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略微踌躇了一下,马宪成突然问道:“子实兄,你我几十年的交情,你给我说句实话,你不愿意对海瑞施以援手,可是因他帮杨继盛说话的缘故?”
李春芳不禁一愣,随即大笑起来:“呵呵,难道我在你老马的心中,气度竟还不及严分宜那个老贼吗?若不是念及你我几十年的交情,我当真要恼你了!”
马宪成颇不好意思地说:“子实兄言重了,言重了。你我相交一场,你也知道我是个直人,心中但有所想,就要问个究竟。还请子实兄不要见怪才是。”
李春芳佯怒道:“好你个老马,看来我今日不与你剖心析肝,你是定然要将我视为睚眦必报的小人了啊!我且让你看件东西——”
说着,他从书案上的那一叠信函中翻检出一封信,递给了马宪成。
马宪成不明就里,接了过来一看才知道是原禁军第二军军长、刚刚调任大同总兵刘鼎望写给李春芳的书信。九边将帅与内阁分管军务的次辅之间本有许多不可告人的秘密,但马宪成与李春芳私交甚笃,既然李春芳不避嫌疑,他也就毫不客气地抽出来看,原来是李春芳此前曾给刘鼎望去信,叮嘱他加强警戒,防备蒙元各部趁明军换防之际寇边犯境之外,还拜托他关照被贬谪到大同军前效力的杨继盛,不可将他当作寻常贬官甚至奴兵,肆意虐待云云。刘鼎望给李春芳写了回信,说已遵阁老之命,安排杨继盛在营中帮办文案,平日也会留心关照,请李春芳不必挂念。
马宪成诧异地问道:“你还曾专程给刘鼎望去信,嘱托他关照杨继盛?”
李春芳没好气地说:“徐阶那个滑头不会给刘鼎望写信;田仰那个老夫子倒是写了信,可刘鼎望未必会卖他那个小九卿的面子。我不这么做,杨继盛就算是有九条命,也未必能活着离开大同。”
见马宪成还有些懵懂,李春芳冷笑道:“你马大司徒是不晓得那些边将的手段!刘鼎望若是象你马大司徒一样把李某当成一个睚眦必报的小人,有心要替李某出这口恶气,只要着杨继盛随队巡边或是驻守边堡,立时就能黑了他。只需报个‘暴卒’或‘失踪’,任你天王老子也查不出来这其中的猫腻!”
马宪成来了兴趣,问道:“当年杨继盛举劾山东莱州之事,可是大伤你李阁老的颜面啊!你为何要这么做?”
李春芳坦然地说:“当年那个杨继盛确实让我很是下不来台,还差点栽了进去,的确令我十分生气。但时过境迁之后,我又想通了,他这么做,要么是年轻气盛,眼睛里容不下一粒沙子;要么是求名心切,指望着一举名动天下。不过,此人虽无经略之才,却放肆妄议国之大政,但风骨尚嘉,所论定边整军之策也并非毫无可取之处,只要假以时日,多加雕琢,也未必就不是一位于国家社稷有用之才。听肃卿说,皇上将他发配至大同军前效力,大概也有这么一层用意,我不过是揣摩圣意、为国储才而已。再者说了,我这么做还有一层私心:世人皆知我昔日与他有怨,我又一直分管军务,他若不明不白死在大同,我何以面对天下清议的悠悠之口?”
马宪成赞叹道:“于公于私,你这么做都是在保全杨继盛。以德报怨,善莫大焉!这才是胸怀天下、海纳百川的宰辅气度!”
李春芳故意板着脸说:“不被你马大司徒视为睚眦必报的小人,李某便可含笑九泉了,怎敢当得起你如此盛赞?我只是想让你知道,象他那样不识宦海险恶的黄口小儿,迟早会没了下场,我又何必与他一般见识?此次他疏论皇上驭夷治边之策被贬谪充军,就是明证。对他那个黄口小儿,我尚且懒得理会,更不与他一般见识,何况是旁人?”
马宪成突然又疑惑地问道:“既然你能如此周全那个杨继盛,为何却要劝说我不要对海瑞施以援手?莫非你认为那个海瑞才具难堪大用?”
李春芳摇头叹道:“若是才具难堪大用倒也罢了。我担心的是,他是那种大奸似忠之人啊!”
马宪成不满地说:“当初夏阁老疏论他举劾荣亲王之时,我就曾说过,我等身为柄国大臣,且不可妄断他人,更不能做诛心之论。你子实兄怎么又重提旧话?吕芳那个阉寺尚且有容人之雅量,莫非你我自束发便受孔孟圣贤诲教之人,胸襟竟还不及他一个刑余之徒吗?”
原来,去年海瑞上疏弹劾荣亲王朱厚熘盗墓一事,夏言曾给皇上上呈密疏,要求将海瑞交付有司,依律定罪。他提出如此激烈的建议,不单单是为了维护天家颜面和朝局稳定,还有一层用意连朱厚熜也没有看出来,那就是夏言和李春芳一直认为,论人品,海瑞清廉如水无懈可击;可论做官,他却不懂得变通之道,更不懂“水至清则无鱼”的道理,而且,从他干的那些事情来看,他根本就是那种一切发乎中而形于外,又认死理不要命之人,若以阳明心学之理推断,这样的人应该算是周公孔子所推崇的“朴人”。可在当今之世,“朴人”就等若是“野人”!官场之中闯入这么一个野人,多年来所有似是而非积非成是的规则都被破坏的干干净净,非但有伤朝廷体面,更于朝堂清肃、政通人和的清平盛世未免大不合拍。象他这样的人,最令当国执政者感到棘手——若是委以重任,他既不能造福一方,又不能与上下同僚和衷共济;若是委以清望闲差,士林清议又会骂朝廷不能重用正人君子。与其左右为难,不如从速将之逐出朝堂,让他优游林下,这样才能保全他的清廉名节,使千秋后世奉他为清官楷模。
可是,马宪成却一直不同意他们的看法,夏言和李春芳费尽了口舌,甚至举出圣贤之例,说“少正卯何时叛鲁,孔圣人为何要诛他?”,也没能说服一根筋的马宪成。
见马宪成还是固执己见,李春芳也不与他争辩这个话题,说:“那个海瑞可不是寻常四品官员,就凭他这些年里时常干出那些惊天动地之事,非但没有丢官送命,还屡屡升迁,先任江南大邑第一等富庶之县昆山县正堂,继而巡按湖广,接着又坐上了你户部铜政御史那个天下第一大肥缺的位子,我敢断言,他的圣眷不在你我之下!严分宜那个老贼最是奸猾,最会揣摩圣意,他更不会不明白这一点。所以,虽说我并不知道严分宜那个老贼究竟是抓住了那个海瑞的什么把柄,但他能找你摊牌,无疑是有确凿证据,谋定而后动,来头必然不小。若是皇上对他信任如初,也不必我们去究;可若是皇上厌而弃之,以你我之能,只怕也是无力回天。是以我认为,即便你不愿迎合严分宜那个老贼落井下石,也不妨静观其变,看看严分宜那个老贼能玩出什么花样来,再说救不救那个海瑞的好”
论职位,李春芳是内阁次辅;论渊源,夏言如今奉旨巡视江南,常驻南京,朝中夏党都唯李春芳马首是瞻。他能如此推心置腹,又比方才不问缘由就建议自己牺牲海瑞以维持朝中夏党和严党之间那种微妙的平衡,显然是大大地退了一步,马宪成也不好再说什么,便叹了口气:“如今也只能如此了。皇上总是圣明的,是非曲直总会论个清楚”
尽管知道严嵩对海瑞不怀好意,但迟迟未见他有何动作;加之皇上巡幸草原、招抚北虏之后,蒙古各部或慑服于大明国势军威,或顺应天心民意,纷纷遣使来朝,朝廷照例要大加封赏这些悉心归顺之“远人”,虽说封赏大典是由礼部一手操办,却少不了户部来筹办各项馈赏之物,而且少了有失天朝上国体面,多了又给朝廷造成财政负担,正落了杨继盛等人“开市即是和亲别名,徒靡国帑民财”的口实,真是多也多不的,少也少不得,马宪成整天在内阁和户部之间穿梭往来,忙得脚不沾地,更累得心力交瘁,替海瑞担忧了几天之后,也就将此事渐渐淡忘了。
又过了月余,突然有一个惊人的消息自通政司传了出来:南京都察院御史房寰上了一道疏,弹劾户部云贵铜政司铜政御史海瑞无端虐杀亲女、绝灭人伦!
由于房寰疏论的是大名鼎鼎的海瑞,举劾的罪名又是如此离奇,引起了官场中人的莫大兴趣。可是,奏疏呈进大内之后就没了下文,大家无法在邸报上拜读原文,有好事者便不顾朝廷律令,几经辗转从通政司那里求觅到了房寰奏疏的原稿,四下传抄。过不多时,房寰奏疏的全文就在京城各部院寺司等各大衙门迅速传开了。众人看后无不哗然,纷纷草拟疏稿,要附和房寰,群起上疏弹劾那个迂腐冷血到了不近情理的地步的海瑞。可是,皇上对那个海瑞的宠信绝非寻常,这一次既然将房寰奏疏留中不发,显然圣意还未决断。既然海瑞的圣眷未衰,也就是说还不到墙倒众人推的时候,大家就都按压着上疏的冲动,将早就写好的手本揣在怀中静观其变。
第十四章匡算收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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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宪成也得到了房寰奏疏的原稿,看过之后,心里既十分诧异,更觉得无比愤慨:虎毒尚且不食子,那个海瑞竟以居家小德虐杀亲女,真真非常人常理可以度之!更何况,所谓事急从权,嫂溺,叔援之以手,连朱子大儒都不以为违礼,这是圣贤早有定论的至理,他的女儿不过从男仆手中接过了一只饼,未必就触及肌肤,有何失德之说,可见此人执拗迂腐一至于斯,圣贤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不过,因为此事太过匪夷所思,马宪成还有些不相信,又专程写信给那些江南任职的门生故旧,委托他们打听房寰疏论之事的真伪,各人回信有信誓旦旦说确有其事的,也有谨慎小心说或可有之的,不一而足,却没有一个人敢打包票说纯属捏造。
马宪成思量再三,觉得房寰是严嵩的门生,却能如此不避嫌疑地疏论与他座师有仇的海瑞,应该不会是空穴来风,便在心里暗暗骂了几句“名教罪人”、“衣冠禽兽”之类的话。而且,海瑞既然做出这种事,已激起了官场士林的公愤,自己再替他说话已是十分不妥,但要迎合严嵩落井下石,马宪成却做不出来。恰逢年底,他就按照李春芳当日的指点,责令户部将海瑞考功定了个“中平”,报吏部考功司记档。
户部将职官考功结果报到吏部的第二天,就有内侍来内阁传皇上召他入内觐见的口谕,马宪成以为是给海瑞定的考功等次出了差错,却不知道皇上到底是觉得低了还是高了,心中着实忐忑不安,跟着传旨的内侍进宫,只顾埋头想事,一路竟被那无数道门门槛绊倒了两三回,唬得那名内侍连声说:“马老先生慢点走,仔细跌坏了,奴婢可担不起罪。”他这才收敛心神。
来到东暖阁,皇上照例赐座看茶,然后问道:“马阁老,眼瞅着就要到年底了,今年的收支,户部匡算出来了没有?”
皇上早有不必起身回话的规矩,马宪成就坐在椅子上微微欠了欠身,说:“回皇上,大致已匡算出来。微臣正命户部有司再与各部核实账目,待核查无误之后,正式具文呈报皇上。”
尽管知道这是每年的例行公事,马宪成不会延误,但朱厚熜还是称赞了他一句:“朕就知道,到了年底,你马大司徒不会不盘清家底,让朕过个舒心年的。怎么样?能把大数目说一说吗?”
马宪成在户部任职二十多年,凡涉及国家财政,事无巨细孰论古今,他都了如指掌,不假书簿也能对答如流,更不用说皇上问到的是他最关心的朝廷收支平衡问题,这当然更难不倒他,张口就来:“回皇上,今年我大明两京一十三省应收两税(封建王朝以田赋、丁税为正税,简称“两税”)折银3894万两。商业税收入总计940万两,包括盐税250万两、茶税110余万两、通过税360万两、营业税220万两。此外,还有西北马市的晋商和东南海市的徽商上缴朝廷利润约合200万两。以上三项合计5034万两。除去粮米布帛等实物及各省未如数缴齐或因灾奉旨豁免的税银,实收2654万两。各部衙办公费用、官员俸禄等正常开支不必细说,今年朝廷大项的支出有以下几项:兵部兵工总署开矿山、建工厂、修造战船枪炮等军械,各项开支约1000万两;举办‘射天狼’军事演习连同护卫圣驾巡幸草原开支约120万两;工部治理黄河及漕运开支约700万两;朝廷赏赐蒙古各部开支约50万两;偿付嘉靖二十四年国债利息及部分本金合计300万两;户部云贵铜政司垫支各项使费100万两,合计2270万两,这些都是年初即议定或有司奏请皇上明发上谕拨的银子。亦即是说,今年的各项收支两抵,再除掉年内各部或有开支,节余约350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