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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统师祖籍蜀中,个子长的不高,可隔了几代,也就是个头上还跟蜀人相像一些而已,因为在西北为官多年,所以皮肤早已变得黝黑粗糙,身材有些胖,却还堪矫健。
嗯,谢统师是个黑胖子,外间有些人戏称其为长牙,这是西北人对野猪的雅称,落在谢统师头上,除了喻其好斗蛮强之外,可就没有半点褒义的成分在里面了。
这个恼人的绰号据说是梁硕原创,传入谢统师的耳朵里,让他羞恼了好久,于是回之以黑面神,只是缺点技术含量,未能传开。
而这几年下来,谢统师已经搬了好几次家,宅院是越搬越小,食用也越来越糟糕,还有满心的怨愤亟待发泄,嗯,总的来说,他的日子是越过越惨。
更惨的是,凉州即将大乱,他手中竟然没多少兵马,有名无实,又很爱闹情绪的兵部尚书就是这么可怜。
满脑门官司的谢统师进门的时候都在想,自己这么劳劳碌碌的到底为的哪般?好在家眷几乎都不在身边,他这里只有两个小妾和两个庶子,不然的话,大乱一起,他可顾不过来。
将从人都打发去各自休息,回到内宅,谢统师刚洗漱一番换上便服,连一口热茶还没等入口,下人来报,左右卫大将军安兴贵登门造访。
谢统师这个腻歪就不用提了,却也不得不见。
可以说,现在姑藏城中的大人物们,没谁不想喘口气歇歇的,可却无人敢于松懈,那纯是在拿自己的小命开玩笑。
摆上酒菜,两人在谢府厅堂间谈说良久,安兴贵才告辞离去。
谢统师揉着额头,疲惫的叹口气,脸色更加黑了几分,又喝了几口酒,吃了几口菜,却越发觉着没什么滋味。
安兴贵频繁造访,礼物越来越重,可说的东西却越发没有新意,除了屡屡谈起长安风物,李渊的贤明之外,好像就剩下了说李轨等人的坏话了。
这些话开始的时候,谢统师是很愿意倾听的,好像每一句话都能说到他的心坎上,因为他既鄙薄于李轨等人的出身,又极想能重回长安。
可事情就是这般,听的多了也就习以为常,尤为重要的一点则是,安兴贵的意图很明显,可却拿不出什么实实在在的好处,哪怕你拿出个凉州总管的职位来,也能让人心安不是?可每每谈及于此,安兴贵总是顾左右而言他,这哪能让谢统师满意?
啊,原来你就是带着张嘴来了,其他什么都没有,便想糊弄老子跟你一道去投李渊,哪有这么便宜的事情?
当然了,这只是条件上难以谈拢,其他倒也没什么,安修仁别看是胡人,可着实是个厉害人物,和其站在一处,总归应该没有坏处。
再说李渊名声很不错,又是正经的关西门阀中人……
其实走到这一步上,谢统师也没了什么选择,他毕竟和李赟等人不一样,对安修仁等没那么强烈的排斥感。
而安兴贵前脚刚走,礼部尚书韦士政便又来了,谢统师这顿饭吃的很不安生。
换过酒菜,又是一轮密谈。
这两位凑在一处说话,可和安兴贵来时不一样,他们两个一个是当年的凉州刺史,一个则是凉州郡丞,是同过患难的老交情,现在又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没什么话不能说。
可让人无奈的是,两个人先谈的却是正经的公事,近日要为梁硕出丧,礼部是重中之重,而那么多的西北权贵都要随行,兵部也得派人护卫。
这都还成,可有些事却越不过安修仁去,调兵得跟安修仁商量,却还要提防安修仁一些,不能让他借此引羌兵为乱,毕竟时机不对,所以有必要知会曹珍等人一声……
这还只是调兵一事,以王礼出丧,不管花费多少,都得在户部支出,可现在安修仁把紧库房,就是不肯松口,想逼着韦士政等人去皇帝的病床前诉苦外加劝说皇帝改变主意。
此时韦士政哪敢入宫去跟皇帝说这事儿?李轨病的稀里糊涂,说不定张嘴就是个斩字出来,要是这么掉了脑袋,韦士政觉着那可就太冤了。
可以说,这两位纠结的一塌糊涂,却也无计可施,其实这一点也不奇怪,像他们这种略显中立的骑墙派,到了关键时候就是这般尴尬,既没那个实力争取到主动权,又没有将生死置之度外的决心,看似无忧,实则凶险万端。
其实这和当年马邑刘武周之乱很相像,马邑的官员将领在太守王仁恭最需要支持的时候,选择了冷眼旁观,可暴乱一起,最先受到伤害的就是他们。
轮到谢统师,韦士政这里,安修仁确实不是刘武周,可道理却也没什么两样,而谢韦两人的犹豫,和那会马邑的官员们,也没什么不同,他们既想坐观保全自身,又想从乱中取得利益,你说这种想法本身有多危险。
这其实很明显的意味着,两人才干都有所不足。
月上中天,谢统师才送走了韦士政,两人的商议没什么结果,只能在明日里各凭本事,去跟安修仁,曹珍等人说话。
谢统师和范文进不一样,回到堂中,丝毫没有睡意,只是一杯一杯的喝酒,想来个一醉解千愁。
显然,大乱将至的紧迫感并没有在他身上得到很好的体现。
正饮间,他的儿子领着领着府中幕僚陈陵悄悄来到堂上,先是见礼,然后儿子凑到父亲的身边,一边给父亲斟酒,一边小声道:“有人日间投书一封于府中,儿未敢声张,只等阿爷回转……阿爷可要瞧瞧?”
也不怪他小心翼翼,谢统师听了这话,当即瞪起了眼珠子,顺手一巴掌拍在儿子脸上,怒道:“都什么时候了,还敢自作主张,看老子不打死你个不成器的小畜生。”
一边骂着,一边起身,对儿子拳打脚踢,这场景很常见,关西贵族们大多都是在暴躁的父亲的棍棒下成长起来的,尤其是庶子们,简直就是父亲的天然出气筒。
幕僚陈陵见此,心和身子一块都哆嗦了起来,暗叹了一声倒霉,却不得不上一把抱住谢统师的腰,压着嗓子道:“尚书莫急,此事怪不得六郎,来人言明,乃尚书故交修书一封,当此之时,为避嫌之故,不敢来见,遂出此下策……”
谢统师气咻咻的停住手,一脚将鼻青脸肿的儿子踢到一边,“哼,藏头露尾之辈,何谈故交……书信在哪儿,拿来我瞧。”
第709章暗谋(七)()
“谢尚书台鉴……”
“君兄谢从礼曾于秦州卫王府任上,与吾交厚,今闻谢尚书贵在兵部,特此投书一封,以叙交谊,多有冒昧,还请尚书见谅。”
只看了个开头,谢统师就不由一笑,什么故交,连辈分都弄错了的人,也敢称故交二字?
说起来谢氏也是如今大姓之一,他们大多承认主支为河南会稽谢氏,和王,裴,郑,孔等源远流长的古姓差不多,都是有根可寻的古老家族。
这是个极为庞大的群体,从秦汉到如今,谢氏子弟为官者如过江之卿,无法胜数,像谢统师一支,就尊东晋名臣谢安为宗祖,表明自己是有着出处的谢氏人家。
实际上呢,晋末战乱以来,谢氏南渡,子弟流落于外的不在少数,很多姓谢的后来都已没了族谱,于是随便给自己找个名人来拜祭而已。
而谢统师一脉流落蜀中,和当地南蛮,土人融合在了一起,很难说他们是谢氏哪家的支系族人留下的血脉。
再加上鲜卑势大,一度曾令汉人改姓,直到隋文帝时期,才又恢复汉姓,弄的天下间姓氏比较混乱,所以除非你能被记入史册,不然的话谁也不会去追究这笔糊涂账。
这么一说其实就明白了,和晋阳王氏等家族相似,天下谢氏是一家,分支遍布天下,却都共尊河南会稽为祖地,占据会稽的会稽山阴谢氏就是谢氏的主支。
得了高官的谢氏子弟,不管你出身哪个支系,差不多都要回去山阴,拜一下山门,以求得山阴主支的认可。
好处显而易见,只要你“认祖归宗”了,那么青史留名的可能性便能倍增,还可以得到其他谢氏子弟的认可和帮助,和诸侯们举起大义名号的作用其实类似。
说起来,这个家族人多势众,本应是名扬天下,诸人皆知才对,可事实上则是,他们属于正经的汉姓,秦汉遗族,在晋末战乱中,多以汉家自居,祖地又在河南这种天下腹心的位置,所以非常惹人忌惮。
于是从谢氏子弟得官者,许多都不得善终,所以名声上反而比不如他们的王郑等逊色许多。
当然,这只是北方的情形,如果你去到江南地带,就又是另外一番景象了,名门望族,衣冠族类等称呼加在他们身上,一点也不为过。
所以,谢氏在长安即便无法进入到顶级门阀的行列之中,却必能占据一席之地,是正经的豪族大姓之一。
而谢从礼确实是谢统师一支的族人,只是别看谢统师和谢从礼年纪相差不多,却要称呼谢从礼一声叔父。
不用问了,这封书信自然是范文进的手笔,谢统师这一脉很好认,因为他们祖籍是汉中,后来入长安,才算勉强找到了组织,又归入到了谢氏主流群体当中。
换句话说,他们只能算是谢氏末支,八竿子打不着的族人,算是谢氏根系当中很微小的一支根须。
至于范文进和人家有没有交情,嗯,两人确实在一处为官,也曾一同在卫王府中饮酒作乐,只是你一个没根脚的人,想要与名门子弟攀上交情,那简直太难了。
人家尊你一声范司马,那是给卫王杨集面子,你个科举官儿单拎出来,真不值得人家夹你一眼。
巨大的鸿沟在那会儿根本没法跨越,尤其是像这种古老的汉人家族,他们连鲜卑贵族都有所蔑视,就更不用说范文进了。
这一点在谢统师身上就有所体现,他们为什么不愿给李轨效力,追根溯源,其实就是门第之见在作怪。
“这人笔迹倒还堪入眼……”
字当然不错,人家当年可是因科举而得官呢。
谢统师嗤笑一声,重新坐了下来,这表明他的脾气发完了,鼻青脸肿的儿子蔫溜溜的侍立在一旁,绷紧肉皮,随时等待迎接另一波暴风骤雨的到来。
陈陵的心放下了一半,时刻观察着谢统师的神色,他今天可不是无缘无故出现在这里的……
实际上,只看了几行,谢统师便已明白,这是汉王使者的手笔。
秦州为官的人在姑藏不是没有,可曾与他叔父谢从礼相交的……呵呵,在姑藏这么久,要是有这么一层关系,怎么会走不到他的面前?
而他作为兵部尚书,汉王李定安的使者来到姑藏,肯定逃不过他的耳目,那人在与安兴贵说话时,正是自称曾在秦州卫王府为官。
而汉王李定安的使者在这个时候投书过来,没什么好奇怪的,在他想来,无非是眼见大事不妙,想要想方设法的保命而已,唯一值得关注的是,这人能为倒是不小,竟然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便找到了门路,还能使人投书过来,很不简单啊。
别看谢统师长的不怎么样,才干也有所不足,可心思却很细呢。
即有预见,谢统师也没打算好好拜读,一目十行的看了下去,片刻之后,谢统师眉头便深深皱了起来,像不相信自己眼睛般,又重新翻了回去,这次就有细细品读的样子了。
堂中安静了下来,许久许久,谢统师才又抬起头,眉头锁的和打不开一样,整个人的样子好像都变了,眸光闪动,既愤怒,又有所犹豫,让他们的面部表情也显得狰狞了起来。
他娘的,竟然是来给老子献计献策的……
几乎是下意识的,谢统师吩咐道:“去,叫人把韦尚书请回来,就说我又要事……”
说到这里,好像才清醒了过来,狠狠抓了一把胡须,心烦意乱的摆手吩咐儿子道:“算了,你先出去,把好门厅,别让闲杂人等窥探。”
然后将信笺一推,“子陌也来瞧瞧,哼哼,这位传书之人,心怀莫测,语有余韵,可很不简单呢。”
何止不简单,书信并不长,可其中言辞,句句意有所指,范文进好像将所有的才智和文章功底,都浓缩在了里面,给谢统师带来了严重的心理冲击。
第一个,他就对谢统师想要借安氏兄弟,附议归唐之事做出了分析,先就说谢统师乃名门之后,一旦回去长安,又有功于李唐之下,定得封赏,可要想得高官厚禄,却是妄想,为什么呢?
一来,安氏兄弟功大,李唐为安定西北人心,定厚上兄弟二人,以为表率,而谢统师之功,必为安氏兄弟所掩,不得彰显。
二来,安氏兄弟乃西域胡种,心性横暴,今欲建大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