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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大郎,若是没有别的事情,我可真走了。”他没好气地说道。
周铨这才收敛起调侃的笑容,正色说道:“我想请贤夫妇编一本字典!”
一一八、挖根子()
当赵明诚回到青州自家宅邸时,正值酷热难耐之时,李清照只着小衣,斜倚栏杆,两名使女一个在为她打扇,另一个则端上瓜果。
将两名使女挥走,赵明诚接管了打扇的工作,满脸都是笑容:“贤妻……”
“可是遇到什么难题了?”李清照懒洋洋地问道。
因为天热,她面色潮红,目光含波,这懒懒的一瞥,看得赵明诚怦然心动。
定了定神,赵明诚道:“贤妻为何如此说我,莫非不是遇到难题,我就不来寻贤妻说话?”
李清照似笑非笑地望着他,看得赵明诚终有些羞赧,他干脆不再绕圈子了,将自己去利国监的事情说了一遍,特别是周铨提出编字典的请求,他说得眉飞色舞。
“那赵胜呢?”李清照却问道。
赵明诚一愣,周铨有关字典的设计,实在是太过吸引人,让他完全把赵胜忘了。本来他是要将赵胜带回来,结果心急着来见李清照,因此也没有去寻此人。
“你啊,当真是……”李清照埋怨了丈夫一声,不过也知道,她丈夫就是这种书呆子脾气,只不过让赵胜走脱,少不得要有些麻烦。
这念头只在李清照心中打了个转儿,也就被驱走了。她的注意力同样集中到了周铨所言字典之上,这可几近于著书立说,其意义之在,绝不能小看。
李清照自己是音韵大家,又博览群书,赵明诚同样博学多才,关键是这妻夫俩都很闲,虽然赵家出仕的禁锢已经在周铨努力下解除了,但是一时间没有合适的官职,而且编一部字典出来,有助于赵明诚在士林养望,何乐而不为!
“这字典果然是功在当代,利在千秋之举,不过……周铨那小厮要我们做此事,究竟是何用意?”李清照在惊喜之后,开始陷入深思。
“他能有何意,自然是被为夫的学识所震慑,然后,然后……”赵明诚得意洋洋想要吹个牛,结果在妻子鄙视的目光下败退下来。
“说实话吧,他究竟想要这字典做什么,以我之见,这位周郎可是唯利是图之辈,倒是他的那个小使女,可惜了,聪慧伶俐,我见犹怜啊。”李清照道。
赵明诚只能将周铨的用意说出,用周铨自己的话讲,他想编部字典,帮助自己扬名。
但实际上,周铨更大的目的,是借助字典来提高识字率。
文官集团在他返回京师后的疯狂获讦,让周铨深切地意识到,哪怕是文官中所谓的“正人君子”,看待他这样的人,仍然会当作异类。何执中劝他读书科举,其实是想要将他也化成文官集团的一份子。但是周铨对此,却是没有什么兴趣。
既然文官集团要挑起战事,你要战那便战,把他周铨赶出京师,那他周铨就要挖文官集团的根子。
“文官能够拥有权势,无非就是识字断句,垄断了文化。那么我来普及文化,直接将他们的根基给刨开来!”
就象周铨对周傥说的那样,对方不带他玩,那他就准备掀桌子,自己另外来开一场游戏。
而要普及文化,字典是一件极为重要的工具。
“字典?尔雅不就是么?”李清照听丈夫说出周铨的提意,有些不以为然,在她看来,完全没有必要弄出这样一个名堂。
然后,她看到赵明诚露出一种陌生的坏笑,然后拿出几页纸来。
在这几页纸上,写着许多李清照从来都不认识的符号,扭来扭去却很简单。
“此是何等符号?”李清照讶然问道。
“此注音符也,此数字也,此运算符也!”赵明诚得意地说道。
李清照看完第一张,又看第二张,这一次倒是她认识的字“阿”,旁边有注,用那种注音符所拟,再然后又有数字,李清照从这数字的一竖来猜,这应当是个“一”。
知道了“一”,那旁边就该是“二”,如此类推,李清照又发现一件事情,这些文字不是竖排,而是横排。
事实上古人文字书画,虽然以竖排为主,可以纸张发明之后,横排也有之,只是非常少不习惯罢了。李清照有些好奇:“为何横排?”
“据周铨说,这是为了方便数字运算,比如说……”赵明诚给李清照深练了一下加减法运算,这是他在周铨那学来的,虽然不是很纯熟,却足以震住李清照了。
李清照眼见一连串扭来扭去的蝌蚪文,随着丈夫手中的笔写了出来,她又好奇地道:“这笔为何不是毛笔?”
“此为铅笔,周铨说毛笔可以为书法之道,但若论简便,还是铅笔更易……”
听得自家丈夫一口一个周铨,再看到眼前这些稀奇的符号,李清照眼前仿佛又浮现出那个少年略带轻薄的笑容。她猛然想到,自己丈夫方才的笑,就与之很相似。
她丈夫去见周铨才短短几日功夫,就被这个年纪小上十余岁的少年给影响了!
李清照扬了一下眉,将心中的思绪驱开,一边听着丈夫解释,一边仔细看这几页纸。
每页纸上,都用那种有些别扭却更简单易写的数字标明页码,而每张纸上都收录了一些字,只不过这些字大多都是平日书写时的简化。
李清照对这些简化字并不陌生,那些冗繁的笔画,随着王羲之等杰出书法家和不知名的学者们一点点改进,许多都变得简洁起来。
“是儿当真未曾读书乎?”
在听完之后,李清照叹息着说道,眼中光芒闪动,既是惊讶,又是惋惜。
这样的一部“字典”,若真编写出来,比起“尔雅”绝不逊色,这绝对是一部足以列入儒学诸经中的经典!
“怎么,娘子也觉得此子不凡?”
“何只不凡,单此字典,若真做成了,便是千秋立言的伟业,旁人还只想着给六经作注,他却已经想着给字作注!终有一日,天下读书之人,手中皆要有这字典,到那时,这周铨……”
说到这里,李清照脸色微微一变,而赵明诚也反应过来,满面骇然:“那他岂不是天下读书人启蒙之师!”
不,不只如此!
周铨说这字典是帮助初读书者识字的工具书,不过以他目前所拟的情形来看,就算是那些饱学大儒,日常也会经常用到字典。
这不仅仅是启蒙之师,而且是传道之师!
“此事……咱们做不得,我这就回去推了他!”赵明诚知道自己的斤两,真正编成这本字典之后,自己夫妻作为主事人,必然会卷入风口浪尖,引来无数口诛笔伐。
文无第一武无第二,那些自认读了些书的人,有几个会愿意他们二人取得这样的名头。莫说是他们,就是孔老夫子复生,这些家伙也不会管对方是不是先师,会先冲上去狂吠一番再说。
“且慢!”李清照却轻轻用手一拍。
赵明诚呆呆地转过身来,看着自己的妻子。
此时李清照,双眸中闪闪发光,脸上也是神采奕奕,当真是明艳动人。
而且全身上下,都散发着某种光芒,让赵明诚难以抗拒。
当初就是偶然遇到了李清照这模样,赵明诚为其所动,所以才会不顾一切,求娶李清照。
如今赵明诚也对这样的李清照毫无抵抗之力!
“这事情,你不做,我做!”李清照道。
赵明诚与她伉俪情深,明白她的想法。李清照常恨自己是女子之身,所以文不能著书立说开一代之宗,武不能建功立业疆场觅封侯。
他们夫妻又迟迟未有孩儿,这让李清照闺中更是无事可做,可现在不同,有了这个,李清照想要在青史中留名的目的,完全可以实现。
“贤妻!”赵明诚想劝一劝。
“不必说了,如果你不愿意,我一人来做,花上十年功夫,总能将它做出来!”
“这个……”
赵明诚看到妻子坚定的目光,就知道自己不可能劝得动了。
他苦笑了一下:“十年时间,怕是太长。”
李清照细细思忖了一会儿,然后道:“那就七年!”
“还是太长,周铨可等不急。”
李清照略有些不满:“若想将事情办完满了,最短也得五年,即使这般,也会有不少纰漏,我可不想后人看这字典时,笑话我不学无术!”
“周铨只给我们两年的时间……”
“那怎么可能!”李清照叫道:“他不读诗书,不晓得其中难事,你难道也不知道?”
“他知道,不过他说了,他请我们夫妇牵头,广邀文友,编此字典,他出了一千贯钱,为启动之资,钱我已经带回来了……”赵明诚呐呐地道。
李清照呆住了。
只靠他们夫妇二人,自然是旷日持久的,但若是能广邀好友,凑足二三十个,大伙分工办好,那么两年时间编出字典来,虽然还是显得粗糙,却未必不可。
因为整个字典最为要紧也是最为复杂的框架部分,周铨已经拟好,让赵明诚带了过来。李清照他们接下来要做的,只是在这个框架里修修补补罢了。
“一千贯的启动之资,这小子倒是好大的手笔,好大的气魄!”李清照呆了一会儿,然后扬眉笑了起来。
这一笑,竟然有着不逊于须眉的英气,看得赵明诚忍不住缩了缩身子。
一一九、心怀叵测()
且不说李清照、赵明诚广邀文友共襄盛举的事情,在徐州,周铨骑着紫骝马,缓缓进入城门。
在他身边,有四五位陪伴者,除此之外,还有武阳几乎是寸步不离,呆在他的身边。
向琮便是陪伴者之一,接过父亲的指点,向琮来周铨面前曲意奉承,先是认了错,然后对水泥窑场之事全力支持。
很短的时间内,在原先废弃了的一座冶坑处,两座水泥窑炉就已经改造出来。有了在京师的经验,周傥处理这实务倒是得心应手,根本用不着周铨参与。
两座水泥窑的第一炉水泥,也已经烧了出来。毕竟这时是徐州,各种原料都很充足,在不计工本的前提下,烧制水泥并非难事。
故此周铨才会有时间同向琮一起四处游玩,利国监附近已经转了个遍,如今干脆到了徐州府城来。
向家在府城中有宅邸,若没有什么大事,每年总要回来住上一段时间,因此向琮对徐州极为熟悉。他发现周铨对于苏轼的一些事迹非常感兴趣,便领着周铨到了黄楼。
位于徐州城东门的黄楼,乃是元丰元年间苏轼守徐州时所建,那时苏轼刚带领徐州百姓,战胜了可怕的洪灾。
只不过如今苏轼遭逢党禁,他的碑文也在禁止之列,所以周铨到此时,黄楼被改名为观风楼,而苏辙所作、苏轼手书的《黄楼赋》石碑,也被怕事者将之沉入护城河沟之中。
“苏公虽是才华绝代,但终难防小人啊。”向琮意味深长地对周铨道。
周铨微微皱起眉:“向兄话中有话,为何不直说?”
“愚兄与贤弟一见如故,这些时日来甚是投契,实在是不忍心贤弟出什么意外,故此出言提醒罢了。听闻赵胜并未被赵家带走,贤弟要小心他。”
“哦,他就算没有被带走,如今也是丧家之犬,有何能为?”
“贤弟太小看他了,此人心狠手辣,做事不择手段,甚至敢于勾结盗匪,这些年间,他勾结匪类,了结的性命,少说也有七八条!”
周铨这下子有些惊讶了。
向家背景深厚,周铨对拉向家上自己的船,还是很有兴趣的,最初时向家对他不搭理,但当他拿出了水泥这个诱饵之后,向家就屁颠屁颠地赶了过来,这正合周铨心意。
此时向琮的示警,更是一种善意的表示,但是经历过文官背叛的周铨,周铨哪里会再轻易相信别人!
他总觉得,向琮的热情下面,还隐藏着什么心思。
“若真是如此,那倒是不得不妨。”周铨说了一句,看起来有些象是应付。
向琮心中暗喜,此时第一批水泥才刚刚烧出,产量虽然还没有扩大,但周家父子的重要性已经降低了。
换言之,周家父子可以滚了。
周傥是朝廷命官,要想取他性命不易,故此要用些手段,而周铨则不然,他虽然也有个散官头衔,毕竟不是职事官,在向家父子看来,弄死周铨,再赶跑周傥,新建成的水泥窑场,就会落到他们手中。
不过向琮还是正色道:“我这般说,总是有些原因的,周贤弟,你千万要当心了!”
他们在黄楼游玩了一番,紧接着便去徐州城中其余名胜,待到天色渐晚之时,向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