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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环,你听不听我的?”秋袭没扬声反驳,只是柔柔地回了句。
青环一顿,而后低叹口气:“听——”
“这不成了?”秋袭轻笑道,“去吧,若你忙完手边的事,还有空的话,再请你帮我。”
“好、好、好,没一次说得过你。”青环低声嘟囔,碎步离开,离去前还不忘再交代一声:“洗慢点,等我来呦!”
直至脚步声远去,武承旸听到竹篮拖过地上的声音响起,许久才经过树下,承重又缓慢。一瞬间,他发觉自己竟明白那名唤秋袭的女子的心思——她不愿在青环面前拖动竹篮,是因为怕青环见了心疼,又停下手来帮她。
眉宇不自觉地拧起,感觉胸口沉窒不堪。他怎么可能懂得?他只听了她的声音,甚至连她的模样都见不真切,他又怎么可能懂得她在想些什么?
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把竹篮拖过园子,到了通往后院的小门前,商秋袭已累得用手扶墙,不住喘息。
可不是,管事这失了偏颇的指派,除了二娘的威胁利诱外,还会有其他的可能吗?二娘存心想把她逼走的,想逼得她受不了苦,连小婢也当不成,就这么放弃奔回娘家去。
兄长也是富甲一方的,嫁过门前她也是被捧在掌心上受人呵疼的,要是她现下这模样让兄长见了,怕就算是她再怎么激烈反抗,也会让他软硬兼施地架了回去。
看着那沉重不堪的竹篮,商秋袭一咬牙。不!就算再怎么吃苦,她也不会离开炽焰堡!深吸口气,一鼓作气将竹篮拖到了井边,拖过靠井放置的大木盆,而后使劲拉扯井绳汲起井水,虽冻得双手发颤,重得双臂发酸,还是一桶接着一桶,装满了大木盆。
武承旸足下无息地踱至她的身后,看她忙碌地找出洗衣棒,蹲在井旁,拉起一件衣服浸入盆里开始用力地拍打。她瘦弱的身子象风吹了就跑,怎有力气汲满整盆的水?武承旸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啊!”一阵风起,带起了竹篮里的一条手巾,商秋袭低呼一声,起身去拾,可突然改变姿势让她眼前一黑,她连忙攀住井边,再次蹲下了身子,等脑中的昏眩过去。
“要紧吗?”武承旸想也不想地急忙上前,屈身看她。
这声音她盼了五年的,怎么会认不出?商秋袭一怔,猛然抬头,人还没看清,尚未回复的晕眩又让她失去平衡地向后倒去。
武承旸及时伸出的手化解了她后跌的危险,微微一托,立时将她扶起。”别老象个不倒翁似的摇摇晃晃的,摔疼了,痛地可是自己呢!”他低笑道,语里有着暖人的责备。
他的玩笑话全没听进耳里,商秋袭只贪婪地要将他的形貌摄入眼里。
从答应了老夫人那日开始,她一直强抑着内心的冲动不敢放松分毫,怕一松懈,就再也捉不住急欲朝他飞去的心,敛湖住想奔进他怀中的举止。她强迫自己只要知道他好好地、平安地待在炽焰堡里,其他事就再也不去听,如此才能说服自己不去见他。
咫尺相思,却远得叫人心疼!
可,当他这样突然出现她面前,什么自我压抑、什么自我说服全都没了,五年了,她盼了五年了!如今他粲笑依然,安然无恙地站在他面前。他的身子是温的,这不再是场梦境,他平安无事呵!商秋袭恍若未觉地紧紧攀住她的双臂,微微哽咽。
武承旸轻扶住她的腰,那不盈一握的纤细让他不由自主地微皱起眉。哪有人腰能细到这种程度的?想到这样的身子居然还拖着着那沉重的竹篮走了那段路,一股没来由的怒气就油然而生。这反应让他一惊。怎么了?向来善于控制情绪的他,怎这么容易就被挑起了火气?瞧瞧,连他娘子也不曾碰得的扎实双臂,此时却让她紧紧攀着,就连胸膛也让她靠上了。
“嘿,头还晕这吗?再借你多靠会儿吧!”他低笑道,将怀中的她再环紧些。登徒子行径啊、趁人之危啊,这些词闪过脑海,但武承旸一挑眉,却半点也不想将她推开。
沉沉的笑声透过胸膛撞进她的耳里,就象他以前总是贴近她耳畔低语,那般的温醉如丝,商秋袭心猛地一震,却也捉回了放肆的心思。
她怎能接近他?明明就是因她克他才忍痛成了小婢,现下又和他接近,她的牺牲不全都白费了吗?商秋袭连忙将他推开,收拾了心底翻涌的激动情绪,垂首敛目恭敬一福:“奴婢失礼了,请大少爷见谅。”
“唉、唉,你方才没这么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武承旸手支着膝盖,侧首看她,拿起手巾在她眼前晃晃,“亏我还费劲替你拾了这条手巾回来呢!”他总算看到她的脸了,顶多只算中上之姿,甚至比不上徐桃红的美艳,可她盈然的水眸深处,却有着一股晶灿的光芒,那么的扣人神魂。
她就这么干脆把他推开,让他好生失落,更何况,那态度,也转变得太快了吧?有点欲盖弥彰呢!这可勾起他一探究竟的欲望了。武承旸挑眉一笑,有股吹口哨的冲动。不行、不行,财伯老丈叮咛过,不能吹口哨的。真是,竟连吹口哨的自由都没了,他无声地低叹口气。
“啊……”商秋袭掩口低呼,想伸手去接,但一抬头接触到他眼中的笑意,心又不由得乱了,沉沦了。曾经如此的爱过,教她怎能做到忘了过往?她连忙低下头,不敢再看他,怕不够自制捉回脱缰的心神。
“我长得真这么吓人吗?”武承旸耸耸肩,“不理我就算啦,算我多管闲事好了。”走到木盆旁扔下手巾,看到竹篮里的衣服不禁瞪眼:“怎么这么多?”
天!远看还只觉得这堆衣服多而已,走近一看连他都要怀疑若不使上功力,可能连他都抬不起竹篮。这堆“衣山“居然只交个她一个弱女子?而她,还傻得自己揽下,死不让那个叫青环的婢女帮忙?存心找苦头吃嘛!武承旸翻了个白眼,回头瞪她。
他看出什么了?他不是什么都记不得了吗?在他的逼视下,商秋袭有些局促不安。隐约间,却又怀着不该有的念头,盼他记得她一些,忆起一些过往的事。不该啊这样会让自己更舍不下他的。她握紧拳,让指甲刺进掌肉带来痛楚,禁锢住跳离约束的冀盼。他记不得她的,他啊现在只是用主子的眼光看她而已,他不记得她的。
“奴婢马上洗。”商秋袭低声应道,就要从他身旁经过,却别打横伸出的手攫住了手臂,这突来的让她一愕,怔怔地看着他将她的手执近眼前端详着,忘了收回。
细致的手掌上布着大大小小的伤痕,冻伤、烫伤、擦伤,不该如此的,她的手不该受这种苦的……武承旸细细抚过那些伤痕,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窜过心头。
“大少爷,你逾礼了!”他的触抚让她的心狠狠揪紧,商秋袭用力将手抽回,低斥道。
“是吗?对不起!”心里有另一个盘算,武承旸挑眉,不以为意地笑了,“那就让我帮你洗衣服来赔罪吧!”不给她任何反驳的机会,他抱起整个竹篮,将所有的衣服全倾进木盆里,然后脱了足靴,跃进木盆里卖力地踩着。
商秋袭讶然!以前的他不会这样孩子气的,他体贴细心,他怜她宠他,却不曾做出这样的举动。
“大少爷,这是奴婢的工作,您这样会害奴婢受罚的。”她走到木盆前轻道。
“谁会罚你?”武承旸停了动作,双手环胸,挑眉含笑地看她,“这是我的决定,谁会有异议?找也该找我,而不是找你呀!”似脱口而出的傲词其实是经过深思,她躲着他干什么?方才青环说管事让人给收买了,却又是收买了些什么?为了个奴婢,值得吗?
商秋袭咬唇,沉默不语。才一近他身,她就给他惹了麻烦,能告诉他主使人是二娘吗?为了她起冲突,不值呀!
“说啊,谁会罚你?”武承旸眼中闪过一抹犀锐,不让她就此带过。
“其他奴婢吃味,为排挤奴婢的。”情急之下,她胡乱想了个托词。
他又有吹口哨的欲望了。武承旸看着她,俊薄的唇噙着抹浅笑,诡锐的眸子眨呀眨的。只两句话就挡了他的追问,若他再坚持下去,反倒成了难为她。他还以为能套出一点端倪呢,没想到看起来柔柔顺顺的她,竟也挺懂得推委的个中窍门。
“既然这样,那就算了。”他两手一摊,接连甩甩湿淋的脚,就要套入足靴中。
“等等,这里有手巾。”商秋袭见状连忙掏出绢帕,递了上去。
“谢了。”武承旸轻轻一笑,自然而然地按扶她的肩,将双脚拭干,穿好了鞋子。
感觉覆在肩上的手温,商秋袭轻轻地闭上眼,将这感觉熨烫于心,即使是秋风袭人,她的身子依然因之暖热。虽是甘愿卸了名分不再相认,可心头的渴望是骗不了人的,让她存着点私心吧,他们之间名分已无,只这稍稍的碰触,不会对他造成任何伤害的,可却能伴他度过这又疼又难熬的咫尺相思……
“相公,奴家找您找得好辛苦呢!”遗忘许久的娇声细气插进了两人之间。
早知道在进这后院时就顺手将小门带上了。没让无奈浮现脸上,武承旸扬起一抹笑,回身看她:“娘子。”
一声娘子,象将她全身的血液全冻凝了。商秋袭轻闭上眼,深吸一口气,不让心头的凄楚表现脸上,回身低头跪下:“奴婢参见夫人。”
“相公,我们回去吧,这儿风大,冻得奴家发颤呢!”没见过正主儿的少夫人长什么样,眼中也不曾有奴婢这种低下人的存在,徐桃红看也不看商秋袭,直接偎向武承旸,娇声说道。
“恩。”武承旸轻应一声,眼神却落在商秋袭身上。她依然跪着,纤纤弱弱的,这儿风大,她又何尝不冻着呢?”你,去书房帮我把去年的帐簿拿去还给福总管。”没让徐桃红的贴近得逞,他走到她面前,下了命令。
可恶!徐桃红气得牙痒痒的,却是硬生生地忍了下来,挂上一脸娇笑。她刚已吩咐福总管将手中的帐册全收了,看他今晚还能有什么借口不回房!等今晚过后,她就是名正言顺的少夫人了!
他明知道她有这些衣服要洗的……商秋袭微拧着眉,却没有发出疑问,低低应了声是。一方面是赶着回来把衣服洗完,一方面是怕残存的自持,不够支撑她忍痛面对他们俩的亲昵状,她不敢再看他,低头快步跑出了后院。
望着消失小门后的身影,武承旸没去留意徐桃红又在耳边拉杂了些什么,他只是不动声色地陷入了思忖之中,梦中那抹熟悉又模糊的身影又浮现眼前。
这堡里,真是充满他多疑虑了,勾起他旺盛的好奇。
第四章
肃穆的灵堂,白幡飘着,空气中弥漫着哀楚的气氛。暗沉的堂前,只有荧荧的烛火泛着光亮,却更显凄恻。
哀凄的轻泣声回响在冷清的堂前,一抹清瘦的白色身影跪在白烟缭绕的灵前,布满了泪痕的小脸抬起,她是十八岁时的商秋袭。
这是商父因病骤逝,府里仆人在仓促中搭起的灵堂。那时唯一的兄长陪着娘回娘家省亲,只留下她一人,遭逢剧变和痛失尊亲的打击让她全然慌了心神,除了跪在堂前整日流泪,她手足无措。
为什么爹这么突然就弃他们而去?他甚至不给娘和大哥最后一面,她什么孝道都还来不及尽到,爹就诀别了人世,为什么?原本粉嫩的丽容如今尽是惨白憔悴,红肿的眼帘是上头惟一的颜色。商秋袭咬紧了下唇,双肩因啜泣不住轻颤。
身后的门缓缓开了,她却浑然未觉,依然泪不止息地流着。
“秋袭?”怕突然开口会吓着了她,来人压低了嗓音。见她恍若未闻,才又稍稍提高了音量,指尖轻触她的肩头,“秋袭?”
身心象麻木了,和四周脱离了联系,商秋袭听不到其他,她只是哭着,一直哭着。
看她仍然没有反应,来人急了,走到她面前单膝跪地,覆上她置于膝头的纤手:“秋袭,抬头看我,别这样封闭自己!”感觉她的指尖冰冷得吓人,他赶紧除下自己的外袍将她紧紧裹住,而后执起她的双手纳入自己修长的大掌中,努力地使之恢复常温。”别哭,你爹看你这样会不瞑目的。你忍心让他老人家走得牵肠挂肚吗?别哭,别哭了……”
手上温暖的肤触将她悬浮的心神拉回,半晌,那温醇的殷殷呼唤才传入脑海里,一颗不安惶然的心象找回了着落。商秋袭缓缓抬头,迎上一双步满关怀担虑的深邃眸子。谁?府里没有人有这么漂亮的眸子的……
“你终于看我了。”眸子一弯,散发着释然的温煦笑意,象暖日,照耀了整室的暗沉,“听仆人说你跪很久了,该起来了。”搀扶的动作轻柔无比,当她是易碎的珍宝。
“武……承……承旸?”那抹笑意让她忆起了两年前,难怪她觉得陌生,因为那双眼,总是带着笑的。
“恩。”武承旸轻应一声,发现她虚弱无力的双腿根本无法站立。她到底跪了多久?!该不会打着灵堂一弄好,她就长跪至今吧?!他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