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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嘉新犹豫了一下,举起了那张竹弓,说道:“回皇上,正所谓解铃还须系铃人,百姓之苦,起于这张量弓;要穷治其弊,还得靠这张量弓。”
“愿闻其详。”
孙嘉新说:“今次朝廷定议清丈田亩,户部颁下度量衡,以三尺五寸为一步,责令各地据此制作量弓,便出了微臣手中这张三尺二寸的小弓。若是户部制作一张三尺五寸的铁弓,下发我大明两京一十三省各州县用以丈量田亩。朝廷并派都察院能吏干员分赴各地抽查验看,或可纠改此弊。”
乍一听到这样劳神费力的建议,朱厚熜不免有些失望,随即一想,这的确是个不得已而为之的办法,在无法把希望寄托在各级地方官员道德操守的封建王朝,大概也只能用这种不是办法的办法!他点头说道:“这个办法可行。一张铁弓,值不到一分银子,却能活民无数。朕即刻着令户、工两部日夜赶制出一万三千张铁弓,我大明一千三百多个县份每县颁赐十张,专用于本次清丈田亩。这一举措在民报上公诸于众,有谁敢不拿朝廷定制铁弓丈量的,百姓可以向其上司衙门乃至朝廷举发,朝廷将严惩不贷!”
孙嘉新由衷地说:“皇上圣明!只要朝廷严刑峻法,贪官污吏势必心生惊惧,自不敢虐民自肥。”
朱厚熜涩涩地一笑:“圣明什么?不就是接受了你的合理化建议吗?其实朕早就该想到,有人会借着朝廷清丈田亩之际大发横财的!让你吃了这么多苦头,受了这么大的委屈,才能听到你的逆耳忠言,求得治国良策,是朕这个皇上的失职啊!”
孙嘉新感动莫名,跪下俯身在地,哽咽着说:“微臣也没有想到皇上竟能亲临诸暨,这些天来,还一直担心无法将百姓疾苦上达天听”
朱厚熜亲手将他搀扶起来,说道:“朕乍一见你,就说过你历经官场蹉跌,是朝廷有负于你。既然朝廷有负于你,就要有所补偿。你的操守、风骨俱佳,又曾久在地方任职,通晓各方政务,朕准备擢升你为都察院佥都御史。你十年前就当过从五品知州,现在给你正四品职衔,你觉得如何?”
事出突然,孙嘉新一下子愣住了,呆在那里不知道说话。坐在一旁的杨博忙起身拉了拉他的袍袖,小声提醒道:“还不快快谢过君父浩荡天恩!”
孙嘉新这才如梦初醒,又挣扎着要下跪谢恩,被朱厚熜抢先一把拉住了:“这既是朝廷对你屡屡为民请命的奖赏,亦是给你多年蒙冤的补偿。但是,朝廷官职禄位乃是国家名器,不该用做奖赏补偿。是故升你的官,还是要你为朝廷做事,为国家和百姓做事的,谢恩的话就不必说了。”
孙嘉新慷慨表态道:“既食君禄,忠君之事。为国效命、为民服劳,亦是微臣平生夙愿!”
“好!”朱厚熜目光灼灼地看着孙嘉新,说道:“方才朕还问过你,倘若再遇到害民扰民之事,你还有没有勇气站出来为百姓说话。你回答说‘有’。就凭你这一次不惜装疯丢官,也不愿与那些贪官污吏同流合污的表现,朕相信你是个言出必行的真君子!升你做佥都御史,是有一件棘手的差事等着你。七府试点清丈田亩,由你全权代表朝廷检查验收,重点放在纠察弊端上面。一定要摸索出一整套行之有效的办法,推行全国。”
这是朱厚熜临时起的意,孙嘉新方才建议朝廷派都察院能吏干员分赴各地抽查验看,要说能吏干员,谁还能比得上眼前这个提出此议,又在各级低级地方官职上干了二十年的官场硬汉?别说寻常官员,就是他一直看重并悉心培养的宰辅之才高拱和张居正都比不上——他们久在中央机关任职,哪里知道地方官府衙门那么多的鬼名堂!
而且,委任孙嘉新担当如此重任,也不单单是因为他的风骨操守和地方任职的经验;还有一个至关重要的原因:象他这样的人,断然不会与严嵩一党为伍;出身于徐阶门下,却连徐阶和杨博都不愿交往;此次被逼得装疯丢官,又是因为夏党要员、浙江巡抚张继先所为;可以说,大明官场三大派系,他都得罪了个遍,简直是个官场上无依无靠的孤魂野鬼。清丈天下田亩、抑制豪强兼并,侵犯的是全天下官宦势豪大户的既得利益,正需要他这样的耿忠孤臣冲锋陷阵,说好听点,是要他承担天下之骂名,成就万世之奇功;说难听一点,是要他当个冤大头,抱着炸药包舍身炸碉堡!
孙嘉新可想不到皇上片刻之间就动了这么多的心思,认定是自己尽忠直言打动了天心,故此才将这件关乎大明万民福祉、万世基业的大事托付给了自己,一时只觉得重任在肩,激动得难以自已,再次慷慨表态道:“君父不以微臣愚钝不才,许臣以家国社稷之托,臣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好!”朱厚熜笑道:“还有件事情,既是你的事,也是朕的事,朕和你一道回县衙,看看你是怎么处理的。”
孙嘉新先是一愣,随即就明白过来:正是皇上方才托名“王先生”提到过的诸暨县衙职官属吏强行以低价贱买百姓生丝,与织造局作坊相互勾结分润之事。诚如皇上所言,他是诸暨正堂,县衙职官属吏的事就是他的事;织造局是宫里的衙门,下属作坊的事就是皇上的事。之所以要御驾亲临他那小小的县衙,不要说是要亲眼看看他的治政断事之能,看他是否能承担得起查验丈田之重任
第一百零九章淋尖踢斛()
第一百零九章淋尖踢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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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臣一行人沿着来路,从南城经过通惠桥,来到了诸暨县衙所在地——新安江北岸的老县城。
由于是县衙、县学等公署所在地,同作为商业区的南城相比,北岸的老县城行人要少很多,也就清静许多,在宽阔的大街上说话,不用担心被人听见。此外,比之先前入城之时,如今身边多了一位诸暨知县孙嘉新,朱厚熜等若是遇到了一位先生一般,一路上忙个不停地问东问西——说起来也着实好笑,回到明朝七八年了,跟他打交道最多的人,不是司礼监大太监,就是内阁学士、六部尚书,听到的、议论的,都是军国大政,于地方政务民情,却是一概懵懂。这倒也符合他至尊无上、胸怀九州万方的帝王身份。可是,要想治国安民,少得了两京一十三省各级地方官府衙门吗?地方实情,能从各级地方官府衙门的奏疏中了解到吗?今次驾幸南都、拜谒祖陵,他之所以执意要撇开龙舟船队、几千里鞍马劳顿地微服南下,还指示随行的高拱、张居正两人每日入住馆驿,都要接受当地府尹县令的拜访,就是为了补上这一课。不过,那样的官场交际应酬毕竟只是蜻蜓点水、浮光掠影,那些地方官员也不会跟“高大人”、“张大人”这两位天子近臣、过境钦差说实话。遇到孙嘉新这样心直口快的官场硬汉,他当然要仔细询问、虚心请教了。
孙嘉新先前还有些拘谨,渐渐也就放开了,向他说了许多地方官府衙门盘剥治下升斗小民的鬼把戏,直把朱厚熜听得瞠目结舌,简直有一种“叹为观止”之感。
比如收缴赋税、催派劳役,这是各级地方官府衙门的最为重要的一项政务。前些年征收实物,其中的鬼门道就实在是太多了——摊派不摊派、摊派多少、何时征缴、成色如何各个环节都可以狠狠地敲诈治下平民百姓。尤其是那些不幸生在有地方特产的州县的百姓,若是更不幸地被地方官府确定为向朝廷敬献贡物的“贡户”,再遇到贪得无厌又心狠手辣的父母官,往往被逼得倾家荡产、卖儿鬻女,甚至每年被逼得弃田逃亡、投河上吊的人都不在少数。近些年来朝廷实行一条鞭法,把各项杂赋劳役折银计征;并且实行了政府采购,宫中及朝廷一应用度,只要能从市面上买到的,也都不再向各省府州县征收,一是体恤民生之苦,二来也是为了以此促进商贸流通。两项新政极大地减轻了百姓的负担。但是,免征各地绝大多数的贡物,并不能堵绝地方官吏盘剥百姓之门,他们就把主意打到了征收田赋和从百姓手中收购余粮之上。
推行一条鞭法,使得在中国实行了两三千年的实物赋税正式退出了历史舞台。但是,粮还是要收的——一来全国有数万官员、数十万属吏都要吃饭,官员的本色俸、属吏的禄米都要朝廷支出;二来朝廷将大明军制由卫所屯田制悄然改易为募兵制之后,全国近两百万常备军的军粮,除了将军屯转为退伍兵士的农场提供,并用开中法补充一部分之外,还需要国家再解决一部分;三来京师等各大城市的民粮,也需要朝廷掌握一部分用以保证供应、平抑物价。此外,俗话说得好“手里有粮,心中不慌”,从朝廷到各地官府衙门都建有官仓,也要存粮用以应急备荒或赈灾抚民。因此,各地官府衙门仍需要向承种官田的百姓征收田赋,或按照各自拥有的田亩数量,从自耕农手中强制性地购买一定数额的余粮,这就给了贪官污吏盘剥百姓的大好机会。
田赋是为皇粮,征收田赋或收购余粮都有严格的规制章程,连所用的斛斗量具和秤,都是户部定制的“官器”。究其根源,是因为度量衡关系到国民经济的方方面面,自秦朝灭六国、成一统,统一了天下度量衡之后,历朝历代统治者都十分重视这个问题。明朝尤其建立了一整套完备而严格的度量衡管理制度,度量衡器均由官府制造,以保证量值统一,凡私造斛斗秤度者“依律问罪”,知而不揭发者“事发一体究问”。据明会典记载:“洪武元年令铸造铁斛斗升,付户部收粮,用以校勘,仍降其式于天下,令兵马司并管市司,三日一次较勘街市斛斗秤尺,并依时估定其物价。”次年,又令司农司依照中书省原降铁斗铁升标准器进行较定后,依样制造并发下属府、州、县仓库收支行用,商行店铺使用的度量衡器,必须赴官府印烙,乡镇百姓使用的斛斗秤尺,也要与官方颁发的相同才许使用。此后,由于各地使用的器具又开始出现不统一的情况,明朝分别于宣德七年(1432年)、正统元年(1436年)、成化五年(1469年),又多次重申按照洪武年间的标准量器式样重新铸造,以备校勘,官民通行,并且仍将各式标准器具悬挂街市,以便比较。并下令布政司各府州县,凡每岁收粮五十万石,收布绢十万疋以上者,工部各发给铁斛一张,铜尺、木尺各一把。景泰二年(1451年)、正德元年(1506年)、嘉靖八年(1529年)皆令工部制造戥秤、天平和砝码,分给各司监收内府银科道官及内外各衙门,以作征收银两和支付官吏俸禄之用。
律法煌煌,胆小的贪官污吏轻易还不敢象那些放贷的财东地主一样大斗进、小斗出,或是在秤上面做文章。他们有其他的生财之道,往粮食里掺谷壳、麦糠甚至沙子、或从各地米行低价购来陈粮淘换当年收到的新粮以赚取差价,都可以大捞一把,不过要担风险,被户部查验出来或被边军拒收以致劣迹败露,就是抄家灭族的大罪。最稳妥的法子,还是在征收时做手脚,“淋尖踢斛”就是其中最常用的法子。
所谓“淋尖”,百姓将粮食倒入官家收粮的斛斗之中,一定要高高超出斛口;收粮的官吏再用铜尺在斛口上面这么一刮,高出斛口的部分就被刮到了斛外,这一部分照例是不退的。接下来便是“踢斛”——收粮的官吏穿着寸许来厚的厚底官靴,狠狠地在斛斗上面踹上两脚,就又有一部分粮食洒了出去,也照例不退,斛口却浅了一层,还得百姓再倒入粮食补齐。就这么一刮两踹,能盛五斗米、收粮七十斤(明制,一石约为141。6斤,五斗为一斛,二斛为一石,一斛约为70斤)的官斛,足斤足两能收到八十五斤到九十斤,等于多收了至少一斗。
一斛多收一斗,一石就是两斗,等于给百姓增加了20%的赋税,不用说,收粮的官吏将收到的粮食交到官仓之时,当然不必如此淋尖踢斛、锱铢必较,这多出的20%,都进了各级官府衙门那些贪官污吏的腰包!
朱厚熜闻之不胜骇然之至,怒道:“竟有这等事!难道他们就不怕引发众怒、激起民变?”
孙嘉新苦笑道:“回皇上,官器之下,百姓安敢言怒?至于民变,历年皆是如此,百姓早就习以为常,亦只能逆来顺受。”
“好一个‘官器’!朕这个万民君父,纵然绞尽脑汁,也想不到这个‘官’字下面,竟还藏着这等血盆大口!”
朱厚熜愤慨地说了一句之后,突然问道:“既然历年如此,那么,你在各地做州官、县令时,也是这样淋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