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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欲扬明-第63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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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被徐海的快乐情绪所感染,船队三当家麻叶跳将出来,笑骂道:“好我的大哥唉,早知道你小曲唱得这么难听,兄弟我就去黄岩岛了。”

    原来,麻叶打仗从来悍不畏死,他所在的那条两桅快船在前次苏比克湾海战之中自然受损最重,徐海便让他率队撤回黄岩岛修理船只。可麻叶不愿意把与自己有过命交情的大哥一个人留下,非要上“扬威号”上来跟徐海在一起。是故才有此刻这么一说。

    徐海笑骂道:“你麻老三自找的,能怪得旁人!再说了,我唱得不好,未必你就唱得好了?是骡子是马,拉出来溜溜啊!”

    麻叶其实听到徐海唱曲,自己嗓子也痒痒了起来,徐海的激将正中他的下怀,立刻说道:“来就来,又不是羞羞答答的大姑娘家!”

    说着,麻叶扯开嗓子吼了起来:

    “弗见了情人心里酸!用心模拟一般般。闭了眼睛望空亲个嘴,接连叫声俏心肝!

    别人笑我无老婆,你弗得知破饭箩淘米外头多!好像深山里野鸡随路宿,老鸦鸟无窝别有窝”

    比之徐海方才唱的那首文绉绉酸溜溜的送春,麻叶唱的这首直接描写男欢女爱的山歌更对那些粗鲁不文的海盗的脾性口味,有人立刻跟着唱了起来:

    “正二更,做一个梦团圆得有兴!千般思,万般爱,搂抱着亲亲!猛然间惊醒了,教我神魂不定,梦中的人儿不见了,我还向梦中去寻!嘱咐我梦中的人儿也,千万在梦中等一等”

    更多发自破锣烂嗓的吼声加入了进来:

    “我做的梦儿倒也做的好笑,梦儿中梦见你与别人睡,醒来时依旧在我怀中抱。也是我心儿里丢不下,待与你抱紧了睡一睡着,只莫要醒时在我身边也,梦儿里又去了”

    听着弟兄们兴高采烈地唱着吼着这种粗犷的山歌,吼完一支又一支,全不顾调门对不对、板儿准不准,徐海心中暗笑:这些个混账东西,八成想女人想疯了

    说的也是,徐海船队里数千弟兄,大多都是些血气方刚的毛头小伙子,常年漂泊海上,别说是女人,就连只母蚊子也难得见到几只。偏生闯海的人规矩多,怕晦气,船上不许带女人;即便是偶尔停泊在西番诸国的港**易,徐海拘管的又严,也难得有机会上岸逍遥快活,有人已经好几年没有碰过女人了。幸好徐海等头目以身作则,船队的弟兄才能受得住这样的鳏夫之苦。船队之所以乐意受朝廷招安,有一大半原因就是从此大家可以回家讨老婆,过上正常人的生活。

    这个时候,有人来报:“大当家的,黄师爷回来了。”

    前几天,船队师爷黄易安随他前去“抚远号”负荆请罪,被南路巡防分舰队经历官罗龙文罗大人看中,留下写揭露夷人暴行秽迹的文章,几天都没有得暇回来一趟,徐海还惦记着交付给他私下里找罗大人打问的事情,忙迎了上去,冲着刚刚艰难地缘绳梯爬上来的黄易安问道:“文章写完了?”

    黄易安苦笑着摇摇头,说道:“文章讲究精雕细琢,且这是要上呈朝廷刊载于民报之上,昭彰于世人、传诸于千古的,一字未稳,便不得算完。我学生为此惴惴难安,终日食不安席,卧不安寝,罗大人也是逐字批阅,悉心修改补缀。今日大战初息,罗大人忙着统计战果,无暇审阅文章,我学生才得以回来跟大当家的商量润笔之事。”

    徐海乐不可支:“哈哈,你这么说,就一定是有戏!”

    “是。我学生向罗大人提说此事”

    黄易安正要禀报详情,徐海把手一抬,阻止了他,说:“等等。这件事情,我跟三当家提说过,他很赞同。也让他来听听。”说着,就把麻叶叫了过来。

    山歌唱得自己通体舒泰,麻叶心情越发地好了,见到往常与自己不对脾气的这个酸秀才黄易安也分外亲热,一拳擂在他的肩膀上:“我说师爷,你这一去三五天不回来,弟兄们可都当你攀上了高枝,把大家伙儿都给忘了。”

    “哪里的话,哪里的话。”黄易安不愿多跟麻叶纠缠,就接着方才的话头继续说道:“我学生跟罗大人提说了大当家的意思,罗大人原说弟兄们拿命换点银子也不容易,不必如此破费”

    徐海怕就怕那位罗大人板起面孔跟自己一本正经地打官腔,忙说道:“罗大人这么说是罗大人的恩德;可弟兄们再穷,也不敢缺了礼数。对了,你不是说这是你们读书人的老祖宗孔夫子传下来的规矩吗?拿这个好好劝劝罗大人啊,他是正经的进士,未必不听孔夫子的话?”

    黄易安说:“我学生也是这么劝罗大人的。好说歹说,罗大人总算是答应领受大当家的一番美意。”

    听说罗龙文答应接受润笔之资,徐海心中巨石落地,开怀大笑起来:“行!这件事师爷你办得漂亮。回头船队弟兄们要好生谢你。”

    黄易安忙说道:“份内之事,份内之事。不过,具体数目,我跟罗大人说是愿意奉送白银千两”

    “多少?一千两?”麻叶嚷嚷了起来:“你当罗大人是叫花子?一千两?亏你说得出口!船队的脸都让你给丢尽了!”

    这件事情,徐海早就跟麻叶商量过了。他们都曾在大明军中吃粮听差,知道朝廷叙功行赏,主要是看有司呈上的奏疏,无论兵部还是吏部、都察院,那些官老爷们谁也没有闲功夫来查验真伪。也就是说,任凭你在战场上杀敌无数、立功甚伟,若没有一篇花团锦簇的文章向朝廷请功,那些功劳就无法上达天听,也就不值一钱。而且,麻叶甚至认为,他们都已经因报讯有功,蒙恩受赐成为锦衣卫的千户,焉知就不能再凭借义救百姓及杀败夷人功劳,得以百尺竿头,再进一步?既然已经是朝廷正经的武官,希冀步步高升,也是人之常情嘛!

    黄易安不满地说:“一千两银子不算少了,船队的弟兄们把脑袋别在裤腰上,辛辛苦苦一年到头,也未必能分得到一千两银子。再者说了,罗大人是朝廷命官,吃的是朝廷俸禄,收点润笔之资不过是盛情难却,未必就在乎几多银子”

    麻叶把眼睛一瞪:“人家在乎不在乎,能跟你这个呆子明说?我告诉你,汪老板帮咱们弟兄找门路让朝廷招安,上百万的银子扔进去,弟兄们都没有眨一下眼皮。罗大人如此高情,你只许人家一千两,这不寒碜人吗?”

    “什么寒碜不寒碜的?”黄易安抗辩道:“‘君子固穷’、‘万钟与我何加焉’这些话,你麻三当家懂也不懂?”

    见麻叶和黄易安又起了争执,徐海担心这个迂腐书生又犯了执拗脾气,把一件大好的事情又弄砸了,赶紧打圆场说:“对对对,罗大人是给咱们面子,跟银子多少毫不相干,毫不相干。”

    接着,他又用商量的口气,对黄易安说:“夫子啊,怎么说我们船队的字号也在南洋海面上响当当,总不成让罗大人觉得我们太过悭吝。这样吧,我让账房给你拿一万两银票,都是千两一张的,罗大人若是坚辞不受,你拿回来就是。”

第九十八章福兮祸伏(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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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真的,罗龙文出身徽州豪富之家,倒也没有太过看重徐海船队双手奉送的那么一点润笔之资,之所以那样热心地帮徐海船队写文章扬名,不外乎是因为戚继光戚军门和徐渭俆参谋长都非常看重徐海;皇上也御口亲封徐海等人为锦衣卫高官,显然都有意要重用这股海匪,兴许过不了多长时间,这些罪该万死的海匪就都飞黄腾达,他得预先留下日后结交他们的伏笔。不过,当黄易安拿着比他开价高出十倍的银票,嗫嚅着说这是船队弟兄们孝敬罗大人的一点心意之时,他仍被徐海如此阔绰的手笔给震住了,同时,立刻意识到,这里面一定大有文章!

    原来,当初严氏父子把罗龙文放在东海舰队历练,除了捞取军功,以备朝廷日后大用之外,还有一项深远用心,即是让他秘密监视戚继光,尤其是暗中查访戚继光有无勾结倭寇及克扣兵士粮饷之情事——在严氏父子看来,戚继光能屡蒙圣恩,被皇上不次拔擢到那样的高位,一定是暗中重贿朝中诸位当道大僚,如内阁分管军务的次辅李春芳和兵部尚书曾铣等人,那个与他昔日同在营团军供职的高拱更是脱不了干系。罗龙文若是搜集到确凿证据,兴许就能把这些夏党要员立刻掀翻在地,让他们永世不得超生,夏党若是全面失势,这大明的朝堂,还不就是他们严家说了算吗?

    罗龙文知道自己的功名是严氏父子赏的,连他参加时务科殿试策论文章,都是严氏父子的手笔,有恩不能不报;再说了,严氏父子能不费吹灰之力地捧起他,就一定能同样不费吹灰之力地踩死他,他也不敢违抗严氏父子的命令。可惜的是,根据东海舰队的规矩,新入军的官员,无论文武,都要先到下面的分舰队历练,考察其才干,表现优异之人才能调回舰队供职。那些毕业于水师学堂的武官通常直接上战舰,投身剿倭一线战事,而罗龙文被派到没有作战任务的南路巡防分舰队担任经历官,也算是戚继光和徐渭看他是个正经进士出身的文官,格外给的照顾。这么一来,严氏父子交付给他的重任,也就毫无完成的希望了——据他了解,东海舰队各级军官将佐和数万士卒,无论饷银还是粮秣,戚继光都是一分一文也不少地用在了官兵身上;而倭寇早就从东南海面上销声匿迹,身在南路巡防分舰队的他又从哪里去搜罗戚继光勾结倭寇的罪证?

    既然徐海对他一个小小的经历官出手都如此阔绰,那么,他又该如何对待少年得志、位高权重的戚继光戚军门和徐渭俆参谋长?难怪会得到两人垂青,全盘接受他上呈朝廷的平夷方略,还特意嘱托自己要好生帮他们宣传

    想到这里,罗龙文佯装疑惑地看了黄易安一眼,没有伸手去接他递上来的银票,不动声色地说道:“帮你们宣传,使贵船队之功绩传诸海内、晓谕四方,乃是本官份内之事,焉能受贵船队这么厚的礼!”

    黄易安知道大当家和三当家一心想结交这位罗大人,也很想帮着船队搭上朝廷命官,继续将银票双手捧在罗龙文的面前,说:“区区阿堵之物,何堪‘厚礼’之称!且请大人笑纳、笑纳”

    罗龙文故意板起脸来,沉声说道:“既知是阿堵之物,快些拿回去,本官可要恼了。”

    未能完成大当家交付的差事,回去之后势必难以交代,黄易安犯了执拗的脾气,干脆跪了下来,将银票举过头顶,说:“这是船队上下人等诚心孝敬大人的一点心意,万望大人笑纳。”

    罗龙文被唬了一大跳——毗邻便是汪宗翰的舱室,虽说汪军门如今正在甲板上督率布雷舰再次布设水雷,可毕竟从佛朗机战舰清晨时分进犯苏比克湾而始,就一直忙碌,一整天下来,五十多岁的人一定深感疲惫,焉知就不会安排妥当之后回到舱室来休憩?再说了,即便汪军门未曾看见,让路过的旁人看了去,也要说他公然索贿,既触犯国法,亦难容于军规。这个黄易安果然是个做文做人皆不通达的迂腐秀才,难怪几下科场竟不得中举!他跺跺脚,低声喝道:“你先起来说话!”

    黄易安固执地说:“我学生身受船队千余弟兄之重托,却有辱使命,我学生该当跪死以谢!”

    这个当儿,罗龙文心中已经转了无数个念头,觉得眼前这个迂腐书生毫无心机,或许能从他那里套出什么实情来,便摇头叹道:“好你个黄相公,真真会强人所难啊!也罢,本官也不让你为难,就暂且收着,待日后见着俆大当家,再当面致谢奉还。”

    说着,他将那些银票收纳入袍袖之中,双手将黄易安搀扶起来,说道:“黄相公,你我都是读书人,有些话,本官也不该瞒你”

    见罗大人欲言又止,黄易安忙躬身长揖在地,说:“恳请大人不吝赐教。”

    罗龙文拱手还礼,说道:“赐教不敢。本官之所以愿为贵船队出力,一则是与贵船队俆大当家同为徽州人氏,看他英雄了得,堪为国朝日后所大用,愿为鄙乡举荐贤才;二来便是不意结识我兄,漂泊海外,竟能遇到我辈中人,难得我兄身陷虎狼之窝而气节不堕,堪称我辈士子之楷模,龙文心仰敬重我兄之风骨节操,是故愿尽绵薄之力,助我兄洗脱罪名。”

    “罪名?”黄易安先是一愣,随即面色大变:“难道说,朝廷招安的事情有什么变数?”

    罗龙文笑道:“我兄是进学的相公,焉能不知圣谕煌煌,一言九鼎,岂容朝令夕改!”

    黄易安糊涂了:“那么,罗大人的意思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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