉了下来:“寻常官员进出京师,也多来拜谒孝陵。缘何本官奉旨出巡,竟不得入内一拜?”
这就有点仗势欺人、强词夺理了。这里是最庄严神圣的皇家禁地,不是秦淮河、莫愁湖那样的游玩之地,别说是寻常缙绅百姓,就是那些出入京城的官员,未经特许,也只能在下马牌坊前摆开香案、摆上祭品,恭恭敬敬地向着郁然苍翠的独龙阜跪下来,遥祭太祖高皇帝和“孝慈”马娘娘一番,哪能随便进入孝陵之内!
但是,那位带队的军官却不敢和这个身居兵科给事中要职的少年新贵强辩,为难地说:“何大人忠君之忱,感人肺腑。但末将职分所在,不敢违命”他飞快地转了转眼珠子,说:“不若请何大人便在碑亭之前瞻仰祭拜如何?”
他见何心隐沉默不语,又赶紧解释说:“这块‘太祖高皇帝神功圣德碑’在大金门之内,又是成祖文皇帝所立,碑文也是成祖文皇帝亲撰,大人在此瞻拜,既算是瞻拜了太祖高皇帝,又算是瞻拜了成祖文皇帝,两位先帝定会保佑大人官运亨通,无往不利呢!”
孝陵于洪武九年开始筹建,至永乐十一年建成“太祖高皇帝神功圣德碑”,动用10万军工,前后历时38年之久才完工。它背靠钟山,南临梅花山,东抵灵谷寺,西接南京城垣,面积极其广大。过了碑亭向西北而行,还有御桥、石像路、石望柱、武将、文臣、棂星门;过棂星门折向东北,才算是进入陵园的主体部分,与供奉有太祖高皇帝和马皇后牌位的孝陵殿之间,还隔着金水桥、文武方门和孝陵门。也就是说,到了碑亭,只不过是刚进入孝陵地界而已。
何心隐愧疚地瞥了一眼张居正和初幼嘉两人,见两人都微微闭目表示赞同,便说:“既然如此,也罢。就烦请将军在前引路。”
三人在守陵军校的带领下,穿过如同城门一样的长长的门洞,进入了孝陵之内。一进门内,他们才真正领略到了孝陵的广袤与恢宏。举目望去,只见冈峦连绵起伏,林木繁茂苍翠。宽敞的神道在脚下延伸,道旁两两相对而立的,是那高耸的华表,还有雕成狮子、大象、骏马、骆驼、麒麟、獬豸等形状的巨大石像生,一直排列到神道消失在一座小山的尽头。一座圆拱形建筑自小山的背后露出高大的明楼一角,那便是太祖高皇帝和马皇后的陵墓。
当年修建孝陵之时,不但种植了十万棵松柏,还放养着数千头梅花鹿,如今置身于松涛林海之间,听着呦呦鹿鸣,让人能感觉到一种人间净土甚至世外桃源般的寂静和安详。
不但如此,春日明媚的阳光下,孝陵的一切建筑都象是披上了一层象征着皇家尊严的金色霞光;浓浓的香烟自享殿那边缭绕升腾而起,更在其上又蒙上了一层如梦似幻般的轻纱。
看着眼前这气宇恢弘的天家气象,何心隐、张居正和初幼嘉三人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大明王朝曾经有过的显赫声威和辉煌岁月,也使他们壮怀激烈地想到,只要象祖先一样勇猛无畏,不屈不挠,就一定能够开创出克成靖难、再造中兴的丰功伟业!
被这样的心情激荡着,他们来到碑亭,在那块高达二长七尺,由成祖文皇帝亲撰碑文的“太祖高皇帝神功圣德碑”前摆开香烛果品,肃整衣冠,面向圣德碑,为自己,为全天下的士人儒生,更为家国社稷那莫测的前途命运,长久地、默默地、虔诚地祈祷着,然后,按照三跪九叩的最高礼仪,一次又一次地行下礼去
第四十七章何去何从()
瞻拜了孝陵,何心隐、张居正和初幼嘉三人回到码头,何心隐修书一封给魏国公徐弘君等勋臣贵戚,言辞恳切地感谢了他们的厚情重谊,但以自己少年新进,不敢僭越礼法违背朝廷规制为由,将他们派给自己的护卫打发了回去。官船载着三位在红尘俗世中颠沛流离的年轻士子,溯长江而上,过镇江,从瓜州渡口进入大运河,取道扬州、高邮、淮阴,向着北方逆流而上。
由于诚意伯刘计成兼任着操江总督,负有巡视江防之责,掌握着不下十万的水军,何心隐一直担心他暗中派人拦江搜查,心里一直捏着一把汗,直到官船安然过了扬州,三人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可是,一年一度的梅雨季节来了,从扬州起航后,日日阴雨绵绵,沙沙的雨点日夜不停地敲打在船篷上,发出单调乏味的声音。由于漫天都弥漫着水气,天空也变得惨淡无光,从船舱中远远看去,两岸平坦的原野也是灰蒙蒙、白茫茫的一片。偶尔闪过一个村落、几丛杂树的影子,也是那样的冷落、荒凉。
与这种令人讨厌、令人难受的天气一同而来的,是一个迫在眉睫的问题:该往何处去!
荆州无论如何也是不能回了。何心隐为了打消他们这个念头,不得不将之前一直刻意隐瞒的一件事告诉了他们:
兵乱之夜后,南都一些已接受了“立君以贤”主张的国子监生员以为顾璘被抓,联名上书南京通政使司,要求放人。这个请求当然被即刻驳回。之后,有几十个监生在顾璘学生的鼓动下,跑到洪武门内各部院衙门中唯一保存完好的兵部衙门,向因南京故宫被焚,一直驻驾于此的监国益王朱厚烨跪哭请愿。声音传到衙中,益王不胜其烦,责令南京守备、魏国公徐弘君和南直隶锦衣卫指挥使、信国公汤正中“速速将那帮腐儒赶走了事”。两人一声令下,数千名军卒和锦衣卫缇骑校尉直扑正在高呼“还我顾公!”的监生,一时间棍棒与皮鞭齐飞,惨叫与哀嚎共响,那几十名监生和上百名看热闹的百姓无一幸免,当场就被打死了二、三十人,余者皆伤,如今那些伤者还被关押在刑部大牢之中,日夜拷打不休。
张居正和初幼嘉两人闻之肝胆欲裂,既羞愧于自己的怯懦,躲在何心隐的家里不敢露面,未能与那些监生一同为家国效死,为恩师请命;更气愤监国益王与那些勋臣贵戚竟如此骄纵强横,**士人——去年年初三千多名举子科场罢考,在京城闹出那么大的一场风波,逼得礼部尚书与十八家考官房师当街下跪,皇上也不得不亲自出面对话,但终究也没有妄动刀兵杀伤一人。区区几十名监生跪哭请愿,新明朝廷竟动用兵士予以弹压,心虚至斯,胆怯至斯,还有何颜面侈谈“清君侧,正朝纲”?更有何颜面侈谈“克己复礼,维护祖制”!
痛哭一场之后,心灰意冷的初幼嘉表示要遁入空门,从此了却尘缘,不问世事。并说其实他也有一件事一直未曾告诉两位好友:
就在兵乱当夜,他与张居正两人对座而泣,就在又一次因痛惜恩师顾璘而哭死过去的时候,他突然觉得有一种不知从何而来的凛冽寒气包围着了自己,屋里的灯烛也一下子变得昏暗无光,周围似乎出现了许多稀奇古怪的影子,象人,更象是鬼魅,围绕着他飞快地奔跑着,越奔越快,也越变越大,转眼之间就占满了整个房间,压得他喘不过气来,并且在他耳边发出凄厉的哭喊和震耳欲聋的尖叫!他极力睁大眼睛,想看清楚,可是不管怎么努力,眼前的狰狞影象始终只是若隐若现;同时,身上的那股寒气却把他缠得更紧了,一直朝咽喉之处直逼上来。任凭他一再奋力挣扎,都无济于事
就在他呼吸越来越困难,神志也开始模糊不清的时候,突然一道白光一闪,先前的那些恐怖的景象和阴冷刺骨的感觉都消失了,一个须发皆白、穿着儒服,却戴着一顶古人高冠的老者站在了他的面前。他定神一看,正是顾璘!他赶紧跪倒在顾璘的脚下,哭着说:“学生不肖,独留先生身处险地而不救,恳请先生责罚。”顾璘摸着他的头说:“痴子,你道老夫是涉险遇难,老夫却道是得大解脱,成大自在呢!”他又说:“如今沧海横流,名教祸变,天下之事尚需先生鼎力扶持。如若神明有鉴,学生誓以此微末之身相赎!”顾璘却神情悲苦地摇着头,对他说:“天下至此,已不可为。”他还要苦苦哀劝,顾璘就拉他离座,带他至庭院之中看天象。果然看见天空之中大小星辰粉落如雨,崩裂有声。顾璘又说:“天数如此,为之奈何?”说完,就倏然而去。他大叫着“恩师,恩师!”不由自主地想追上去,却不提防脚下一绊,身子直跌下去,这才猛然惊醒,才知道是兰柯一梦。但奇怪的是,他还能清楚地记得刚才所发生的一切,那阴森刺骨的寒意、鬼魅般的影子,还有那令人窒息的重压都是那样的清晰
这些天来,他一直在苦苦地思考着这一切都预示着什么,是否真是恩师顾璘对他说的那样“天下至此,已不可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