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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所以建议平原君回邯郸接纳魏齐,除了公义外,明月也有自己的私心。
反正这位志大才疏的叔叔在这里起到的作用也不是很大,干脆把他哄回去,等齐赵正式结盟,这一功劳便全归自己,不是很好么?
但这也是一招险棋,现在他是彻底孤悬域外了。若他在与范雎、与秦国的远程交锋里败下阵来,灰头土脸地逃回邯郸,他那位王兄,只怕要将罪责全部归咎到他头上。
想着张仪、苏秦、公孙衍等先辈楷模,明月为自己打气道:“战国之世,便是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庸庸碌碌,瞻前顾后者,必将被淘汰。”
等平原君一行彻底消失不见他,他便让手下人调转马头,往东南方淄水方向走去。
代齐王来送别平原君的谒者后胜连忙制止道:“长安君,你这是去哪,不回质子府么?”
“谒者,我带来的那一百兵卒还困在城南兵营呢,我怕他们呆久了生出乱子来,今日要去露个面,让他们安心。”
后胜面露难色,但还是同意了。
这半个月里,明月已经用金钱攻势攻陷了后胜,这家伙果然是个小官巨贪,没有他不敢收的贿赂。好在他还年轻,地位不算特别高,胃口不算很大,几斤金子,一些珠宝,明月便能从后胜处打听到不少情报,甚至是宫中秘闻……
可以确定的是,秦国还没有正式使者赴齐,这让明月松了口气,他应该还能过一段轻松日子。
……
通过这些天的见闻,明月得知,齐国因为城市密布,城内人口多过郊野人口,所以是战国诸雄中,唯一保持都邑制而不实行郡县制的国家。
其国内共分为五个都:临淄都、阿都、平陆都、城阳都(莒),即墨都,下面直辖成百上千的城邑。相应的其军事体制为“五都之兵”,即在全国的五个主要城市设立军事中心,战时动员“五都”以内及其特定邻近地区的兵员。
故齐军多由临时征召的市民组成,但也有常备军,那就是“技击之士”,临淄的技击之士大概有万人之多,分别安置在东南西北五个兵营,南边靠近淄水的,就叫做淄水营。
去过淄水营的舒祺对长安君说道:“这些所谓的技击之士,其实就是邯郸的游侠儿,或者市中佣作之人。齐国觉得这些人与其在市井妨害治安,还不如组织起来当兵,反正他们平常无事时也好持刺斗狠。”
明月颔首,齐国的技击之士是中国最早的雇佣兵,其军赏以货币为主,而非土地。
齐制,万人为一军,两千人为一旅,淄水营驻扎着一个旅的编制。所以远远望去,淄水西岸屋舍密布,旗帜飘扬,而最为显眼的,就是高大的辕门了。
大将设营而陈,立表辕门,辕门是军营重地的标志,一般而言是不允许外人进入的,辕门外的道路为一堵四尺矮墙所阻挡,高处站有十来个持弓弩的兵卒负责把守。不过有后胜引导,明月他们得以顺利通过。
技击之士们的兵营是紧紧相邻的,赵卒们临时驻扎的营地则在数百步外,由篱笆墙和一条大道隔开,看来这个兵营的旅帅也担心赵人与齐人发生冲突。
明月头偏向右侧,不动声色地观察着齐人的营地,技击之士的兵营有些松散杂乱,虽然屋舍规整,但里面的技击之士却懒懒散散,赌斗、博戏者甚众,也不见有军吏来禁止,有人唱起着齐语小曲,他甚至看见一个女人咯咯笑着从一个屋子里跑出来,身上只盖了件外裳,遮不住肉色身体,一个醉酒的技击追在她后面,惹得一阵欢笑,那显然是齐国很流行的军妓。
明月皱起眉来,问舒祺:“这些技击军纪怎如此涣散?”
舒祺道:“我在这的那几日,发现技击一直如此,想来是作战时为了赏金拼命厮杀,下来之后便涣散了。听人说,齐国除了安平君统辖的几处营地外,其余均是如此。”
“真是亡国之兵啊。”明月叹了口气。
这些人比起普通市民而言,的确有更好的战技素养,“技”的意思也就在此,但明月可不相信这样的兵卒能有多少战斗力,打打顺风仗还行,一旦受挫,便丢盔弃甲而逃,以这些人为主力,也不奇怪齐国在济西之战会被五国联军打得大败。
一时间,他不由担心起一道篱笆墙相隔的那一百赵卒了,不知道赵括和他们在这里耳渲目染,是否会染上齐人技击的恶习……
事实证明他的担心是多余了,车队一拐,进入赵卒们临时搭建起来的营垒后,明月便发现赵括不愧是马服君之子,基本功十分扎实。
这营地扎得极其稳固,整个营盘用木桩围了起来,几个棱角突出部位设立高耸的望楼,帐篷与围栏也相隔约数十步,留出集结的空间,其内才是林立的帐篷。
舒祺介绍说,那些排列整齐的葛麻皮毛帐篷一个可住五人,也就是一个伍为一帐,两帐相邻为什,相互照应。然后百人二十帐为一个自成体系的小营地,全部绕成一个椭圆形的阵型护卫着中间的赵括大帐。
步入营内,明月见脚下的泥土路面被夯实平整,连稍大一点的石子都没有,军营中的道路结实与否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如果突然遇见下雨的天气,泥泞的道路会使集结兵力的时间被拖长,交战期间军队集结的速度往往就能决定成败……
赵括能在一个安全的环境下,依然居安思危,倒是让明月安心了不少。加上他一眼看见,门口两名赵兵持矛站得笔直,还有一些人在赵括的组织下,持剑、盾练习格挡和突刺的技巧,士兵们赤裸的胸膛上大汗淋漓,赵括则按着剑在其间巡视。
这肃杀而寂静的氛围,与隔壁技击的喧哗形成了鲜明对比,这才是兵营该有的样子啊。
这时候,营内也接到了通报,说长安君来了,赵括连忙迎了出来。
“见过长安君!”半个月军营生活下来,赵括晒黑精瘦了不少,一身戎装,站立拱手,不卑不亢,已隐隐有一位将吏该有的模样。
“括子辛苦了。”
明月笑着道明了来意:“来到临淄已经半个月了,还让士卒们在外面风餐露宿,是我的罪过,今日便带着几扇肉,两头羊,还有一些黄酒来犒劳他们。”
换了以往,兵卒们会以欢呼来迎接他的到来,但今日却有些不同。
赵括低头不作声,他身后的三名黑衣面面相觑,连普通士兵们也虽面露喜色,却也不敢大声欢呼。
明月察觉气氛不对,当即下车,拉着赵括质问道:“出了何事?”
赵括有些羞愧,说道:“长安君,是我驭下无方,今早清点时,发现少了两人,必是乘夜逃走了,我已派人骑马去追索,想来很快就能抓获!”
第68章 慈不掌兵()
逃跑者有两人,一个是三四十多的老卒,满脸风霜,面色愁苦。另一个年轻得不可思议,是个稚嫩少年,眼中带着惊惧,明月觉得,他不会比自己大多少。
他们在夜深人静时翻出营帐,打算易服向西逃亡,却被在南门外巡视的齐人捉住,获悉二人身份后,齐人便将他们押到淄水营的赵卒兵营来。
明月依稀记得他们的脸,在来临淄的路上,二人也曾在自己犒劳时对自己欢呼,怎么会说逃就逃了?
但此刻却顾不上理会他们,因为将二人抓回来的,正是那天在齐国太子的宴飨上与自己赌斗的匡梁。
匡梁穿上甲胄后显得威风凛凛,他站在明月面前,得意洋洋地说道:“长安君,这就是我不让彼辈进入临淄的缘故,这些赵人军纪如此不整,一入临淄,好似群鱼入湖,没几天就跑得精光,根本找不回来。”
事已至此,明月只能硬着头皮道:“今日之事,还得多谢匡将军。”
匡梁更加得意,他在这座临时营地里扫了一圈,发现竟规划整齐,井井有条,比技击的营地要强,不由点头,可最后,却又轻蔑地说道:“兵营是死的,人是活的,营地扎得再整实,若不能做到禁止而令行,这兵营,也像是破屋,任人来去自如!”
言下之意,是为将吏者驭下无方了。
“不错不错。”
一时间,匡梁此言引起了一片响应。淄水营的技击们平日里松散懈怠,突然间旁边多了一群每日操练的赵卒,便很不习惯。本就看他们不爽,今日出了这种事,便趴在篱笆外幸灾乐祸,嘲笑赵人整日操练,不一样有人当了逃兵?
赵括气不过,当即站了出来,昂首道:“匡将军这是在说我无能么?”
匡梁比赵括高了一个头,俯视着他,问道:“此何人也?”
赵括不虚,瞪眼道:“吾乃赵国马服君之子,赵括。”
“马服君!”
匡梁身后的齐人将吏都一惊,赵奢可是在麦丘之战里将齐国人打得大败的名将,至今在齐国余威尚在。
匡梁却不以为然,他是匡章的孙子,一向看外国所谓的“名将”们不爽。
“我祖父于桑丘击退强秦,旬日破燕克蓟都,垂沙大败楚将唐昧,帅五国联军攻入函谷关迫使秦王求和时,什么乐毅、赵奢、廉颇、白起,都还在行伍市肆里吃灰呢!”
于是他哈哈大笑道:“原来是马服君之子,你若不说,我是决计猜不到的,因为马服君那等老将,怎么会有一个连百余兵卒都管不好的儿子,真是子不如父也,惜哉惜哉。长安君,你让我以《齐孙子兵法》来赌斗,难不成是为了让此子学兵法?嘿,只怕长安君一番苦心,却落得个朽木不可雕,粪土不可上墙也!”
“大胆!”
赵括在国内时哪受过这种气啊,顿时勃然大怒,差点拔出了剑,还是明月拦住了他。
明月看得出来,从始至终,这匡梁就是太子建一党里敌视赵国的代表人物,今日是想故意寻衅,让赵人和齐人打起来,可不能上了他的当。
他冷冷笑道:“今日之事,是我治下无方,给匡将军添了麻烦,我改日再向将军道谢。只是如何管教麾下兵卒,此乃我赵人的私事,就不必将军来指指点点了。”
匡梁这才收起了架势,说道:“这是自然,我岂敢干涉长安君的私事,只是还望这位‘马服君之子’,能够管好手下兵卒,若是混进临淄杀了人劫了财,我就不得不管了!”
言罢,他得意地笑了笑,转身离去,离开前,似是想起了什么,带着几分挑衅的意味大喊道:”长安君,如今十日已过,你那赵国烈酒可酿好了?我可是迫不及待想要尝一尝滋味。”
明月不卑不亢:“酒就快酿好了,月内一定让匡将军尝个够,到时候若是将军不胜酒力醉倒了,可要记得履行诺言,我可是很期待将军为我持辔。”
“哈哈哈,我可不会输,长安君还是担心一下自己的财帛罢。”
匡梁挥了挥手,让来营边围观的齐国技击之士统统散了,很快,营内就只剩下气氛有些压抑的赵国人。
赵括依然气呼呼的,说道:“长安君,若不是你拦着,我必要与那竖子分个高下!”
明月板着脸:“怎么分?你以为换了谁,都会像马服君一样,与你探讨兵法,推演战事,慢慢分个胜负么?”
“我……”赵括无言以对,是啊,离开了赵国后,他面对的可不再是看似严厉,却一直在倾听他的父亲了,而是更多莫名的敌意。
瞪了一眼赵括后,明月叹了口气:“今日之事,终究是吾等自己出了纰漏。你想要雪耻,先做到真正令行禁止,才不会给人羞辱你的机会!”
“不错,都是因为那两逃卒,才让那匡梁看了吾等笑话。”
赵括怒意沸腾,下令道:“将那两人押上来!”
……
两名逃卒五花大绑,被反拧双臂按在地上跪着,年长的那个脸色灰败,双唇紧抿,年轻的那个面色惨白,几乎要哭出来了。他们都穿着一身粗陋的平民衣物,脚上的草鞋在逃跑时甩掉了,年长者的腿上还有一道荆棘划出的血痕。
明月坐在与赵括并排的主座上,但他没有说话,只是冷眼而视,他想看看,面对这种情况,赵括会如何处理。
二人战战兢兢,他们面前的赵括则像一头遭到手下背叛的狼王,红着眼盯着他们,他的怒意若是化作火焰,只怕已将二人烤焦了。
“我记得你叫垣,而你叫芜,乃是一对父子,是信都人……”
“唯……”年长者见赵括竟然记得他们的名,一时间羞愧不已。
“说!”
赵括一拍面前案几,震得陶杯都颤三颤:“长安君待汝等不可谓不厚,我也与汝等同衣食,共甘苦,汝等为何要逃走!”
“马服子,吾等也是没办法……”那中年人哭丧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