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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符号,可以将以上两个辩来吵去分不出结果的议题,解释明白。”
用手指敲打着“∞”,明月笑道:“它叫做‘无穷’!”
……
送走了公孙龙,夜色已深,明月捶了捶肩膀,骑了一个时辰的马,又跟公孙龙坐而论道许久,已是酸痛无比。
一旁缝补着衣裳的女绮很有眼色,立刻过来给他捏一捏,有这么一个手脚麻利的女婢,也不枉明月点了她同来。
女绮手指修长,力道合适,明月感觉很是舒服,闭着眼,嘴里却突然问道:“女绮,方才我与公孙先生说的话,你听得懂么?”
女绮摇了摇头:“贱妾知道白马,也知道马,但合到一起,却一点都听不懂,也不知那位先生去探究这些东西的关系作甚。”
她话中有话,想来,只有食宿无忧的文士,和锦衣玉食的公子,才会想这些复杂的事罢?吾等贱婢妾,每日要操心的事已然很多,岂会去关心这些无用之事?
“没错。”明月张开眼,看着严丝合缝的毡帐顶,他知道,外面一定是满天星斗。
“我给你说一个故事罢,在秦国以西很远很远的地方,也有一位先生,最喜夜观星相,一天入夜后他走在旷野之间,抬头看着苍穹,满天星斗,却也有些晦暗的地方。于是这位先生便预言第次日有雨,正在此时,他却不慎掉入脚下的泥坑中,差点摔死。等到旁人把他救上来,他便对人说’明日有雨。’救他上来的人却嘲笑先生,说他只知道天上的事,却不知道脚下有坑。”
女绮并不爱笑,这会却噗呲笑出了声:“这位先生真是愚笨……”
“可笑么?然而第二天,果然有雨。”
女绮一愣:“居然被他说准了?”
明月点了点头:“这就是这些先生的本领了。的确,大多数人,是低头看着地,而诸如公孙龙先生,还有稷下学宫的荀况先生、邹衍先生等人,还有已逝的庄子、惠子,可能就是仰着头看天上星空的那些人罢。”
这些人在战国普遍存在,他们有一个共同的名字:诸子百家!他们仰望星空的思考心得,变成了百家之言,是中国文明屹立于世的基石,那些看似脱离现实的理论,却可以一一化为治国之道、处世之道,也许还有科学进步之道。
“那公子是怎样?是仰头看天,还是低头看地?”女绮反问了一句。
明月一笑,并未回答。
他已经知道未来的星空是怎样的,现在,要仔细盯着脚下残酷的世界,脚踏实地,让自己别摔倒,这样才能有更多带着诸子百家们仰望星空的机会……
……
第二天,一行人渡过了清河,一路向东,过东武城后,便到达浊河上的平原津。
至此,从邯郸到临淄的八百里行程过半,平原君派人来告诉因为熬夜看竹简,此时有些瞌睡的明月。
“长安君,打起精神来,虽然河对岸的平原、高唐如今被赵国所占,但已经算齐地了!”
第44章 以邻为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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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八日,平原津,从木船上跳下,回望身后宽广得几乎看不到边的浑浊大河,明月不由赞叹道:“这河水不愧是天下万河之首,竟有十里之宽,若不亲眼看见,真是无法想象。”
与他同船的公孙龙多次往返齐赵,这平原津已经来过无数次,便笑道:“这才季春,河水还算不上宽广,等到了六七月份,秋水时至,百川灌河,泾流之大,两涘渚崖之间不辩牛马,那才叫浩浩汤汤!”
明月颔首,现在的黄河,被称之为“河水”,在赵国境内一分为二,西边的较为细小清澈,所以叫清河,东面的更为宽广浑浊,所以叫浊河。虽然泥沙还没有后世那么严重,但折磨了中国人几千年的黄河之患已现端倪。
这里因为河水常年冲击,一马平川,但是河东岸十余里外,却有一条肉眼可见的细线,那是一道土筑的墙垒。
明月指着那黄土墙垒问道:“公孙先生,那便是齐国建造的堤坝么?”
公孙龙眯着眼瞧了瞧,说道:“然也,与我赵国的堤防相似,都是为了防止水患的。”
原来,在之前百余年的历史上,齐国与赵国、魏国,是黄河下游流经的主要国家,以黄河作为境界。赵国、魏国地势较高,而齐国地势低下,一旦黄河发大水,倒霉的总是齐国。所以齐威王便在黄河东岸二十五里外筑了一条堤坝,黄河水一旦泛滥,向东抵达到齐国堤岸时,就会受阻,回头向西淹没赵地和魏地。
“虽说齐国此举,不过是效仿当年魏国白圭治水时的‘以邻为壑’。但可把赵国和魏国害惨了,为了防止这种情况,赵魏也各自在自己的国境内建堤筑堤。”
如此一来,黄河的河道就变得极为宽广,夏秋时节汛期涨水,两岸五十里内都能淹没进去,不过在两岸堤防的限制下,没有再决口泛滥出去。水流左右游波,宽缓而不迫,这也导致大河两岸这五十里土地被填上淤泥后相当肥沃,百姓只需要等水退了去撒上种子,几个月后就能得到收成,于是两岸人口乡邑越来越多。
不过这些堤防有时候,也被用来作为杀敌的武器,从公孙龙处得知,赵国在赵肃侯时期,面对齐魏联合来伐,为了保住邯郸,便“决河水浸之”,齐、魏不得已而退兵。
十多年前,赵惠文王时期,赵国进攻魏的附庸卫国,“决河水,伐魏氏”,也取得了一些成效。
不过这种类似常公花园口决堤的作战方式,赵国倒是在战争里得利,可把下游的百姓害苦了。
明月颇有些痛心疾首地叹息道:“各国雍防百川,各以自利,不是长久之道啊,这条大河自从大禹治水后本来长期不再为患,但各国以水为兵,以邻为壑,这样下去,迟早就让河患越来越烈,终会变成单独一国无法控制的局势。”
正是因为赵魏齐这种玩水自溺的举动,才导致到了汉代时,黄河水患已经难以控制。
公孙龙诧异地看了一眼长安君,觉得他这句话颇有见识,但又笑道:
“公子大可放心,如今赵国已占领河水以东许多城邑,这大河两岸的膏腴之地,都划入赵国疆域。加上近年来赵、魏,赵齐和睦,自然也不必再以水为兵,荼毒生民了,先王的最后几年,可是屡屡组织民户,重修两岸堤防啊。”
国与国之间所谓的关系,只能管得了一时,管不了一世啊,唯独有政治和经济上的统一,才能消弭这种人为制造的水患……明月如此想道。
赵魏齐三国现在虽然友善,但相互间的提防,就好比这大河上的堤防一样,从未消失,指不定哪天,就会再次泛滥成灾,以邻为壑。
他的担心并非多余,次日,他们一行人抵达高唐城时,便遇上了一位来者不善的齐国大夫……
……
“这高唐城不论口音还是风俗,果然跟赵地大异呀。”
骑着马进入高唐城土黄色的城垣内,打量着周围的风物,听着街边人的说话声,赵括不由如此感叹,他从小没离开过邯郸百里之外,看什么都觉得好奇。
明月已经穿戴上了雍容的礼服,在车上正襟危坐,闻言笑道:“所以平原君才告诫吾等,这里已经算是齐地了,括子,舒祺,都打起精神来!”
从公孙龙口中,明月得知,这高唐城早在春秋时,便是齐国的西部的大邑,南临卫国,西临晋国东阳之地,是齐国在黄河以南,济水以北的中心。
三百年前,齐景公因为田氏(陈氏)驱逐权臣庆封,又驱逐了栾、高二卿立功,便把莒地旁边的城邑赐给田桓子。老谋深算的田桓子先是假意辞谢,又买通齐景公之母,为他请求更好的高唐,之后田氏将家族主邑迁徙到这里,开始“昌大”,也开始了他们“田氏代齐”的道路。
等到百多年前,田和终于靠着魏武侯的引荐,得到了周天子承认,取代了姜姓齐国,成为这两千里山河的统治者。之后,齐国的新君主又把齐地划分为五个都:临淄都、莒都、即墨都、平陆都、高唐都。高唐地平土沃,无大川名山之阻,而转输所经,常为南北孔道。
二十年前,因惩罚齐国灭宋而发动的五国伐齐之役里,济西一战,齐国主力尽失,乐毅自帅燕军长驱直入,去进攻临淄。赵军则回过头攻城略地,占领了齐国在黄河以西的全部领土。
又过了十年,在赵将燕周的率领下,赵国攻占了齐国昌城,以及拥有万户百姓的大城高唐。
“这时,燕国已经失去了对齐地的控制,所以占领了宋地的魏国和占领了高唐等地的赵国,就成了那场战争的最大赢家,人口增加了十多万,国力大增……”
如此说着,他们已经在高唐地方官的引领下,进入了这座城的官府,从高唐令口中,还得知,齐国派来迎接长安君的使节已经在馆舍等候了。
平原君对此事很关心:“齐使是谁,什么身份?”
高唐令答道:“名为貂勃,乃是齐王的主客,爵为下大夫。”
平原君面色不豫:“赵国可是让我平原君亲赴临淄,那边只是派了区区一个下大夫?齐国也太过怠慢了罢!”
长期在临淄生活过的公孙龙却道:“主君忘了么?貂勃乃是安平君之友,却也能得到齐王的信用,曾出使楚国,更曾劝诫齐王敬重安平君,让齐王与安平君重归于好,由此可见,此人乃是国士一般的人物,不可小觑啊……”
平原君面色稍缓,点了点头,当即让高唐令去馆舍,将齐使请来。
高唐令办公的官府并不大,由帷幕分隔为内外两处,平原君和明月等人才在这里安坐没多会,那齐国使节便来了。
“平原君!”远远地,明月就听到齐使在门外喊了一声,一个身材矮小的中年男子疾行入内,朝着主座上的平原君施礼:“外臣貂勃,代寡君问平原君安好、太后安好、赵王安好。”
“太后与大王皆安好。”平原君挤出了笑容,起身与貂勃见礼,并介绍了明月与他认识。
“这就是齐王点名要的长安君。”
“见过大夫。”主客,是齐国专门负责招待外国宾客的职位,作为一个国家的脸面,理应要邹忌那样“身高八尺有余”的才对。可明月却发现,眼前的貂勃长的并不好看,甚至可以说丑陋,一只鹰勾鼻子,连眼睛也像是猫头鹰一般锐利,穿着一套齐式的宽袖深衣,跟装扮奢侈的平原君相比,可以说简陋至极。
他随便打量了明月几眼,点了点头:“大王和君王后早就盼着能见到长安君了。”
话虽如此,但随即,他便不再理会明月,长安君在邯郸的名声还没传到齐国来,貂勃根本对他这个黄口孺子不甚在意,而是与平原君寒暄起来。
这貂勃能言会道,天南海北都能扯到去,平原君赶了这么多天的路,早就疲惫得不行,聊了一会,就撑不住了,打算切入正题,商议入齐之事,早点定下来,他也好早些去休息。
貂勃却笑了笑,说道:“平原君此次来齐国,不但是为了送长安君入齐,也是为了交还赵国占领齐国的侵地吧?”
平原君没有否认,点了点头,这的确是他的使命之一,貂勃便道:“寡君在我临行前说了,既然如此,不如请赵国先交还麦丘、昌城,只要城池交到齐国手里,齐国便会立刻出兵助赵!”
听完此言,平原君面色一沉,明月也立刻警觉起来,脑中冒出了一个念头:
“不好,齐国助赵之心,恐怕不诚!”
第45章 四战之国()
“长安君入齐为质,已经是给齐国莫大的面子,为何还要割让城邑!”
平原君与齐国的主客大夫商议“国事”,其余众人便只能在外面的居室等候。谁料,赵括乍闻齐国要赵割城之事,顿时愤懑得不行。
“麦丘,是我父亲十多年前攻下的,而昌城,也是燕周老将军打下来的,那可是他生平最后一战!”
他不止一次从父亲口中听说过当年的五国伐齐之战,以及后来陆陆续续的赵齐冲突,因为赵国甲兵为山东六国最强,而齐国复国后没恢复多少年,所以被打得节节败退。但即便如此,赵国也付出了不少兵卒伤亡的代价,如此一来,每座城池都凝聚着赵人的血汗,更不能说割就割。
赵括的眼中仿佛要喷火,在他心里,任何割城让地的妥协,都是卖国之举,言语之间,赵括已动了真性情,只差提剑闯入屋内,将那齐国大夫赶走了。
“括子!”长安君却呵止住了他。
“还记得兵法里说的‘全争于天下’么?勿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