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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微微笑,〃所以贵报打算继续揭露社会阴暗面。〃
〃责无旁贷!〃
他不再言语。
诸辰忍不住问:〃这些日子以来,你就没有遇见一个拒绝你的人?〃
江子洋答:〃一个小孩,你。〃
诸辰说:〃我不算,我俩没有生意往来。〃
〃今日我约你来,就是为着谈生意,离开;;领先报提早退休,到外国读书,组织家庭,结婚生子,我替你筹备婚礼,置一间看到海景的房子。〃
诸辰呆住,〃否则呢?〃当初,他肯定用同样手法对付张汉碧及唐天颢。
〃不然你天天在报馆工作十八小时,过些时候,新人上场,把你的专拦挤到一旁,泠言泠语,诸多小动作,叫你知难而退。〃
江子洋所说的,都是事实吧。
他必定是个一等一聪明的人,将人生看得再透彻没有,所以才有这样的成就。
江子洋笑,〃社会的害虫除尽了,像你这种良弓也该藏起来了。〃
〃你不可能收买每一个人。〃
江子洋站起来,欠欠身,〃诸小姐,我的建议永久有效,你请周详考虑。〃
〃江先生,我的问题尚未问完。〃
他摊摊手,〃我们之间有协议!这不是一次访问。〃
有名有利
〃你真名叫什么?如何自越南入境,有什么亲人,教育水准如何?〃
〃我真名江东,乘船偷渡入境,在乡全无亲友,只读到小学五年级,且不谙英语。〃
〃江先生,你真是奇人。〃
〃诸小姐,你年纪轻轻,也不简单。〃
他聪明,健谈,坦白,爽快,诸辰觉得可以继续与他谈上一天。
可惜他是个忙人,时间有限。
〃诸小姐,幸会。〃
诸辰胸中灵光一现,〃我有一个朋友周专,你可有约见他?〃
这时,江氏的律师已经走进书房。
其中一人说:〃大君,往警署报到的时间到了。〃
江子洋向诸辰说:〃诸小姐,人在江湖,失陪。〃
他第一次露出一丝无奈。
走到门口,他却回头,〃诸小姐,你是读书人,雍岛这个雍字,作何解?〃
诸辰回答:〃雍即是水上一块小小陆地的意思,亦即是岛屿。〃
〃多谢指教。〃
他在律师陪同下出门。
另一名律师却给她一个号码,〃诸小姐,大君吩咐,如果你同意协议,请电以下号码,启动机制,户口中美金现款将随你动用。〃
诸辰巳把号码记在心中。
这时,同事大块头向她走近。
他们离开江宅。
走到斗前,才发现天色己暗,正下大雨。
佣人替他们打伞,大块头把车子驶出,诸辰跳上车去。
大块头问:〃谈了些什么?〃
〃江子洋要收买我。〃
〃啊。〃
诸辰震惊,〃我有无听错,这〃啊〃字当中似有羡意。〃
〃对不起,我只是凡人,在报馆做足七年,忽然成为小师妹跟班,人人叫我大块头,连姓名都不记得,我有机会升主管?对不起,我会做到主任?无可能,换句话说,我只在领先报浪费青春。〃
诸辰从未替他设想,听到这话不禁发呆。
〃我连被收买的资格也无,原来只有精英才被收买。〃
诸辰不出声。
〃我家有老父老母,弟妹尚在求学,我等钱用,我能不羡慕?〃
诸辰咳嗽一声,〃大块头………………〃
〃师妹,你是;;领先报明星记者,你既有名又有利,你不知大块头师兄的苦处。〃
大块头重浊地吁出一口气。
诸辰汗颜,不知说什么才好。
〃师妹,黑与白之间,有千多层灰色。〃
雨越下越大,雷声隆隆。
诸辰心情沉重地返回报馆。
恳请收手
诸辰问老总:〃朱太太到什么地方去了?〃
〃政府新闻处急找,她去赴约。〃
〃你没有与她一起?〃
〃布政司指明只见她一人。〃
诸辰一怔,与老总四目交投;两人都知道有大事发生。
同事们也诸多猜测。
〃是褒奖;;领先报?〃
〃你倒想。〃
〃那么,是怪罪下来。〃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朱夫人对伙计坦率,她会给我们合理解释。〃
他们一直等到傍晚。
同事们肚饿,正打算叫相熟餐厅送食物来,朱太太回转。
她看上去有点疲倦。
〃各位,先吃饭再说。〃
他们到私人会所吃了顿丰富自助餐。
老总实在忍不住:〃朱太太,有什么消息?〃
朱太太缓缓说:〃布政司华德见到我,只是说:朱太太,社会上太多负面新闻,有什么益处?媒介应当辅助政府,造就社会安定繁荣。〃
同事们面面相觑,适才吃下去的食物,像石头般坐在胃中央。
朱太太叹口气。
〃华德真的那样说?〃
〃他恳请领先报收手。〃
有人喊出来:〃决不!〃
诸辰握紧拳头,〃如不呢?〃
朱太太声音低下去,〃广告日减,逐渐亏蚀,关门大吉。〃
同事们怪叫起来。
〃撑到几时是几时。〃
〃宁死不屈。〃
也有若干同事己知事态严重。
〃如果上头合作,我们仍是天之骄子,如不,则贱过烂泥自领先报出去的人,再也无人敢用。〃
有人大声说:“富不与官斗处。”
“五千年过去了,世态一成不变。”
大家均心灰不已。
诸辰已喝下半打啤酒。
朱太太果然坦率:“大家怎么看?”
同事们知道朱太太已经有了决定,《领先报》是她先夫的产业,她一定要留住这座青山。
诸辰黯然。
果然,朱太太是个爽快的人,她说:“我宣布紧急采访小组解散,愿意留任的同事全体升级加薪,离职同事各获一年遣散费。”
寂静一片,像是哀悼新闻自由已死。
半晌,反应来了:“朱太太,狗官到底与你说些什么?”
“我们写调查报告,碍他什么事?”
“美国人就不会受这种气。”
“你太天真,六十分钟时事摘录就曾经屈服在烟商手下。”
“那么,到加拿大。”
“加国许多案件禁止报道,市民需越境到美国买报纸阅读。”
大家捧住了头。
朱太太脸色苍白,“各位,至少我们此刻尚有选择权利。”
诸辰茫然低头。
以后,她写什么?
写小说:真事隐,假语传?
同事苦笑说:“我那念初中二的女儿代数不及格,我打算请假帮她补习。”
“我去马尔代夫潜泳。”
朱太太轻轻说:“各位,还有其他新闻要做。”
留住青山
大家垂头丧气,仿佛公路上十车连环相撞之类已不算新闻。
老总用手搓揉面孔,“幸好无人离职。”
“留得青山在,哪怕没柴烧。”诸辰不止一次发现,华人真好本领,所有尴尬不堪的情况,都有一句现成适当的成语用来解释安慰。
朱太太叹口气,“谢谢各位。”
她站起来,走向门口,脚步忽然摇晃,接着失去知觉。
大家要这个时候,才知道朱太太比谁都伤心。
诸辰第一个带头流泪。
接着,同事也都红了鼻子双眼。
饭碗是保住了,尊严荡然无存着。
诸辰一直留在医院陪伴朱太太。
朱小姐自舞会赶来,穿着大纱裙,看上去像个安琪儿。
医生连忙解释:“只需休息一宵。”
安琪儿这才放下心来。
她说:“你就是大名鼎鼎的诸辰。”
诸辰连忙说不敢不敢。
医生招手:“你们可以进来。”
诸辰看到病榻上的朱太太,她像是老了十年,只轻轻吩咐:“你们都回去吧。”
两个年轻女子齐声应是。
走到门口,诸辰轻轻说:“有个能干的母亲真好。”
朱小姐忽然转过头来这样回答:“诸辰你自身能干岂非更好。”
诸辰一怔。
朱小姐已经上车去了。
每个人都有难处,想必在一个能干的母亲手底下生活,也颇有不顺心之处。
大块头走近,“这叫雷声大,雨点小。”
诸辰答:“不,我们已发表了不少重要新闻。”
“师妹,我心灰打算转行。”
“可是想读教育文凭教书?”
“你怎么知道?”大块头搔头。
“我也想那么做。”
“教师要过剩了。”大块头苦(奇qIsuu。cOm書)笑,“我送你回家。”
“我想一个人在街上散步。”
“我需保证你安全。”
诸辰无奈,只得乖乖回家。
楼下有人等她,大块头使一个眼色,诸辰还以为是任意,一看,却是周专。
一段时间不见,他清减不少,书卷气更浓。
看到诸辰,他下车来,诸辰走近,忍不住把头伏到他肩上。
大块头悄然离去。
周专说:“我听到消息,叫你们收手。”
诸辰叹息。
“敝署也遭遇同样命运,当时的主管亦黯然落泪。”
“明日开始,我只得在妇女版写哪款香水最诱惑。”
周专拍拍她的肩膀,诸辰略为好过。
“上楼去,喝杯咖啡。”
“我怕任意误会。”
“那么,把他也叫来。”
诸辰立刻找任意,电话响了几下没人听。
她刚想挂上,忽然有人接过电话,接着,是任意低喝声:“挂上!”
电话切断。
诸辰心中疑惑,只是不动声色。
最后一次
她做了咖啡给周专。
刚想叙旧,周专已经说出他这次与她见面的目的:“我方得到线报,你见过大君。”
呵,这才是他在楼下耐心守候的原因,不是等诸辰,而是等大君。
诸辰轻轻说:“你也叫他大君。”
“这是本案。”
“是,他叫我去见面。”
“有什么新线索?”
“这件官司将会持续多年,他有能力聘请一整队律师慢慢耗下去,直到证人老去,证据消失,直到新官上场,新一代市民遗忘这件案子。”
“除非我退休,否则,决不罢休。”
“你会调职。”
“我不会放松。”
诸辰吁出一口气,“我看过儿童医院的一出纪录片:十三岁男童患肠癌,医生用八小时割除球状毒瘤,化验结果,再也找不到癌细胞,手术成功,病人出院,可是七个月后,肿瘤复发,比原先更大更坏,病人终于失救死亡。”
周专看着她,“那么,依你说,社会毒瘤,不治也罢。”
“坏细胞已延至全身,无药可救。”
“诸辰,没想到你那样容易灰心。”
“这次士气大受打击,令朱太太入院休息。”
“我会继续努力。”周专握紧拳头。
诸辰低下头。
她怀念他们三人共聚一室,无忧无虑无话不说那段好日子。
“江子洋还透露什么?”诸辰已学会藏私,“他什么也没讲。”
周专站起来,“我们再联络吧。”
诸辰没有留他。
他们已经长大,人大心大,各有心事,有许多事,比友情更加重要。
诸辰凄然微笑。
她趁他尚未出门,再把头伏在他胸前一会,周专轻轻吻她头发,轻轻说:“诸辰,祝你快乐。”
“你也是。”
这许是最后一次了。
两人紧紧拥抱一下,诸辰深深呼吸,闻到他衬衫上熟悉的柠檬皂香味。
真不舍得。
周专松开手离开她的家。
诸辰关上门,呆一会儿,到厨房找浴巾,在睡房找书,开了灯又关,胸内隐隐作痛。
终于她倒在床上累极入睡。
半夜,她忽然睁开双眼,心内碧清澄明。
她更衣出门。
小小房车驶到任意家楼下,她不经通报直接按铃。
诸辰记得很清楚时间是凌晨三时。
有人惺松地出来开门,门一开,诸辰大力一推,任意退后,顿时清醒。
他还来不及讲话,诸辰已经闻到一阵强烈香水味。
呵,她对任意了解还是不足。
她以为他的陋习都已随着年纪增长渐渐改过,没想到依然故我。
鲜红内衣
大学时期,也是一个深夜,诸辰与周专温习完毕到别一座宿舍找任意,门一开,也是浓烈香薰,他点燃着特殊蜡烛。
诸辰来不及走避,房内有一对穿内衣的洋女走出来大方地与他们打招呼。
当时任意笑笑说:“记得吗,我叫任意为之。”
他一点也没有变时。
这时房里走出一个穿鲜红内衣的女子,看到诸辰,一怔,嗤一声笑,撂一撂染成橘黄的头发。
很明显,刚才听电话又被迫挂断的,正是这个女子,她耽在这里已经有一段时间了,打算过夜。
诸辰刚想转身走,那女子却发话。
她冷笑说:“都说雍岛女子最蠢,果然不错,不但心高气傲,且只管死用功,一点聪明也无,三更半夜,跑到男友家来侦查,可求仁得仁,果然给你看见了,又怎样呢?”
诸辰自取其辱,一边面孔麻辣辣,是,又该怎样呢?
她只知道三十六着,走为上着。
诸辰转身就逃。
她一上车,踏了油门,呼一声奔驰出去。
她的心渐渐静下来,不,不是愤怒,不是苦恼,只是悲哀。
母亲说得对,甲君与乙君,都不是她的对象。
在匆忙危急时分,她看清楚了他们,他们也看真了她。
一件代号叫大君的案子,揭发了三个年轻人的真性情。
若不是为这件案子忙得慌,团团转,他们还慢条斯理把自身最好一面呈现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