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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琐事明月一概不过问,但财权,他依然牢牢捏在手里,毕竟相处时间短,他很难轻信旁人。
接下来,在路过粮仓旁的几间黄土屋子时,明月的鼻尖不由嗅了嗅。
他问到了一股泛酸的酒味……
宁监连忙说道:“此处乃是酿酒之坊,昨日巡视时,发现下面还有个酒窖,老仆让人将那些酒罐搬出来,谁料失手打碎了一些。”
明月点了点头,也不觉得奇怪,从春秋开始,齐人便喜好酗酒,公子封君,常年置酒高会,家里不藏个百八十坛酒,怎么好意思开宴?这次他的仆从百工里,好像也有几个酿酒之工。
接下来,又路过了制药、纺织的地方,至此,他们已经把后院池塘边的建筑绕了一圈,到了东面最空阔的一片荒地,但见这里细沙铺地,蒿草遍野,立有箭靶和放置兵器的架子,却被藤蔓缠绕……
“这是校场,旁边则是武库,是用来收藏甲兵、操练宾客,赛马射箭的地方。”
孟尝君专好交接天下豪杰,门下宾客多为各国的勇武游侠少年,跋扈本地,自比英雄,专门开辟了这方数百步的大校场来练武,也是正常。
看完宅院后,明月不由想道:“这宅邸不小,且五脏俱全,完全可以自成体系。光是在这家宅之内,在高墙遮蔽下,我就有许许多多的事情可做啊!”
那些酿酒、制药、纺织、种地的场所自不必说,好好修复一下,便足以让明月关起门来搞许多小发明,不用浪费宝贵时间,也不会被外人知晓。至于这校场武库,也可以让赵括训练兵卒……
正想着,明月却听到了一阵说话之声,回头一看,却是赵括和舒祺回来了。
赵括昨日没有进宫,而是带着那一百赵兵去城南兵营安置,明月怕他性格急躁惹事,便让舒祺去看着他。按理说今天应该办理好入城的流程,带着兵卒们入驻质子府了,但看赵括气急败坏的样子,似乎不太顺利?
果然,走到跟前,草草拱手向明月一拜后,赵括便愤懑地抱怨道:
“长安君,临淄的城门官匡梁刻意刁难,不让兵卒们进城!”
第54章 毋爱财物()
“刻意刁难?长安君,这其中恐怕是有什么误会。”
后胜脸上带笑,让人如沐春风,但嘴里却不肯松半分。
在明月问他为何城门吏不放自己的私属进城时,后胜信誓旦旦地说道:“长安君有所不知,齐国的《守法》明文所载,哪怕是公卿将相,在城内的武装私属也不能超过五十人。”
明月一愣:“齐法里还有这种规定?”
战国时代,非但秦国有律法,其余六国也同样有律法,首先是三晋继承了晋国,有很久远的成文法传统,商鞅变法,很大程度上是以魏国的《法经》和《大府之宪》为模板,加以损益的。赵国也有《国律》,条例严苛。齐国同样如此,早在齐威王时代,由黄老而入法术的稷下先生慎到便与管子学派一起,制成了《守法守令》为主的齐国律法十三篇,公之于众,因为慎到是赵人,齐法也受赵法影响很深。
“最初城内卿大夫和外国来客的私属数量不加限制,直到先王七年时,出了叛贼田甲以其私属劫王一事后,才加上了这一条。”
后胜看上去有理有据,可明月却不信邪,法律是这么规定的,但齐国法律的执行力和秦国法律的执行力,简直是天壤之别,这条规定,恐怕早就名存实亡了吧?
他笑着说道:“那我怎么看隔壁安平君府的私属,不止五十人?”
后胜解释道:“那是安平君得了大王特许,齐国又能有几个安平君?”
明月却听出了他的搪塞之意,冷笑道:“临淄城有五万户,三十万人口,每户两男子,组织起十万大军轻而易举,难道还怕我这一百人不成?”
后胜假装没听出来他的冷嘲热讽,陪着笑道:“此法确实对长安君造成了许多不便,但既然在临淄,便要遵守齐国的律法,还望见谅。安全方面,长安君大可不必担心,且不说临淄中到处都是巡视的卫兵,门外还有大王派来的一百宫甲守着呢。”
明月对齐王安排在质子府外的那些兵卒很不放心,但没办法,人在屋檐下,哪能不低头,只好先咽下这口气,让赵括继续去城外统领兵卒,暂时驻扎在城南营地里,日后再想办法。
后胜今日来质子府,倒不是为了专程向明月解释这件事,而是要邀请他赴会。
“昨日大王身体不适,迎接平原君与长安君的宴飨也耽搁了,大王今日无恙后,训斥吾等无礼,便命太子在宫室内摆下筵席,邀约二位公子前去。平原君那边,我已经派人去接他了,长安君,快随我入宫罢。”
“有劳谒者了,若有什么不妥之处,还望大夫提醒才是。”明月手一抖,不动声色地将一块成色上佳的玉饰塞进了后胜的衣袖中……
他记得,历史上再过三十四年,这后胜会当上田建的相邦,却在秦国的贿赂下,让齐国闭关锁国,坐视五国灭亡,想来是个贪财之徒吧。
反正这次入齐,他携带了不少黄金珍宝,齐王宫里和当权的将相大夫家每人送一些,还剩下不少。用来贿赂这后胜,让这厮不要明里暗里地刁难自己,倒是不错的选择。
后胜先是一愣,随即会意,也十分老练的掐住那块玉,指尖刮磨几下后,便判定这是难得一见的昆山之玉,顿时面露喜色,态度大变,亲热地奉承明月道:“这才一天时间,长安君语难貂勃大夫的名声,已经传遍了临淄,我齐国的公卿大夫,年轻子弟,都盼望着能见贤公子一面呢!不过……”
他停下了脚步,皱着眉打量明月的装束,说道:“长安君,这一身紫衣虽然看上去十分富贵得体,可今夜,还是换一件朱红或玄黑的较为妥当,要知道,太子今日,也打算穿紫衣宴客……”
……
还是和昨天离开齐宫差不多的路线,只是没有进入路寝之台,而是拐进了一个旁边的宫室,这里就是太子的“韶台”,据说齐威王、宣王、闵王还有田法章当太子时也住在这,相当于后世的太子东宫。
此时华灯初上,受邀来捧场的宾客已经悉数到场入席,坐在平原君下首,明月面色平静,心里却暗暗松了口气。
就在刚才,他对后胜的第一次贿赂起到了立竿见影的效果。
原来,齐国一直以来都有紫比朱贵的传统,可今夜似乎是心照不宣,喜好紫衣的齐国卿大夫都穿着朱色和玄色的衣服。唯独太子田建着紫衣,宽衣博袖,彩线纹绣,极是华丽,高坐主席上,在一堆嫣红中尤其醒目。
往常是田建鹤立鸡群,今天若是他长安君也穿了那件赵太后缝制的紫衣,就是与田建撞衫,这就有点喧宾夺主的意思了。
要是后胜不提醒他,今夜只怕要出事。明月瞩目于后胜,对他表示感激,后胜也还以微笑,他看上去心情很好,在跟旁边一位膀阔腰圆的齐国将领说着话。
在明月想来,自己若是再贿赂后胜一次,那至今不得入城的一百名赵卒,应该也能顺利通行。什么律令,什么规矩,受商贾之风浸染太深的齐国跟秦国不同,没有什么是不能通融的。
“历史上,尉缭劝秦始皇毋爱财物,赂六国豪臣,以乱其谋,说不过亡三十万金,则诸侯可尽灭!果然有几分道理,只要愿意下本钱,说不定这后胜也能为我所用!”
可随即他又开始犯愁了:“可我现在的身家,顶多千金,哪能和继承了六世家业的秦始皇比……”
明月不由感慨,来齐国这两天里,他已经见识到了什么叫花钱如流水,又要养活手下那两百多号人,又要送礼行贿,坐吃山空可不行,自己要不要想办法在临淄大赚一笔呢?
另一边,纵然明月没得罪田建,田建依然没有给他好脸色看,说话中透着冷淡。
明月也不怕,今天的筵席就是为了招待他的到来,太子建再糊涂,也不可能当众发飙吧?
思考间,筵席已经正式开始了。
齐王身体不好,像接待宾客的事情,就落到了太子建的肩上,历练许多次后,已经十分娴熟。
却见他拍了拍手,乐官便开始敲打起编钟,成群结队地吹起竽管来,竖寺将沉重的食鼎搬到堂中,揭开鼎盖后热气腾腾,数十名身材高挑的齐女托着食盒鱼贯登堂,为诸人布食斟酒,更有舞人在弹琴吹笙声中轻歌曼舞。
一时间,堂上叫好阵阵,觥筹交错,平原君最喜欢这种场合,晃着脑袋应和着乐声,眼睛在齐女的凹凸处看来看去,怡然自得,还时不时与认识的齐国卿大夫对饮。他虽然是个酒色之徒,但昨天在女闾吃酒欢愉到半夜,身体空虚,没多会就醉倒了,躺在两个齐国舞女怀里,呢喃不已,哪里还顾得上自己的侄儿。
明月这边,就有些沉闷了,他不想喝没味道的淡酒,因为这时代做菜的法子就那几样,翻来覆去吃了两个月后,对满桌的荤腥也直犯恶心,只是时不时下箸吃点素菜。
一直在观察他举止的太子建见状,竟突然发问道:“长安君,为何一杯不饮啊?莫非是嫌弃我齐国的酒汤不好喝!?”
明月还是高估了这亡国昏君的智商,田建语气不善,竟抓住这一点小事,要当堂发飙了?
第55章 三爵之觞()
众人齐齐看向长安君,却见放在身前案几上的酒,他果然一杯未饮,齐国宫女频频斟酒劝酒,也都被他拒绝了。
明月发觉田建来者不善,便解释道:“还望太子见谅,我素来不善饮酒。“
“长安君此言不当。“
一位文质彬彬的齐国大夫站了起来,大笑道:“我听说,赵氏之先祖赵襄主,可是能连喝五天五夜的,且赵国多慷慨悲歌之士,颇能豪饮,长安君就没学到几分?”
那位大夫旁边一位头戴儒冠的老者也应和道:”不错,先师孟子曾经对魏惠王说过一句话,挟太山以超北海,语人曰‘我不能’,是诚不能也。为长者折枝,语人曰‘我不能’,是不为也,非不能也。在我看来,长安君在欢宴上滴酒不沾,非挟太山以超北海之类也,是折枝之类也,非不能也,是不为也!“
此人名为滕更,乃已经灭亡的滕国公子,也是孟子最年轻的弟子,如今仕于齐国,被尊为国老,今日在筵席上作为”殇政“,也就是酒令官,专门纠察饮酒无礼,或者无故不饮之人。如今他便顺着太子建的意思,引经据典贬斥明月一通。
明月不动声色,目光从太子建、滕更等人脸上一一扫过,这群人突然间同仇敌忾针对起他来,只怕不是巧合吧?果然筵无好筵。
他们僵在那里,一时间,筵席上的气氛有些许尴尬,还是受过明月贿赂的后胜笑着站出来打圆场。
”长安君乃是贵客,无人敬长安君,他也没机会饮酒。就让我先敬长安君一樽,何如?“
后胜走了过来,离明月不过一步,举起铜樽,朝他微微摇头。
明月会意,后胜这是在提醒自己,勿要动怒。
他只好拿起面前的酒樽,二人对饮而尽。
铜酒樽里微微带着点酸味的粟米酒下肚,虽然度数不高,却让明月喉头一辣,轻轻地咳嗽起来……
”却是忘了,这小身体可比不了我前世的海量啊,算起来,这还是长安君生平第一次饮酒吧……“
还不等他歇口气,后胜又道:“还请长安君为太子祝寿!”同时朝明月眨了眨眼,那意思很明白,今夜你只需照做,便可以无事。
明月纵然不乐意,却十分无奈,也罢,也罢,人在屋檐下,哪能不低头?他照做了,斟满酒后,走到筵席中央,恭恭敬敬地向田建敬酒,这是第二樽。
田建自己只是轻轻抿了一口,却指着皱眉满饮的明月,对滕更道:”国老,且看一看长安君可饮尽了?“
滕更身为今日的酒令官,有纠举那些喝酒不老实者的义务,他笑呵呵地请明月将铜尊倒扣,里面一滴酒都没有剩下来,这才回复田建道:”太子,长安君确实喝光了。“
”善,大善!长安君,这才是我齐国的好客人。”
田建似乎很是满意,哈哈大笑起来,看着长安君被迫吃酒,他别提多开心了。
明月这边就没那么好受了,两樽下肚,这一世就没怎么喝过酒的他已经有点眼花耳热,本以为算是应付过去了,孰料,这才刚刚开始……
”长安君!“
一个如同炸雷般的大嗓门在他耳旁响起,坐在后胜旁边那位膀阔腰圆的齐国将领在滕更的示意下,也站立起来,让宫女为自己的酒樽满上,又端了另一樽,走到明月面前,招呼道:“来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