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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心隐这一番宏论,听得初幼嘉暗自咋舌。虽然他并不赞同何心隐这样乐观的判断,但他知道阳明心学传人一向讲究“知行合一”,素来以匡扶正道、澄清天下为己任,赤手空拳亦敢与龙蛇相搏。何心隐又出身于王学左派中新近崛起的泰州学派,一心探求经世致用之术,无论学问、才干,还是识见都比自己精深,因而也就姑且信了他的话,叹道:“若是这样,那自然是好的。可惜,太岳此番南下,你我却无法去送一送他,把你这番话说与他知道”
“子美兄,愚兄知道你是悲天悯人的菩萨心肠,可你也不该如此小觑了太岳。”何心隐将头抬起,目光投过窗棂投向了悠远的碧空,感慨地说:“太岳何等人物,岂能勘不破此节
第二十八章拜别师相()
一道上谕,立刻就将张居正打回原形,更让初涉官场的他感受到了人情冷暖、世态炎凉:以往路遇朝廷重臣们,他依礼躬身施礼,那些二三品的大员们总是口声“不敢”,健步如飞地奔到他的面前,扶起他之后还要嘘寒问暖的扯上半天闲话;如今见面,却都目不斜视、昂然而过。及至回到翰林院,那些以君子自诩的清流词臣们,对他也都是冷冰冰地板着一张面孔;更有甚者,竟象是躲避瘟疫一样躲着他,不用说是把他当成了庶吉士的败类、翰林院的耻辱!只有两位侍讲学士、嘉靖二十年状元和探花赵鼎、齐汉生对他待之若旧,以自己当年受杖贬谪之例宽慰他,说些“擢黜之恩皆出于君上”之类的话,并嘱咐他在处理政事之余,仍要留心钻研经义学问,不可有一日偏废云云。
张居正并没有将人情世故放在心上,他尚未实授官职,就没有政务需要交接,拜别了诸位先生、同僚之后,他来到了徐阶的值房。徐阶虽为翰林院掌院学士,但他既是内阁辅弼重臣,又是吏部左堂,事多任重,因此他在翰林院的值房十天倒有九天空置着。但张居正打问过属吏,徐阶今日恰好在翰林院料理院事。他自从蒙恩进翰林院为庶吉士,就一直受到徐阶的关照和提携,对徐阶持弟子之礼,徐阶又是本衙堂官,于情于理,他都不能不告而别。
或许是许久没有到衙理事了,案头上堆满了公文,还有厚厚一摞庶吉士的课业。徐阶望着走进来的张居正,目光里没有任何内容,脸上也写满了公事。
尽管两人师徒名分已定,但官署见面,张居正还是照例行了跪拜大礼。
再抬起头来,徐阶的眼里依然只有一片虚空,倒是下意识地冒出了一句带吴语的乡音:“侬坐吧。”
张居正的眼睛立刻湿润了:每次到恩师私邸请教学问,恩师总是用这样的乡音招呼自己啊!
徐阶却还是一副面如止水的样子,问道:“吏部的官牒办好了?”
“回大人,已办好了。”
“准备何时启程?”
“回大人,属下准备明日拜别帝阙,就动身南下。”
“眼看元日将至,何不等过了春假再动身?”
“回大人,昆山现任知县海瑞已得应天巡抚任大人举荐应试制科,交卸了差事赴京赶考。如今昆山正堂缺任,由县丞署理衙事。皇上的意思,命属下尽快接任,以免贻误政事。”
“运河封冻,无法搭官船南下。你得受陆路颠沛之苦了。”
本衙上宪这么说话,倒也没有什么,但徐阶身为吏部左侍郎,管的便是全国官吏的升迁罢黜,又怎能不知道这些事,不过是些官场客套话而已。一直奉徐阶为师的张居正却有些受不了了,硬邦邦地回答道:“身奉皇命,不敢言苦。”
徐阶象是浑然没有听出张居正话语之中的怨气,点点头说:“说的是。为人臣者,就当感怀圣恩,忠心王事,清平治政,抚民一方。”
天地君亲师,人之五伦,天覆之,地载之,君亲师长恩养哺育呵护之,如今恩师竟也是这样一副公事公办的语气,甚至还流露出一丝冷漠,张居正更是心意难平,起身拱手道:“大人公务繁忙,日理万机,若无旁训,属下这就告退了。”
“哦,好吧。”徐阶也跟着起身,拱手回礼:“你外放州县,本院该汇聚同僚置酒为你饯行才是,你却要仓促离京赴任,此意只好作罢。此去万里,只得遥寄相思了。”
“属下不敢烦劳大人。”
“同僚一场,这是应有之谊,说不上劳烦不劳烦的。”徐阶说:“古人送别,多以诗文相赠,本院原本也想附庸风雅,送你一首诗聊表寸心,无奈近日俗事缠身,没有那样的雅兴,更怕粗鄙之作贻笑大方,便找了一首古人的诗送你。”
还是官场虚文俗礼,不愿直言谈事,拿什么诗文来搪塞自己!张居正心中更是涌出一股愤懑之情。但是,徐阶毕竟是本衙堂官,更有师徒名分,他不得不躬身应道:“请大人赐教。”
“古人的诗,我赐什么教。给你找的是唐代大家高适的一首诗,恰是他任县令之时所做,送给你倒也合适。”徐阶离开大案之后的桌椅,一边缓步踱来,一边轻声吟道:“我本渔樵孟诸野,一生最是悠悠者。乍可狂歌草泽中,宁堪作吏风尘下。只言小邑无所为,公门百事皆有期。拜迎官长心欲碎,鞭挞黎庶令人悲。”
念完了这首诗,徐阶已踱到了张居正的面前,深深地看着他,说:“高适是个爱民的官,本院在福建延平任推官时,就很喜欢他的诗,故专门找来这一首送你。”
张居正从他那平和的声调和沧桑的目光中立刻感受到了恩师的深意:高适这首诗,起意在“厌官”,破题却在“爱民”二字,与皇上外放自己为县令的用意一般无二,都对自己寄予了深切厚望。
同时,恩师提起自己在福建延平任职一事,则更是值得玩味和思考的:当年张熜张孚敬为内阁首辅,柄国执政,不知什么缘故,竟然别出心裁地奏请皇上废除孔子“大成至圣先师”的封号。全天下的文官,哪个不是读孔子的著作才得以鱼跃龙门服蟒腰玉的?张熜张孚敬这种和尚拆庙的缺德事立刻引起了轩然大波,但大多数的朝臣惧怕他的权势敢怒却不敢言,惟有当时刚刚由庶吉士升编修,即俗称被“点为翰林”的徐阶愤然上书,引经据典予以驳斥,为此得罪了张熜张孚敬,被贬到福建延平府任推官。张熜张孚敬还以奸佞谗言鼓惑君父,使得皇上在宫中大柱之上命人刻下了八个大字:“徐阶小人,永不重用。”恩师遭此巨厄,非但没有意志消沉,一蹶不振,反而慷慨赴任,平反冤狱,创乡社学,治政安民,政声卓著,不数年便累迁至江西按察副使这样的方面大员。当张熜张孚敬下台、夏言柄国之后,更被升调回京任国子监祭酒,昂首重回政治中心。既然那样的厄运,也没有击倒恩师,自己身负皇上重托,又何必做惺惺儿女之态
想到这里,张居正先前的委屈、愤懑一扫而光,退后一步跪了下来,叩头道:“师相教诲,学生铭刻在心!”
徐阶似乎也被他这样动情的一声“师相”触动了,伸出手去想要扶起张居正,却又硬生生地止住了,淡淡地说:“你我本无师徒名分,不必以此相称。”
张居正闻言大惊:这是何意?莫非恩师要将自己逐出门墙?
迎着张居正惊诧的目光,徐阶说:“本院闻说你曾答应代严阁老恭撰贺诗,元日将至,你却要动身南下,为免失约,不若你今日就制韵一阙送至严府。容留时间,严阁老也可推敲斧正。”
身处御前机枢密勿之地,张居正早就见多内阁辅臣之间的明争暗斗,也知道恩师与严嵩本就政见不和,自己贸然求告到严嵩门下关说人情,难免会被恩师乃至其他人视为改换门庭另攀高枝。说起来全是自己虑事不周之过,恩师为了此事责怪自己也在情理之中。他羞愧地低下了头,嗫嚅地叫了一声:“师相”却说不出什么话来。
徐阶淡淡地说:“严阁老是国朝诗文大家,能入他的法眼,也是你的造化。不过,你且要用心去做,免得贻笑方家。”
这本是寻常的一句话,甚至还有一点揶揄之意,但张居正分明地听了出来,徐阶却将那个“心”字咬得很重。他不明就里,不禁抬头起来,正看到徐阶虽然还是面无表情,去冲着他微微点了点头。
张居正顿时明白了过来,深深地一揖在地:“属下谨遵阁老教诲。”
回到寓所,张居正精心撰写了一首贺诗,送到了严嵩府邸。严府门房告之曰严嵩在内阁值宿,严世蕃也不在家。张居正就留下了诗帖,转身而去。
其实,严世蕃当夜并未外出,只是不想再与这个已不是天子近臣的张居正虚与委蛇浪费时间而已。
过了两日,严嵩回府,得知此事甚为恼怒,吩咐严世蕃即刻修书一封,向已经作别京师动身南下的张居正谢情并赔罪。
严世蕃不满地嘟囔着说:“不过一个小小的七品芝麻官,爹爹又何必如此自降身价?”
“你懂什么!”严嵩呵斥道:“此子既有大才,又能屈能伸,断非池中之物,且要容留他日再见之余地!”
见儿子还是一副懵懵懂懂的样子,严嵩问道:“你可知道,他接任的昆山县原任知县是何人?”
“不就是那个曾詈骂过爹爹,还打过儿子的监生海瑞吗?”严世蕃恶狠狠地说:“张茂那个老混蛋,明知此人与爹过不去,偏还要举荐他任知县!当日儿子就跟爹说了,定要跟吏部打个招呼,驳了他。爹怕伤了张茂的面子,装聋作哑,倒让满朝文武看了我父子二人的笑话!还有任彦那个混帐东西,他是爹一手栽培起来的人,爹还举荐他做了应天巡抚,他竟敢吃里爬外,举荐那个海瑞应制科!照儿子说来,他不仁,我不义,干脆找几个我们的御史上奏疏,狠狠地参他!”
“原来你并非一无所知!”严嵩冷笑一声,说:“你道这些事是张茂那个老糊涂和任彦所愿为之?当日我试探张茂,他语焉不详,我便起了疑。今日接到任彦的密信,说他如此行事皆是坐镇南京的吕芳吕公公授意所为,你可明白其中之意?”
严世蕃惊诧地说:“吕芳那个阉寺竟敢这么干?”随即,他就明白了过来,结结巴巴地说:“莫莫非是”
严嵩摆了摆手阻止他继续说下去,然后长叹一声:“你说,这等情势之下,你爹还敢以首辅自居,骄矜凌人吗?”
严世蕃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垂头丧气地说:“这官,真是越发地难做了”
第二十九章有得有失()
嘉靖二十六年会试大比,除了照例应有的明经取士之外,还要增开制科和时务科。明经取士,国朝已进行了近两百年,一切都有旧章祖制可以遵循,增开的制科和时务科由于向无先例,内阁便着令礼部从速研究李唐旧制,拟订章程,呈报御览。
礼部不愿恢复李唐六科取士的旧制,将各类时务科与明经取士等而视之,而是参照李唐将制科作为常科补充的旧制,建议先照例举行会试大比,会试放出杏榜之后,名落孙山的举子可根据自己的所学所长,报名应试时务科。
此举固然与皇上刚刚下旨颁布的“唯才是举诏”略有出入,本意也是出于对时务科的歧视,却比皇上原本确定的由各省举荐生员应试的办法更为合理,也更能广开进贤取士之门。只要能为国家尽快选拔各类精通时务的有用之才,朱厚熜也不会不懂装懂,更不会固执己见地与那些科甲官员计较名分,欣然接受了这一批评意见。
殿试安排上,礼部又跟皇上玩了个花样:今年大比,朝廷加开了制科和时务科,殿试就得分三场举行。根据礼部的安排,先举行时务科殿试,其次是制科殿试,而被人们认定最正宗的明经科殿试则最后举行。之所以如此,概因朝臣清流们又连上奏疏,跟皇上讨价还价,说状元是“天下第一人”,每科只能有一个,因此制科和时务科只取士,不定名次,明经科殿试就要作为压轴大戏放在最后。
这又违背了皇上刚刚下旨颁布的“唯才是举诏”的本意,但朱厚熜明白,要想说服这些科甲正途出身的官员接受科举制度的改革,可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奏效的,不得不再次对万恶的旧社会、万恶的科举取士制度进行了妥协。
唯一让朱厚熜聊以**的是,既然制科和时务科只取士,不定名次,那么也就不必分什么“一甲进士及第”、“二甲进士出身”、“三甲同进士出身”了,一概都赐进士出身,免得排名不公,伤了那些精通时务的有用之才的心。对于皇上的这个让步条件,首先内阁首辅严嵩便举双手赞成——他的儿子严世蕃也要应试制科,若是科名落在三甲之外,让他这个当朝首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