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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人皆知之事,乃昭勋阁二十四功臣之一,宰相王旦王文正公是也。范仲淹范文正公曾云:‘王文正公居宰府仅二十年,未尝见爱恶之迹,天下谓之大雅。’王文正公任事久,人有谤之者,辄引咎不辩。满朝文武对其评价,无不是溢美之词。”赵鼎十分崇拜地说道,做官做到王旦这个样子,也算是最高成就了。张正书却感慨地说道:“我大宋立国百余年,却只有一位宰相在位超过十二年。这样的宰相生涯,短则一年半载,多则几年,又怎么能有时间,慢慢等政绩出来呢?若是前脚刚刚做完,后脚就被贬谪不是宰相了,岂不是让别人摘了桃子?更无奈的是,或许其继位者根本不想沿着这条路走,毕竟走得再好,功劳都是前任的,百姓也只会记得前一任宰相。那怎么办呢?推倒重来呗,折腾来折腾去,真正为国着想的,又有哪几个?全都是为了身前身后名!”
顿了顿,张正书继续说道:“这些宰相都是一时人杰,岂能看不到缓缓图之,对大宋,对百姓更有好处?可惜他们为了自己的名声,政绩,甚至忧虑自己的宰相地位做不长久,所以才选择了更激进的政策。而我就不一样了,没有人跟我抢,也不会有人打断我的计划,所以我可以步步为营,稳扎稳打。我和朝中诸公,差别就在这里。”
赵鼎听了张正书的话,如遭雷击,他是第一次听见还有这等说法,很想反驳张正书,可他又找不到依据。
“难道朝中诸公,都没有一个甘愿为后人做嫁衣么?”
赵鼎不敢置信,但这话一说出,就代表了他已经有点相信张正书的说法了。
“有也没用啊,谁知道继位者会不会延续政策?一朝天子一朝臣不说,一朝宰相一个变法,已经是大宋常态了。大宋是不变法不行,变法太过急也不行。缓缓图之,方才能对国家,对百姓有益。一味求快,反而欲速则不达。”张正书叹了一声,有点无奈地说道。
“小官人,你可有甚么办法,解开这死结?”赵鼎听张正书的语气,似乎有办法一样。
张正书却摇了摇头,说道:“争名逐利,本乃人之天性,根本无法解开。但有个法子,倒是可以缓解。”
“何法?”
赵鼎急吼吼地追问道。
“任期制。”
张正书淡淡地抛出了三个字,可这三个字,每一个都重若泰山。
“任期制?!”赵鼎不明所以,挠着头问道。
“所谓任期制,就是规定宰相能做多长时间,比如一个任期为五年,最长连任不能超过两届。”张正书思考了一下后世的政治体系,改头换面说了一番,听得赵鼎一愣一愣的。
“小官人,这就能解决问题了?”
这个法子,别说赵鼎不相信,张正书自己都不会觉得它会有多大作用。“解决?我都说了,此题根本无解。任期制,只不过是缓解罢了。最起码,五年一个轮回,百姓也不用太过折腾。再加上廷议等,施政起来,也不会鲁莽行事了。要是再弄个试点,逐步推广开来,甚至还可以让地方因地制宜……这才是老成谋国之言。没有一个政策是完美的,都是在施政的过程中找到漏洞,然后堵住漏洞。”
赵鼎叹为观止,跟着张正书就是能知道很多他以前根本没思考过,也没见识过的东西。就这么几句话,赵鼎觉得自己获益匪浅。
“如今党项人正犯我边境,我大宋如何御敌制胜?”赵鼎听闻隔壁桌在讨论西北战事,不由又把话题引到了西北战事上。
张正书却好整以暇,不疾不徐地说道:“夏国贫瘠,人口却不少。今年又正值粮食歉收,再加上夏国国内矛盾重重,太后一党把持朝政,惹得各方不满。你说这样的夏国,没有粮食了,能怎么办?”
“那就只能抢了?”赵鼎好像琢磨出一点东西来了。
“没错,只能抢了。”张正书点了点头,“他们除了抢,已经没有办法了。毕竟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肚子里没有东西吃,那是要死人的。左右都是死,为什么不拼一把?”
赵鼎默然了好久,才略带萧条意味地说道:“小官人,你是说这次我大宋又要蒙受战败之耻了么?”
张正书又喝了一口茶,非常轻松地说道:“我可没这么说过,战船瞬息万变,任何一个因素都可能导致结果的不同。不过,即便这次侥幸获胜,我大宋的国防还堪忧。如果不改变‘崇文抑武’的既定国策,只有一条腿走路,那日后必定会再次被击败的。”
赵鼎突然激动地说道:“这不可能!”
“确实不可能,要是改了‘崇文抑武’,大宋就不是大宋了。”张正书淡淡地说道,“有些东西,非得等到无法挽回的时候,才会有人进行反思的。不过以朝中诸公、赵家人的固执,多半也不会改弦更张……算了,说这个作甚,我等是来看戏的……”
第425章 尺度很大()
张正书也不是第一次来汴梁城中的勾栏瓦舍了,那个倒霉蛋更是对汴梁城中的勾栏瓦舍了如指掌——毕竟北宋缺乏娱乐措施,勾栏瓦舍也算是“高端视听享受”了。
瓦舍也叫瓦肆、瓦子,是汴梁城中市民娱乐和商贩买卖的地方。瓦舍中又有勾栏设施,供艺人演出伎艺。瓦舍遍布汴梁城东西南北四城,有“保康门瓦子”“梁门外瓦子”“朱家桥瓦子”“州西瓦子”等等,其中北瓦内勾栏十三座最盛。规模较大的瓦舍,一座就可容纳大小勾栏五十多棚、观众上千人。瓦舍里表演的游艺种类繁多,有什么弄虫议、傀儡戏、皮影戏、七圣刀、踢弄、相扑、说书、歌舞,杂剧等等,这其中,杂剧最受百姓喜爱。甚至每逢元旦、元宵、冬至、重要神诞等重要节日时,皇室、贵族高官若有公私宴会,亦会请具有官方身份的教坊伶人与来自瓦舍勾栏的露台弟子登台献艺,进演杂剧。
台上演出的,是隋唐英雄传的前身,也就是瓦岗寨英雄们的故事。
虽然知道,这类历史大多是篡改的,但张正书还是瞧得津津有味。一边看,一边对比着与后世流传的《隋唐英雄传》有和不同,还一边拍手叫好。勾栏瓦舍里,一般不提供吃食,都是货郎、小贩在外间卖些吃食。
张正书也不客气,要了一份蚕豆,一份甜瓜子。这甜瓜子最是能消遣时间——嗑半天都嗑不了一颗,但上面的五香味,倒是和后世的炒葵瓜子相差无几。偏生这瓜子也是“奢侈”之物,寻常百姓也吃不起,太贵了些。一小碟瓜子,都要几十文钱。
“小官人,这杂剧,是在针砭时弊?”
赵鼎似乎也看出了一些门道,要不怎么连日来,这勾栏瓦舍都在上演三国、隋唐的故事,再迟钝的人都会回过味来了。这不是映射宋朝军队孱弱,连三国、隋唐都比不上吗?
要知道,宋朝的杂剧虽然不算成熟,但也有了个后世戏剧的雏形:杂剧的第一段为艳段,是正文的引子;第二段和第三段是正杂剧,是一些故事演唱,滑稽说唱或舞蹈,第四段是杂扮,主要是些调笑的内容。这些杂剧虽然夹杂了大量调笑内容,但还是能起到针砭时弊,讽刺社会不良现象的作用。
优伶还会特意讽谏时务,甚至不需要固定的剧本,表演的节目大多是就地取材、临时编排的,针砭时弊的“尺度非常大”,甚至到了皇帝面前都这么演。
时人有记载,“杂剧本是鉴戒,又隐于谏诤,故从便跣露,谓之‘无过虫’耳。若欲驾前承应,亦无责罚。一时取圣颜笑。凡有谏诤,或谏官陈事,上不从,则此辈妆做故事,隐其情而谏之,于上颜亦无怒也”。在宋朝还形成一惯例,要是皇家内宴进演杂剧,御史官不得出席。
不过,不管是宋神宗,还是当今官家赵煦,都很少看杂剧——这两个工作狂认为这是在浪费时间,消磨意志。最多是来一下,走个过场,然后又去忙着批阅奏折了。
张正书觉得这两个工作狂完全是不分主次,要知道后世的戏剧,都不敢这么将“时事”、“世务”编入戏中,宋朝的杂剧“尺度”这么大,完全可以反映民情。宋神宗、赵煦都不以为然,证明他们父子俩都只是在意自己的江山,而不是真心对待百姓的。
“艺术源于生活,而高于生活嘛。”张正书目不转睛地看着,然后说道:“这杂剧可以改进的地步还真不少,你说我弄个勾栏瓦舍把《射雕英雄传》搬上台,你说会怎么样?”
赵鼎一听,连连苦笑道:“小官人,这不妥罢?”
“有何不妥?”
张正书也觉得奇怪,难道没剧本的杂剧还能比得过有剧本的《射雕英雄传》?再者,张正书对《射雕英雄传》非常有信心,要知道后世第一次播放《射雕英雄传》电视剧的时候,几乎是万人空巷,全都回家看电视了。《射雕英雄传》的魅力毋庸置疑,张正书就不相信,没见过大型舞台剧的宋人会不买账。
“小官人,这杂剧一般就三五人,不外乎‘末泥’、‘副净’、‘副末’、‘装孤’和‘旦’罢了。我且瞧《射雕英雄传》,一幕得有十余人。如此杂剧,如何能上得了勾栏?”赵鼎苦笑道,这小官人还真敢想啊!
张正书知道,“旦”指饰演妇女的角色;“装孤”是扮演君王或官员的角色;“末泥”则是编剧,负责编排故事、串连剧情,有点像后世的导演兼主持人;“副净”负责装傻扮懵,以供嘲讽,相当于后世相声的逗哏;“副末”负责凑趣、发挥,添加笑柄,类似后世相声的捧哏。实际上,这时候的杂剧跟后世的相声、小品、脱口秀比较接近,而大异于后世京剧、昆曲之类的戏剧,更别说剧情这么冗长的舞台剧了,根本就是风马牛不相及啊!
“何必拘泥于形式?把剧情表演出来就行了。这是大型舞台剧,不是杂剧。反正跟你说也不懂,你到时候看就行了……”张正书留给赵鼎一个大大的悬念,赵鼎也不怎么好奇。反正赵鼎也已经习惯了张正书想一出是一出,再弄出什么颠覆的东西来也不算稀奇了。
张正书却想开了:“要引导舆论,戏剧明显比报纸要好。报纸传播再广,那也只有读书人和有空闲之人才会讨论。可这勾栏瓦舍不一样啊……”张正书看了看周遭的人,三流九教都有,甚至一些升斗小民,都有足够的闲钱进入勾栏瓦舍看戏。更重要的是,这些杂剧都是用市井俚语演出来的,和市井之人并无隔阂。从舆论宣传的角度讲,这比报纸好太多了。
等到杂剧谢幕,赵鼎感慨地说道:“这隋唐可是演义之言,却引人入胜,感慨英雄豪杰之气……”
“今宋人,有几个能有如此豪杰之气?”张正书讥笑一声,摇了摇头。在他看来,“崇文抑武”,就是在阉割汉人血性。
第426章 原谅我就是这么耿直()
看看汉朝元帝,柔仁好儒,连朝政都把持不了,最后大权旁落。自汉元帝起,汉朝逐渐开始衰落,跟他一味宠幸儒士、宦官,自废武功不无关系。宋朝只吸取了唐亡的教训,却不曾吸取汉朝被王莽篡位的教训。人类从历史中吸取的最大教训,就是人类不会从历史中吸取教训!
汉宣帝说的“汉家自有制度,本以霸王道杂之,奈何纯任德教,用周政乎!且俗儒不达时宜,好是古非今,使人眩于名实,不知所守,何足委任!”只一句,就把儒家的弊端显露无疑,好古非今,就是儒家的最大弊端。宋朝还弄“崇文抑武”,比自废武功更惨,这是自断臂膀啊!
赵鼎大概也知道张正书在讥讽什么,可他扯了扯嘴巴,还是没跟张正书辩论。若是他和张正书辩论,他不一定会输。但是张正书却会讥讽他顾左右言其他,张正书跟他讲道理,他会跟张正书说道德;张正书跟他说道德,他跟张正书讲传统;张正书跟他说传统,他跟张正书讲古圣先贤;张正书跟他说古圣先贤,他又扯回现实,开始讲实际了。赵鼎什么都不学好,学会了诡辩,是张正书最鄙视的。
瞧过张正书鄙视的目光,赵鼎也是有点自卑。不是他对自己自卑,而是对儒家学说产生了自卑。就好比典型儒者——孟子这样,能对梁惠王侃上洋洋洒洒一大堆,却不会说什么具体措施。若是换了法家,早就规划出无数条详细到令人发指的措施,并将这种措施推广到天下,成为法令了。这都是因为儒家有“理想主义”的“浪漫”,说句不好听的,就是脱离实际。
就好像墨家怼儒家那样,说这些腐儒高冠儒服坐而论道时指点江山,但站起来做事却无从下手。
打个比方,儒家知道要达成大同社会,就要“致尧舜”,可怎么“致尧舜”呢?他们就两眼一抹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