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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宋风华-第42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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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朝老莫名其妙,可一出门,便见有人对他拱手道:“可是名满天下的欢喜居士?”

    陈朝老自号欢喜居士,听得对方赞自己名满天下,他心中微喜,不过旋即一怔:“阁下是谁?”

    “晚生尹均,家父和靖处士,欲请居士相见。”

    陈朝老心中一动:“是尹彦明先生令郎在面前?先生无事?”

    和靖处士尹彦明即尹焞,他是二程门下高徒,同样也是洛阳城中保守派的代表人物,往常抨击周铨甚力者中便有他一个。而杨时来洛阳,也是以见他的名义潜来。故此,当狄偁兴大案,将文维申等一网打尽的时候,这位老先生同样也被抓了起来。

    只是听尹均的口气,尹焞比起陈朝老,还要早些被放回去。

    果然,尹均抚额道:“老大人虽然不喜济王之政,不过却未卷入通敌之事,文维申老朽昏聩,竟然勾结金人,实在是罪大恶极!”

    他这话里也有技巧,反应出的是尹焞的态度:谋算周铨不算罪大恶极,这毕竟是内部争斗,但与外敌勾通,挟敌以自重,那就是罪大恶极了。

    陈朝老心里有些奇怪,这位尹焞老先生名声极大,但与他没有什么交情,好端端地邀他前去相见,不知作何道理。

    他本来是要以刚刚出狱一身晦气拒绝的,可是尹均却苦笑道:“陈公在监中有所不知,外头已经沸反盈天,老大人邀陈公去,是要借助陈公之力,谋划一件大事,时不我待,哪里管得上什么晦气!”

    一听是大事,陈朝老脸色微变,莫非文维申等人谋害周铨事泄之后,这位尹焞老大人要“前赴后续”?

    带着各种猜想,他随之来到了尹府。

    尹焞第一时间见他,陪伴在侧的,唯有幼子尹均。

    “济王欲定国是,布告天下,令天下学者齐聚应天府之事,此为陈公为天下读书人立一功也!”尹焞一开口,就让陈朝老惊呆了。

    好一会儿,陈朝老才道:“他竟然真同意了?”

    尹焞点了点头:“数十家报纸昨日同时发文,天下震动……陈公有心了。”

    陈朝老大喜过望:“既是如此,那么我等道德文章之士,还有机会!比刀剑枪炮,我们不如他,但比起文章言辞,他不如我们!”

    尹焞却半点不见乐观之色,而是神情凝重:“陈公,你高兴得太早了。”

    “啊?”

    “陈公可曾习过济王的‘实学’?”

    听得这样问,陈朝老面色微微一僵:“略有涉猎,不过是些外道之说,用以攻玉可,却不足为万世之法。”

    “陈公所言差矣,‘实学’包容万象,颇有独到之处,这几年我都在苦思其学,深以为济王一句,尽得‘实学’之妙。算学乃实学之母,道学乃实学之父!”

    周铨的原话是“数学乃实学之母,哲学乃实学之父”,尹焞将数学换为算学,将哲学换为道学,自有其含义,只不过陈朝老的学问有限,听不出这其中的微妙来。

    陈朝老只是被尹焞的态度所惊住:“莫非……和靖先生以为我们会输?”

    尹焞沉重地点了点头:“至少不会胜得如陈公想象的那么轻松!”

    陈朝老大惊失色,他拼着可能丢掉性命,向周铨争取到这次论战的机会,原本是以为必胜,可若真输了,那他就不是天下读书人的功臣,而是祸首!

    对于极看重声名的他来说,这是比死还难受的事情。

    “还请和靖先生出山,给我名教一条出路!”陈朝老道。

    尹焞叹了口气:“我原本只想着安度残年,但因此事,不得不出来……但我参悟‘实学’有些时日了,越发觉得其中奥妙,变化无穷,且又贴近百姓生计,比起我名教说理,实在更得百姓欢喜。学得道德文章,若不能做官,连生计都没有,哪里比得上学好实学,还能得一门手艺?”

    他年纪有些大,因此便唠叨了点,说到这,才收回话题:“仅我一人,不足与实学抗衡,还需广邀名家……我薄有资产,陈公,你须得奔走天下,在最短时间内,说动那些隐世不出的大儒,让他们一起,我愿资之以盘缠,等来年初春,共聚于应天,以商国是!”

    尹焞说他涉猎实学,倒不是自吹之语,在不出仕的这些年中,他颇赚了不少钱,靠的就是实学。

    他这一开口,陈朝老精神一振:“当如是,当如是,我亦愿破家弃财以为此事!”

    “既是如此,前陈公先入蜀,在涪陵往寻谯公。”尹焞道。

    陈朝老一愣:“涪陵……哪位谯公?”

    “还有哪位,自然就是焦夫子了。”尹焞道。

    “他……他还在世?”陈朝老大吃一惊,几乎要站起来。

    “前番兵乱身亡乃是误传,他如今隐于涪陵。”尹焞颇为羡慕地说道。

    这位焦夫子,乃是谯定,是程颐的门人,亦是此时的学问大家。陈朝老站起身:“事不宜迟,蜀道艰难,我今日就动身,还请尹公为我备下盘缠!”

    尹焞笑道:“何必如此之急,先请回家安顿妻小?”

    “不可不急!”陈朝老大笑:“此等盛会,我已经急不可耐,如何能等得!”

    他这边入蜀,在湖北荆门,一半百老者则来到了座渡口,他回首望了望,看到送他来的亲友眼巴巴看着他,笑着摆手道:“何必如此,诸位请回吧。”

    “朱公,你既辞官不作,又何必去淌这个浑水,非要恶了济王殿下?”一人叹气劝道:“你要知道,济王登基已成定局,这天下都是人家的,何必管他用何种学术治天下?”

    “天下是他的,世道却不是他的,既读春秋,岂可不正心诚意?”这位朱公慨然道:“我朱震受学于二程,不能以刀枪杀贼,却可以凭着胸中《春秋》与《易》,为师门争此道统!”

    送他来的人大多都是泪眼朦胧,仿佛他这一去就要死了。他自己也是慷慨激昂,怀着必死之心离开,就在他们依依话别之时,突然一声长笛响起,然后一艘巨大的木船开始靠岸。

    “船来了,你们都回去吧!”朱震收拾起情怀,向着码头行去。

    这木船虽然是木制,却用了蒸汽轮桨,因此无论逆流顺流,皆可以长江之中自如航行。自从平定方腊之乱后,周铨在长江上成立了“轮船招商局”,先后投入了十二艘蒸汽船,既充当客船,也运送货物,使得长江之上的商旅往来更为便利。

    朱震上船之后,心里也隐约有些不自在,他要去做的,是与实学论战,可他所乘的交通工具,却是实学的产物。

    “君子不器,便是乘此船,亦无不可。我须得早些到应天,到那里再揣摩实学之短,窥机攻之!”他心中自勉道。

    这轮船顺流而下,不过两日功夫,便到了金陵,朱震在船上呆久了,乘其靠岸之时,上岸溜达了几步,却见着一熟人,他神色一正,上前见礼道:“不意在此得见陆公!”

    那人怀中抱着一幼儿,幼儿才三四岁的模样,乌溜溜的眼睛好奇地望着他,也不怕生。他见到朱震也是一愣,放下幼儿,然后笑道:“朱公必是去应天的吧?”

    “陆公明鉴,莫非陆公也是去参与国是论战?”朱震讶然问道。

    “我陆宰才疏学浅,只是去看热闹,看一看是否有值得收藏的藏书。”那陆公忙摆手。

    “这孩童天资聪慧,望之不凡,莫非是陆公子嗣?”朱震见那幼儿模样甚是可爱,又问了一句。

    “小儿陆游,带他去见见世面。”陆宰微笑道:“这毕竟是千载难逢的事情!”

五七七、大日耀天() 


    陆宰虽然口中说自己才疏学浅,但是朱震却不敢如此视他。

    原因有两个,一个陆宰之父陆佃,乃是王安石门下得意传人,尽得王荆公之经义;其二则是陆宰家中藏书丰富,不敢说甲于天下,也是天下少有。

    朱震很清楚,他是作为程颐门下来参与这次国是论战,那么陆宰家学渊源,只怕也会代表王安石的新学来争取地位。毕竟王安石的新学长期以来都是“官学”,科举考试考的内容,主要就是对新学的掌握。可是到如今,王门凋零,大多数儒生只是将其新学当成科举的敲门砖,真正承其衣钵者却极少,甚至连蔡京这样的新党巨宿,门生子嗣中都没有几个真正传承了新学学术的。

    陆宰之父陆佃,恐怕是唯一个得了王安石学术衣钵却又在政治上和他相异的人,故此也名列元佑党人之中。但是,当此风云际会之时,陆宰只怕也有意为父亲所尊崇的学术争一条出路。

    但是还带着小孩儿……

    朱震面上对陆宰客气,可由于双方学术立场不同,心中其实是有些不屑的。他眼睛瞄了一下陆游,全然不理解,为何陆宰要将这么点儿大的小孩子也带在身边。

    陆游则躲在父亲腿后,好奇地看着这个老头儿。

    他是真的来见识世界的,陆宰甚是宠爱这个儿子,而且受实学影响,陆宰也倾向于“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的观点,再加上这次国是论战,乃是千年未有之大事,他当然要将儿子带来,好受一受熏陶。

    陆宰与朱震同船,此前相识,少不得一路辩难。等船到了扬州,原本还相互客气的俩人直接就互不理睬起来——原因无它,程门弟子对上荆公新学,没有把对方脑子打出来,就已经是双方修养好了。

    在扬州,二人转乘列车,若不是在一些过河渡口处要停留,他们甚至可以直接乘车抵达应天!

    饶是如此,原本需要花费数日乃至十日的行程,仅仅是两天多的功夫,便结束了。

    才到应天府,陆宰与朱震就不约而同惊呼了一声。

    “人这么多?”

    陆游抬着头,看了看四周,幼小的心里,更是难以掩饰的惊奇。

    好大的地方,好多的人!

    车站门前广场有的是揽客的车子,一个力夫听得他们惊呼,笑着道:“二位先生不知道么,咱们应天,可将是新朝都城,首善之地,当然人多!”

    “还有,如今不是要定国是么,这几天赶来的人越发多了,而且都和二位先生一般,全是饱学之士!”另一个力夫也上前道。

    “对对,饱学之士,二位定然能在这次科考上金榜题名,名动天下!”先前的那位力夫道:“不瞒二位,我今日来做生意时,有位老道人说,今日文曲星要乘我的车,想来就应在二位身上了……”

    “我还梦见我载了位相公呢!”那另一个力夫哼了一声道。

    他二人变着样子说好话,为的就是揽客,陆宰与朱震听得有趣,知道这市井之人,对这次论战一知半解,将之当成了新朝的第一次科举。不过他们都来自外地,自然也需要这熟悉本地情形的人带路。因此,陆宰一笑道:“我们俩不是一路的,正好一边一个,你们也不要争了!”

    他一边说一边牵着陆游向第一个力夫那过去,他心中却在暗想,自己这一世便是如此了,若这力夫所说真的,相命的先生真说他能拉一位文曲星君,希望能应在自己儿子陆游身上。

    他们当先走,朱震自然就乘了第二个力夫的车子。

    还没等朱震开口,那力夫就拖着他小跑起来,朱震有些惊讶:“你知道我要去哪?”

    “先生们自然是要去先生们聚集的地方,啧啧,这几日怕不有几百先生都到了,放心,我送了好几位去,不会有错,应天书院对不对!”

    正是应天书院。

    朱震与陆宰都是一样的想法,周铨宣布的论战,要从明年三月开始,此时还有大半年的时间,他们提前来,为的是在此做充足的准备,同时交结同道,砥砺学问,为即将到来的大战做好准备。

    而应天府中,应天书院的学生最多。

    他二人都是来过应天书院的,但是如今应天府变化极大,他们有些弄不清楚道路,所以直到人力车出了城门,他们才讶然道:“书院不是在城中么,你怎么往城外跑?”

    “先生有所不知,城内的是老书院,如今已经被改为博物馆了,专门收容金石碑文书画之类,真正的书院,已经迁到城外。”力夫笑道:“不迁也不行,老书院才能容多少人,如今城外的新书院,啧啧,简直和一个县城一般大!”

    “这又是济王的新玩意儿?”朱震有些不屑地道。

    而陆宰却对老应天学院改成的博物馆甚感兴趣,待得知那同时还是一座大图书馆,而且对全体百姓开放——只要能识字者,便可以免费在其中借阅,陆宰更是赞不绝口。

    他自己是个大藏书家,自然知道藏书、借书的辛苦。在他看来,周铨仅做此一件事情,就已经是功在当代利在千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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