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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国明月-第5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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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马服子,吾等也是没办法……”那中年人哭丧着脸,马服子,这是兵卒们对赵括的尊称。

    “吾等本是邯郸国尉麾下的兵卒,被马服子选中来临淄保卫长安君,本是荣幸。可刚到临淄,便接到家中来信,简牍上说吾妻病重,吾长子之新妇也即将生产,家中缺粮少盐,急需衣食钱帛,吾等又进不了城,只能在此地空守,夏收前能否赶回去都不得而知。小人也是一时糊涂,便于昨夜携子匿逃,想赶回去见老妻最后一面,也能帮家里收麦……”

    赵括更生气了:“家中有急事,你若能禀报我一声,我自然会让人去帮衬,或者开释汝父子归赵,何必要出此下策,违我军令,做了逃卒!还让齐人看了笑话,可耻!可恨!”

    那逃卒和他不敢说话的儿子,朝长安君、赵括稽首如捣蒜:“小人知错了,还望长安君和马服子宽恕,小人与子再也不敢了!”

    赵括的怒意本已到达顶点,此刻却又犹豫了,扭头转视明月:“长安君,这……”

    “不要问我。”

    明月心里也有一时心软,但还是硬下心肠,告诫自己这是战国。

    “军中但闻将军之令,不闻诸侯之诏。军营之内,以将为主,括子,你虽然只是一个百夫,却也是他们的主将。我将他们交给你,操持着这百人的生杀之权,今日之事,要如何惩处,一切由你做主!”

    ……

    “一切由我做主?”

    赵括沉吟了,这一个月的相处,他与士卒们也有了几分情谊,“视卒如赤子”,这也是长安君提醒他的,可现在,却到了痛下狠心的时候了。

    接下来的话,赵括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早在从邯郸启程时,我便以军令明示二三子,托伤作病,以避征伐,有事不报,因而逃匿,犯者,斩之!如今汝二人明知故犯,死罪也,逃一百步是死,逃五十步,亦是死!”

    此言一出,那年轻的少年几乎吓傻了,而年长的逃卒瞋目,大喊道:“马服子,要杀便杀小人一人,请饶了吾子,他才十七岁,才刚刚傅籍!”

    他比我年纪还小……赵括心里想道,他记得,这个名叫“芜”的少年,在操练时总是十分积极,用崇拜的目光看着自己,或许在他眼里,将兵法倒背如流,骑着高头大马的马服子,是神人般的存在吧。

    “他日马服子做了大将军,小人能为你当马前卒么?”有一天,他还昂着脸如此问道,当时阳光洒在他黑黑的脸庞上,满是天真。

    如今,那个曾经说要给自己做马前卒的少年却做了逃卒,他面临死罪,泪流满面,他只是想见母亲最后一面,真的必须杀死他么?赵括自己,在夜深人静时,也会想念温和的母亲,想念怯懦的弟弟,甚至还有严厉的父亲……

    他身后的长安君似乎觉察到他的犹豫,站了起来,当着所有人的面,加了这么一句话。

    “汝等的家眷,每个随我来临淄的兵卒家眷,都会有一些抚恤的粮食钱帛,等归国时,还另有一份酬劳,切勿再忧心家中。”

    此言引发了一阵士卒们的感激,那两名逃卒也大喜过望。

    但他随后垂着眼,如叹息一般轻声说道:”但是他们本人,违令就是违令,逃卒就是逃卒,括子,慈不掌兵啊……“

    赵括脸上,有动摇,有迟疑,却依然咬着牙,说道:

    “吴子曰,夫鼙鼓金铎,所以威耳;旌旗麾帜,所以威目;禁令刑罚,所以威心。”

    “耳威于声,不可不清;目威于色,不可不明;心威于刑,不可不严!”

    在两名逃卒凄厉的求饶声中,赵括从案几上的签筒里拿出一枚符令,它们由桑木制成,放在手心轻飘飘的。

    过去赵括没觉得,此时此刻,他才真切感受到它们竟是如此之重,因为既系着人的生死。

    他两指一弹,将其轻轻抛向了地面。

    “听我军令,将此二人斩首,悬其头于辕门之上,以儆效尤!”

第69章 令如斧钺() 
ps : 上一章不合理处已改,谢谢指出。另外七月有时候会回头稍微改动前文,不在起点和qq阅读的看书的读者,是看不到最新改动的,恕我不能保证你们看到的前后剧情连贯。

    ……

    傍晚时分,残阳似血,两颗血淋淋的头颅已被麻绳拉起,悬于赵卒小营的辕门之上,让所有人都能看到。

    与那对父子同伍的人因为没有及时举报,将要连坐,那天守夜瞌睡大意的士兵也要接受惩罚。这七八个人被按倒在刚砍完脑袋的空地上,扒下衣裳,每人笞二十到三十下不等,光滑的细木棍抽打众人肩背,痛呼阵阵。

    除此之外,营内一片寂静,没有人反对,没有人发声,上百兵卒都习以为常地看着这些人受罚,认为他们罪有应得。

    等惩罚完毕后,就是赏赐了,包括方才的受惩罚者在内,所有人吃到了长安君犒劳的肉酒。

    他们在火堆和大釜前围成一团箕坐着,一边大块朵颐,一边心有余悸地抬头瞧了瞧辕门上那俩颗瞪大眼睛的头颅,告诫自己千万不要犯糊涂,学这对倒霉的父子,做逃兵。

    在营地背面,一个挖沟壑堆积起来的小石土堆上,明月找到了赵括,他正在一个人闷闷不乐地发呆,手里绞着一根野草,身上还有淡淡的血腥味。

    明月也不说话,将一皮壶的黄酒递给了赵括,当赵括伸手接酒时,明月发现他的手还在微微颤抖,全然不似之前。

    方才,赵括可是狠得不行,他让人将那对父子按在漆黑的硬木上,举起沉重的斧钺一挥,利落地砍下二人的首级。鲜血溅洒在泥地上,殷红混上了黄泥,将地面染成了暗红。

    此刻,赵括却像是一个渴极的人,举起皮壶猛灌一通,才吐出了一口浊气:“不瞒长安君,我这是第一次杀人。”

    明月喝着更淡的醴酒,也抿了一口:“不瞒括子,我也是第一次在这么近的距离看见人被杀。”

    赵括不由笑了起来:“长安君害怕么?”

    明月没有隐藏:“有一点怕,还有点恶心。”

    虽然如此,但明月没有扭过头,而是看完了全程,看着赵括高高举起斧钺斩下,看着尸体横卧在地、脖腔里血水汩汩涌出,看着泥地饥渴地啜饮鲜血!

    身为一个现代人,他前世看过最残忍的画面就是杀猪杀鸡,等事情完毕,蓦地打个寒战后,回首一看,兵卒们的反应,也好似是在看两只鸡被砍头。

    想来在邯郸兵营时,众人已经对杀人司空见惯,舒祺也见多了剑士之间的刀刃相向,断颈剖腹,面色淡然。反倒是明月和赵括,像两只初次经历这种事的雏儿,在这闷闷不乐。

    赵括缓缓开口:“那个叫芜的年轻兵卒,他平日的操练挺不错,还说等我做了大将军,他要给我当马前卒,想来是被他父亲所逼才跟着走的。至于垣,这个愚昧的老卒,死之前狠狠瞪着我,一定是在恨我杀了他儿子。”

    “你本来不必亲自动手。”明月淡淡地说道。

    “我听说许多将吏下了斩令后,便坐在营帐内,等外面事情完了,才出去看一眼。”

    赵括却有另一番见解:“不然,父亲曾告诉我,如果为将者要取人性命,至少应该注视罪卒的眼睛,聆听他的临终之言。如此,才能体会人命之重,为将者,绝不能逃避赏罚责任,亦不可以杀戮为乐……”

    他给明月讲起了一件往事。

    “那天在紫山上,我说起父亲生平最得意的阏与之战,但却有一件事故意漏过没说,现在也不用避讳了。”

    “当时,父亲为了迷惑秦将,帅赵军离开邯郸三十里,便下令安营扎寨,不再前进,并令军中曰:’有以军事谏者死。‘当时秦军驻扎在武安城以西,击鼓呐喊进攻城邑,武安的屋瓦全给呐喊声震动。父亲麾下有一个军侯焦虑不已,建议父亲急救武安,父亲不由分说,立斩之!随后坚壁,留二十八日不行,从而让秦军放松警惕,这才有了后来急行三百里奔袭阏与的奇兵……”

    “那个军侯用意是好的,甚至是一心为赵国着想的,换了往常,父亲会耐心倾听他的意见。可那时,却不顾他分辩,立刻斩了他!”

    “那时候,我还不能理解,觉得这是父亲此役的一个污点,可直到如此,才真切体会父亲为何要这么做。”

    “不错。”

    明月颔首:“马服君为了迷惑秦将,为了赢得胜利,杀了本意虽好,却触犯临时军令的军侯,军情如火,容不得他有丝毫怜悯。今日吾等孤悬域外,齐人态度莫测,为了安定军心,那对父子虽然有自己的隐衷,却依然得死。”

    “杀一人而使三军震,则杀之!一切,都是为了更好统御军队,不然这百余人还不得跑光了,括子,你今天做的很对。”

    “的确,兵法上也说了,厚而不能使,爱而不能令,乱而不能治,譬若骄子,不可用也。爱卒与杀卒,并不矛盾。”

    赵括没有否认,可虽然二人都选择了最正确的做法,并不断强调这一点,但一时半会,依然没法坦然处之。

    赵括晃了晃酒壶,叹道:”古人云,乎大兵者,乃大凶也,诚非虚言,我之前果然是将其看简单了……”

    直到此刻,他才理会父亲这句告诫的深意,军营里,唯独不能存在的,就是仁慈 ! 一个好的将领,光靠背熟兵法可不行,光能得到士卒效命也不行,他还必须做到对人命冷漠,不论是手下人被敌人杀,还是被自己杀,都要无动于衷。

    明月也深有所触,后世的尉缭在总结兵法时说过一句很著名的话,“能杀其半者,威加海内;杀十三者,力加诸侯;杀十一者,令行士卒。”这里面,杀的不是敌军,而是自己人!虽然有夸张,但战国之世,军法对于普通兵卒生命的漠视,可见一斑。

    虽然有些抵触,但在古代,甚至到了近代,只有严苛的军纪才能做到令如斧钺,制如干将,打造出一支强军。

    军队这个大熔炉里,是讲究集体主义的,个体则被军纪军规压迫微弱到近乎无存,身不由己,成为以杀人为目的的狰狞机器的小部件!

    商鞅变法后,秦军之所以强,就在于军纪严明,士卒什伍连坐,加以标记,予以区分,用军法约束他们的行为,即使他们逃走也没地方去,打了败仗就没办法活命,于是不得不听从将吏的命令,足不旋踵,奋勇杀敌。

    赵军之所以仅次于秦军,名将辈出,也是由为从武灵王改革开始,奠定的严格军纪。

    明月暂时想不出别的替代法子,只能任由这种趋势继续下去。

    赵括的梦想是成为大将军,那他的手里日后必然会沾上更多鲜血,有敌人的,也有麾下的。

    而明月的梦想是由他自己来结束这个乱世,开启一个比秦朝短短十多年一统更长久的治世,也注定他脚下的路,必然不会干净,他必须做好这种觉悟。

    不过赵括的应对,却给了他惊喜。

    不知不觉,赵括已经喝干了他的酒,站起身来,又吐了一口气:“人虽然死了,但没有注意到他们的难处,使得那对父子宁可做逃卒,也不愿向我道明实情,这是我的失职,兵卒们还是不够信任我这个主将,所以才不报而逃。”

    “从明天起,我会找每个伍的人交谈,了解他们家中的情形,使他们不要再做逃亡的下策。只希望亡羊补牢,为时未晚。”

    这不就是后世的军队政委谈心么?明月眼前一亮,却道:“括子此法虽好,但他日你若是做了校尉、国尉乃至于大将军,统帅成千上万人时,这一点可就做不到的。”

    “然。”赵括点了点头,露出了洁白的牙齿:“万幸,我现在只是一个小小百夫!”

    ……

    在回质子府的路上,坐于车中,想着赵括找兵卒谈心的灵机一动,明月倒是觉得此举很可行。

    孙子兵法上在强调军纪惩罚时,也有这样一句话:“卒未亲附而罚之,则不服,不服则难用,卒已亲附而罚不行,则不可用。故令之以文,齐之以武,是谓必取。”

    意思是,进行惩罚时有两种失误,其一,士卒还没有亲附将领,将领就贸然惩罚,那么他们会不服,不服就难以驱使。其二,士卒已经亲附将领,将领却不执行军纪军法,士卒就会成为骄兵,同样难以驱用。所以,平常要一边施以怀柔宽仁,一边用军纪军法使他们行动一致,这样才能取得部下的敬畏和拥戴。

    换言之,就是打一巴掌给个甜枣吃!所以平常将帅与士卒关系融洽,是需要的。

    “能在短时间内悟出这一点,括子,你真是让我刮目相看啊。”

    赵括自从离开邯郸后的飞速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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