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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君,真正的打仗,果然与我想象中的大不相同啊……”
他不知道,若是长安君在这,看到赵军在前线的情形,一定会吐槽一句“封建军队”……
叹了口气后,赵括再度翻了个身,闭上了眼,脑袋下的佩剑有些膈应,但他依旧没将它挪走,行军打仗啊,还是不能让自己太舒服……
不管北线无战事,也不管袍泽们如何,反正他还是绝不让自己放松,每日枕戈待旦,等待父亲发动军令,去与燕军作战!
这一夜,有铁马冰河入梦而来……
不过次日醒来,艳阳高照,依旧是北线无战事。
等啊等,一直等了好几天,就在赵军诸校尉都以为马服君这是要等到明年春天再战,就在对岸燕军也渐渐放松警惕时,赵括却在一个深夜得到了鲜于校尉的传唤,让他到营帐开会。
等赵括抵达时,却发现几名五百主已尽数抵达,个个表情严肃,就连那一日拥着妓女公然在帐内厮混的五百主,此刻也抿着嘴,目光变得坚毅起来。
他们都是久经沙场的老兵,一步步升到了这个位置,多年的厮杀让他们觉察到了什么,不由自主地认真了起来。
果然,鲜于校尉向他们传递了来自大将军赵奢的军令:
“明夜三更,渡滱水,击敌!”
……
PS:令军市无有女子,而命其商人自给甲兵,使视军兴;又使军市无得私输粮者,则奸谋无所于伏(藏)——《商君书·垦令》
士闻战,则输私财而富军市,输饮食而待死士——《战国策。齐策》
巨大父言,李牧为赵将居边,军市之租皆自用飨士,赏赐决于外,不从中扰也。——《史记。冯唐列传》
第162章 虚则实之()
秋水时至,百川灌河,如今正是八月底,滱水虽然只是易水支流,但水涨起来,也有十余丈宽,水流湍急。如今虽未入冬,但三更半夜时节风大水冷,当赵括将手伸到水中试探时,那彻骨的寒意依然让他打了个寒颤……
“好冷!”
在这种情形下,让士卒们在可以没过人腰的河流里偷渡,是比较困难的,若是对岸的燕军有备,来一个半渡而击,他们就完蛋了。
而且就算要偷渡,也应该不打火把,人衔枚,马衔铃,摸黑行事吧?可鲜于校尉倒好,让士卒们明火执仗地来到河边,做出大张旗鼓渡河的架势来,来到水边后却又迟迟不行动。
对面的燕军不是瞎子,何况南岸的赵军军市里肯定有他们的探子间谍,赵军半夜的举动,肯定传到了他们的耳朵里。不多时,河对岸就出现了上百火把,火把后面还有黑压压的上千人,皆手持兵器,用燕地方言叫骂着,甚至还有人以弓弩朝这边射箭,威胁蠢蠢欲动的赵军退回去。
除此之外,对岸十里外的中人城内也开出了几条火龙,在朝河边疾驰而来,怕也有数千人之多。
这下赵军可没办法渡河了,两边的燕人赵人就在滱水两岸干瞪眼,赵军只摇旗呐喊不过去,燕军也害怕这是赵军的计,不敢过来,只能用弓弩试探对方,因为相隔甚远,又是夜里,那些箭多半是打了水漂。
赵括有些郁闷,在一支箭擦着他的马飞过后,往后退了一步,严令属下们小心流矢,转而去后面找到了居中指挥的鲜于校尉,这位校尉一点都没渡河失败的懊恼,反而比之前更轻松了。
“校尉,莫非大将军之令里,还有额外的嘱咐?”
这场故弄玄虚的闹剧如此明显,赵括若再看不出来,也枉称马服君之子了,在他的追问下,鲜于侈也想着他并非外人,于是便将这个仅有他知道的密令悄悄告知了赵括……
“大将军本就是令我多设营垒,多造松木火把,在这岸边虚张声势,做出渡河之态,引燕军防备,此事乃机密,故而不得让他人知晓。”
的确,鲜于校尉命令赵军人手一个火把,还刻意拉长行军的队伍,在对岸燕军看来,哪里像只有两三千人,足足有上万人的规模,也难怪他们如此紧张……
“莫非父亲想要效仿笠泽之战?”赵括知道真相后,暗道果然不出自己所料,不过也让他之前乍闻出战时空欢喜了一场,同时想起了两百年前,吴越争霸时的一次经典战例来。
他记得这还是他在学《范蠡兵法》残册时知晓的,当时勾践十年生聚十年教训,让越国重新强大起来,开始反攻吴国,侵入吴境,吴王夫差获得消息,也率兵迎击,双方布阵于笠泽江两岸。
当时勾践将大军分为左中右三军,让左右两军到达笠泽江南岸后,即饬令鸣鼓渡江进至江中小州上等待命令。吴王夫差听到上下游鼓声大作,误认为越军是乘夜渡江,分兵两路而来,驰往堵击。越王勾践见吴军中计,便暗暗下令中军6000君子军不鸣鼓,不点火,衔枚渡江,秘密接近吴军在江北的大营,突然发动袭击,吴军仓促应战,被打得大败。吴王分兵迎击越人的两军闻悉大本营被袭,回军援救,但此时越军左右两军再度渡江追击,将其击破……
笠泽之战,以越军大胜,吴军大败而告终,也奠定了越兴吴亡的结局,那是一次故布疑兵,声东击西的典型战例,所以赵括记忆犹新。
在他看来,父亲此番大概是要效仿那一战,让他们在顾县这边做出强渡之态,吸引燕军注意,而在左人、苦陉等地派大军悄悄渡河,突袭燕军后方?
“兵道者,诡道也,虚则实之,实则虚之,这的确是父亲爱用的战法啊。上一次阏与之战就是如此,先故意让大军顿步不前作为怯战之意,让敌军放松警惕,随即故布疑兵,让敌将判断错误,最后再以大军攻其要害,一举结束战局。”
赵括从小到大,与父亲玩兵法推演不下上百次,对父亲的套路,他早就背得滚瓜烂熟了。
然而,这个战术看上去可行性很高,但赵括却依旧忧心忡忡。
“父亲曾对我说过,燕将荣蚠并非庸碌之辈,如此明显的计策,难道能骗过他么?”
荣蚠是宋国彭城人,年纪比父亲还要大一些,他出名的年代,更是比父亲早上十年。
当时宋国还在,正处于宋王偃的统治之下,据说那宋王偃“面有神光,力能屈伸铁钩”,而且极为狂妄,自立为王,并对邻国大肆攻伐,他“东伐齐,取五城。南败楚,拓地三百余里,西败魏军,取二城,灭滕国,有其地。”当时的宋国号称“五千乘之劲宋”,不可一世,俨然要成为天下第八雄国。
宋国之所以在对外战争里屡战屡胜,这其中,就有荣蚠的功劳,当时年轻的荣蚠可谓宋王偃之下第一猛将。
不过那宋国的鼎盛好景不长,因为宋王偃对内统治暴虐,对外与所有诸侯都交恶,被诸侯呼为“桀宋”,于是被齐闵王乘机攻伐灭亡。宋国灭亡后,宋国将相四散流亡,这荣蚠便北逃燕国,投靠了燕昭王,他当时与秦开,还有从赵国过去的乐毅、赵奢、剧辛同殿为臣,在五国伐齐、开拓辽东的历次战役里都立有功劳。
如今秦开已死,剧辛老迈,乐毅被逐死在了赵国,乐毅之子乐间年轻,这荣蚠作为三朝老将,俨然成了燕国首屈一指的统帅,所以才被燕王委以重任,封他为高阳君,使之伐赵,短短时间内就连拔滱水以北三城,足见此将之勇睿不下当年。
更何况,赵括知道父亲在燕国为将时,也与荣蚠有些交情,二人知根知底,如今这对老朋友刀兵相向,父亲的战术赵括能看出来,难道那荣蚠就看不出来?
忧心归忧心,但如今赵括只知道自己这边是作为疑兵行动,却不知道父亲的杀招放在何处,甚至连父亲的大军还在不在苦陉都不得而知,只能干着急。
无奈之下,赵括只能在滱水边上,更加卖力地让兵卒摇旗呐喊,并几次做出了渡水之势,将这场戏演的更真实些。
天色渐明,天亮之后,赵军的虚实都会暴露在阳光下,戏就演不下去了。
赵括看着露出鱼肚白的东方,抹去脸上冰冷的水珠,想道:“只求荣蚠这把老刀已钝,只求他猜不出父亲真正主攻的地方是哪……”
直到三天后,他才听闻赵奢以大军进攻东北面荣蚠封地高阳邑,却遭到挫败的消息……
PS:第二章在晚上
第163章 实则虚之()
“夫兵形象水,水之形,避高而趋下,兵之形,避实而击虚,虚则实之,实则虚之。赵奢以为,我荣蚠连这都不懂?”
站在高阳邑城头,看着城下赵军仓促撤走后留下的数百具尸体,燕将荣蚠洋洋得意。
他来到燕国已经二十年了,在五国伐齐的战争里,曾作为乐毅的副手参与了济西之战,攻入齐国,随着燕国的国势越来越强,正值壮年的荣蚠也前途无量。
但那时候的他却犯下了一个致命的错误,那便是对光复宋国念念不忘,私下去见了占领宋地的魏王,想要游说他再建宋国。岂料这事不但没成,还让燕国这边知道了,一时间对荣蚠的猜疑遍布朝野,好在燕昭王十分宽容,饶恕了荣蚠,让他继续为将。
可到了心胸狭窄的燕惠王时,荣蚠就没这么好运了,他被赶到了
辽东去做郡守,如同发配,每年的任务就是收降那些在荣蚠看来跟野人没什么区别的濊、貊、肃慎,也攻击过羸弱不堪的箕子朝鲜,可所获还不够行动的军费。
他在那苦寒之地里一呆就是十年,直到燕惠王为公孙操所弑,荣蚠才等到了他久违的机会,得以回到都城,重新起用。
二十年风霜,让还不到六十岁的荣蚠看上去跟七旬老翁差不多,他的胡须和露在幞头下面的头发都已雪白,脸上的皱纹加深、加密了,泪囊显著地突出来,以至把他那一对原本精神的大眼睛都挤小了许多,身材看起来有些浮肿,动作比过去更加笨拙,连马都有点上不去。
唯独他为将者的敏锐思维没有变迟钝,在得知赵军在滱水南岸驻扎,大张旗鼓准备渡河后,他的第一反应是将目光放到了没有水流阻隔,完全暴露在赵军攻击范围内的高阳邑,这里相当于是燕军的指挥所……
放着没有河流的高阳邑不攻,却去啃被滱水环绕的硬骨头,这意图也太过明显了罢!
于是在让滱水以北三城加强防御外,荣蚠紧急调兵驰援高阳邑,果不其然,他的援军抵达时,赵军的万余人山呼海啸地聚集,伐木的伐木,造梯的造梯子,正要朝城邑发动进攻……
高阳邑是荣蚠新得到的封地,若是刚开战就把这里丢了,对士气的打击是极大的,所以荣蚠立刻组织燕军反击,一阵城头的混战后,赵军见自己意图暴露,便匆匆撤退了。
首战告捷,手下的将吏们纷纷向荣蚠道贺。
“善战者,致人而不致于人。能使敌人自至者,利之也。说的就是将军啊!”
“赵奢号称天下善用兵者,却不料在此被将军猜透意图,大败而归,可见将军对于用兵的理解,更胜赵奢一筹!”
恭维之声不绝于耳,荣蚠越发得意起来。
但这其中,依然有一个不协调的声音。
“吾父在世时常说,赵国最善用兵者莫过于马服,其不但有勇,更有谋略,初战虽胜,但马服不可小觑,还望将军、诸吏切勿大意!”
说话的是个二十岁出头的年轻人,附和他的人也不在少数。
此人正是乐毅之子乐间,十多年前,燕惠王中了田单的反间计,怀疑乐毅有异心,于是乐毅出逃赵国,不过他的家眷都留在燕国。
等到燕军被田单大败,赶出齐国后,燕惠王对逐走乐毅十分后悔,对身在赵国的他是又恨又怕,这时候乐毅写下了一篇《报燕王书》,表明自己的心迹,于是燕惠王深受感触,没有对他的族人赶尽杀绝,而将乐毅的儿子乐间封为昌国君,继承他的爵位……
如今十多年过去了,乐间已长大成人,此番作为副将出战,他父亲遗荫仍在,所以在场人人逢迎荣蚠之际,唯独乐间敢说一句实话。
“昌国君。”
荣蚠被人顶撞,有些不满地说道:“我也曾与汝父一样,与赵奢同殿为臣,对他的为人计谋,我难道不比你更清楚?你岂能涨他人士气,灭自己威风?”
他目视众将,大声说道:“从赵奢与秦人交战的阏与之战便能看出,此人好用虚实之计,先故意让兵卒原地驻扎,能而示之不能,用而示之不用,好让敌军麻痹大意,其后又突然发难,猛攻一处要害,若能攻破,则可胜敌。”
言罢,荣蚠有些轻蔑地说道:“但此计用一次倒还让人猝不及防,两次三次屡屡使用,就没什么好稀奇的了,马服君老矣,技穷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