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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军士兵往沟里走来,走了十几米,见沟里还没动静,就停下脚步扣动扳机,一串串子弹打到石头和灌木丛上,崩起的碎石片和打断的枝条溅到战士们身上,仍然没人动弹。
蒋军在继续射击,发出一连串的噪音回荡在宁静的山谷里。哒哒哒,砰砰砰。
清晨,东岳山区被大雾笼罩着,到处都是白茫茫的模糊景象,几十米外什么也看不见。
卫仪走进谷雨住的石头屋,神情紧张地对从里间出来,刚刚穿戴起来的谷雨说:“南天竹报告,唐金山昨天夜里安排精锐部队从侧翼插入月牙山,占领月牙山之后,这伙敌人一方面开始从北面进攻鲁河县城,另一方面还在月牙山到处搜捕我军尚未转移的人员。”
正在扣上衣扣子的谷雨一惊,“敌人怎么知道我军向月牙山转移的?”
卫仪恼火地说:“据南天竹说,第一师有个原国民党俘虏兵在部队转移时偷偷地跑到国民党这边来了。当时偷袭月牙山的敌人还不知道月牙山是我军的转移通道,唐金山得到那个逃跑家伙后立即通过电台命令刚刚占领月牙山的敌人留下一部分兵力就地搜捕我军转移人员。刚才,我们紧急联系了第一师的电台,据常师长和罗政委说,第一师主力已经离开月牙山,只有一营是最后撤出的,还没到月牙山呢。”
谷雨脸色铁青,背着手在屋子里来回走了几步,撅着嘴,没有说话。红军时期,他曾是一营营长,他对一营一直怀有深厚的情感。现在老部队情况不明,他怎能不牵肠挂肚呢?
卫仪见谷雨心情沉重,就赶紧安慰他,“司令员,老一营是个久经考验的老部队,他们一定会平安归来的。”
“我不怀疑他们能够平安归来。”谷雨眉头皱得更紧了,脸色更阴暗了,“可是,当我再见到老一营的时候,我从江淮老根据地带出来的老人还能有多少人活着?1930年老一营扩编成老一团的时候,我因为工作变动,离开了老一营。后来,老一营参加长征,我留下来在南方打游击。1940年10月,我在淮河边再次见到这支部队的时候,除了常戈等几个人,原来的老人差不多都牺牲了,分别十年,部队已经是清一色的北方兵了。抗战期间,大批北方籍同志先后牺牲,到抗战胜利时,部队又几乎是清一色的南方兵了。这次见不着他们,等再次见到他们的时候,原来的南方兵还会剩下多少呢?”
龙头镇,到处是荷枪实弹的国民党军队的官兵。虽然是白天,却不见太阳,不见云彩,整个天空都是灰蒙蒙的。几辆吉普车从南边开来,到了街口停下,第一辆车下来四个端冲锋枪的卫兵,接着,从后面车上下来唐金山、杜松等人。
守侯多时的张立江等几个军官上前敬礼,唐金山一边还礼一边跟他们握手,脸上充满了得意之情。“张营长,这次攻克鲁河,你们又一次立了大攻,你们将再次获得勋章,祝贺你们。”
“感谢司令官栽培!”张立江激动之后没有忘记报告军情,“刚才,我和于团长又通了电话,到目前为止,我军还没有在月牙山发现****转移人员。卑职认为,****可能已经全部离开月牙山了。”
“张营长,你怎么糊涂了!”唐金山晃了晃手指头,“从时间上推算,****最后撤出的部队决不可能在你们插入月牙山之前离开那里的,他们肯定是藏起来了。月牙山山高林密,藏个几百人还不容易吗?”说到这里,他回头对杜松说:“参谋长,你再调一些部队赶到月牙山,一块参加搜捕。我就不信,几百个大活人一下子就没了踪影?”
“司令官,”张立江满脸堆笑地说,“龙头镇崔家大院在****占领时期,是黄淮海****的司令部,您不妨上那里去看一看。”
“我不去那里了,”唐金山两手叉在腰上,“我现在想去县城看看。”他这会又想起一件事,“鲁河光复后,部队里有没有扰民行为?”
“没有没有,”张立江回答得很干脆,“蒋处长一再教导我们,我们的父母兄弟姐妹都是老百姓,我们当兵前也是老百姓,欺压老百姓就是糟蹋自己。我军又有湖南抗战亲民爱民的传统,所以欺压老百姓的勾当在我们74军里是决不会发生的。”
“很好!”唐金山脸上洋溢着满意的微笑,“我军在湖南抗战会战中形成的亲民爱民传统一定要保持下去,谁要欺压民众,军法无情!”
走在后面的徐励一听这话,就悄悄地问同行的刘雁、陈书香,“唐司令真是一位菩萨将军啊!”
“这是我们74军的光荣传统!”陈书香得意地挺起丰满的胸脯。
徐励赞叹地点点头,“74军在湖南抗战中多次重创强大凶悍的倭寇,这也得益于贵军的优良军纪。难怪有人感叹,****里凡是骁勇善战之军,同时也是亲民爱民之军。凡是不堪一击的豆腐兵,同时也是军纪败坏的痞子兵。”
“徐小姐这话可说到要害了。”刘雁愤愤地说:“对老百姓来说,十个菩萨兵栽了十棵树,一个痞子兵一下子就全给砍掉了!何况在****里,菩萨兵不多,痞子兵可不少哟!”
“嘘!”陈书香抬手对她比划了一下,“少说两句,祸从口出哟!”
群山环绕的蓝谷县城,在夜色的笼罩下一片寂静。城内多处空旷地上燃起一堆堆熊熊篝火。篝火的一侧停放着一些美制十轮卡车,另一侧是一些低头吃草的军马,军马身边散放着一些鞍子驮子。城里百姓在蒋军到来以前,全都弃城隐蔽。整个城区除了一些站岗的哨兵,国民党北线兵团的其余官兵这时候大都躺在老百姓家的炕头上入睡了。
城区中心一座红砖青瓦的大院巍峨的门楼前站着几个端卡宾枪的哨兵。这里现在是鲁文才的司令部。大院东侧停着一辆蒙着帆布车篷的十轮卡车,帆布车篷把车厢里美制移动式野战柴油发电机遮盖得严严实实。发电机发出连续沉闷的响声,在寂静的深夜里特别刺耳。几根黑皮电缆伸出车篷,其中一根悬空穿进宽敞的大堂里,再从一根雕刻着盘龙图案的主梁上打个结,结子上再系个大灯泡吊在半空,灯泡这会儿发出光,照得屋子里分外雪亮。鲁文才和几个部下坐在太师椅上,默默地听着八仙桌上摆放的收音机里播出一个女人用不太标准的国语朗读的新闻,“据中央社战地记者徐励报道,我强大的****在陈将军的英明指挥下近日在鲁河地区全歼****主力二十个旅,****残部丢盔弃甲,狼狈败逃。今日上午十点,****74军先头部队胜利攻占伪黄淮海共区首府鲁河县城。”
金玉淑见鲁文才摆手,赶紧关掉收音机。随后,鲁文才站起来,阴沉着脸,背着手来回走了好几圈,最后,停下脚步,瞅着几个部下,瞪着眼睛,“什么鲁河大捷,全是扯淡!****不是落荒而逃,而是有预谋的撤退!据我所知,****在某个方向撤退后,就会在另一个方向进攻。你们说,现在****从鲁河撤退后,将在哪个方向进攻呢?当然是我北兵团。”
部下们吃了一惊,金玉淑眨巴一下眼睛,有点半信半疑,“那、那****不会向西线进攻吗?再说,空军这些天的空中侦察也并未发现****向北运动的踪迹呀。”她旁边的白露也点点头。
鲁文才摇摇头,“西线地形复杂,不利于大部队运动,****十几万人不会去那里的。而他们目前唯一合适的攻击目标就是已经深入共区两百多里的我北线兵团。至于空中侦察,****一向神出鬼没。等你发现了他们,那就离倒霉不远了。会战一开始,我之所以敢于大胆插入北部共区腹地,就是因为我发现****主力都在南线。现在南线已经没有****主力了,这样我北兵团现在还能高枕无忧吗?”
这时候,桌上电话铃响了,鲁文才接完电话后脸色突然一变,“我们一个巡逻组在玛瑙山西南方向山谷发现了一股人数不详的****向北运动。****果然要对我们下手了。”他低头瞅了瞅八仙桌上的地图,果断地一挥手,“现在我命令,全兵团立即撤出现有阵地,沿公路撤到葫芦口以北。”
没多久,睡得正香的士兵们陆续都被军官们吵醒了,不情愿地爬出热被窝,睡眼惺忪的穿好衣服,走出屋子,列队,集合,出发。
“什么?鲁文才居然逃跑了?”谷雨在他的石头屋里听到这个消息,张大了嘴巴,却没有闭拢。刚刚到达这里的石川听到这个消息后也皱起了眉头。
报告情况的卫仪此刻也很焦急,“我们的部队还没有完成对鲁兵团的合围,他现在这么一跑,不、不就白费劲了吗?”他想了想,一咬牙,“司令员,干脆现在就提前行动,这样虽说不能消灭他整个兵团,总比一个都逮不着要好。”
“别着急,要沉住气。”一直背着手的丁亿成走近路参谋,“我问你,北极星有没有报告鲁文才发现了我军人员的踪影?”
“说北兵团巡逻组在玛瑙山西南发现了我军踪影。”路参谋说到这里,笑了,“放弃蓝谷以后,我们一直就在玛瑙山一带活动。不过,这一次赶上我主力放弃鲁河,让他敏感了。”
“是的。”谷雨眨了眨眼,脸上微笑起来,“这说明,我们的作战意图并没有暴露,鲁文才此次逃跑不过是他的杯弓蛇影心理在作怪。不要性急,我看他还会回来的。”
“对头,鲁文才还会回来的。”石川两手叉着腰,脸上笑眯眯的,“他这人跟我们打仗一向是走一步看三步。主力北上东岳山,我没有马上离开鲁河,甚至在放弃鲁河的前一天还在城里抛头露面,就是为了稳住这个鲁文才。虽然他怀疑我们的意图,但老蒋和陈墨山还是相信我们是招架不住了才逃出鲁河的。等着瞧吧,他们会给鲁文才施加压力的。”
这时候,桌上电话铃响了,谷雨赶紧拿起电话,话筒里传出一个焦急的声音,“鲁文才兵团已经撤出蓝谷,不能就让他溜了,我看赶紧出击吧。”
谷雨微笑着说,“这时候出击只能逮着鱼尾巴,整条大鱼就漏网了。沉住气,不要暴露目标,要不了多久,鲁文才还会上钩的,宋师长,到时候有你钓大鱼的机会。”
葫芦口附近一带虽然出了解放军伏击圈,但因没有人烟显得十分荒凉冷清。北兵团撤到这里后已经是下半夜凌晨五点了,见天色还没有亮,就停下来歇息。鲁文才进入东岳山以后,为了保险,在葫芦口留下一个师作为后卫驻守。这个师随即利用葫芦口的地形修建了野战工事,工事外面挖了壕沟,敷设了铁丝网、鹿砦,工事里面建起了许多即可战斗又可住人的碉堡。北兵团主力撤下来以后,原有的碉堡容不下了这些新房客,于是士兵们就在葫芦口北面的公路两侧搭起一顶顶帐篷,帐篷之间还生起一堆堆篝火,黑糊糊的浓烟突突地往天上窜,红彤彤的火光照在干硬的地上,映照出一个个持枪哨兵瘦长的黑影。
兵团司令部临时设在山脚下一座破庙里,这庙好久没人住了,门楣上的匾额早就没了,泥浆砌的墙皮几乎都脱落了,砖头砌的墙体上出现了好多裂缝。散发着霉味的大殿里,墙上梁上布满蜘蛛网,砖墁地上长满发黄的杂草。供台上的泥塑像只剩下一堆土,已经看不出是那路神仙的尊容了。散了架的供桌已朽烂不堪,歪倒在地上。这会儿,裹着黄呢子大衣的鲁文才和军官们坐在马扎上,围着地上一堆篝火正在商议对策,金玉淑走进来,递给他一份电报,小声说:“老头子来的急电。”
鲁文才接过电报,上面写着,“文才我弟:前日戡乱,弟奋勇当先,倍受国人赞誉。今日为何不战自退?****于鲁河城下遭我重创,残部遁入东岳山,气息奄奄,正宜一网打尽。弟若坐失良机,纵容残匪苟延残喘,日后党国必遭其害。望弟接电后振奋革命精神,督励所部,再创佳绩,万不可一念之差而遗千古之恨。中正。”
看完电报,鲁文才把电报递给季耘,自己脸色阴郁,一言不发。
季耘看完电报,瞅着鲁文才,小心翼翼地说:“司令官多心了,倘若****对我设伏,见我撤退,焉有不随后追击和中途阻击之理?可是我军并未遭遇任何攻击,可见设伏一说空穴来风。至于巡逻组发现的****,估计只是一股小部队,还是此前丢失玛瑙山的部队。”他见鲁文才没有表示异议,又接着说,“老头子电报里口气十分严厉,君命不可违呀!”
鲁文才沉默了好一会,终于长出了一口气,“哎!君命不可违!”
天亮后没多久,刚把新被窝焐热的士兵们又被军官们吵醒,又是不情愿地穿好衣服,走出帐篷,列队、集合、准备出发。伙夫们忙着支开一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